第三十章 再见
火焰消失，大殿内又重新暗了下来。 少女卜倩顶着一头霜雪般洁白的齐腰长发，呆呆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她发疯似的仰头哭嚎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叫嚷道：“我杀了大哥哥！我把大哥哥掐死了！” 卢小倩尚未从刚才那地-狱绘画般的一幕中缓过劲来，当下耳畔又满是凄厉绝伦的哭叫声，实在有些遭受不住，忍不住“好意”提醒道：“倩meimei，你伸一根手指头到他的鼻子下面，如果有气，就说明你的大哥哥还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卜倩忙不迭照她说的去做，果真探到昏厥的魏颉尚有鼻息，大喜过望的喊道：“太好了，大哥哥没死，我没有把大哥哥掐死！” 卢小倩撇了撇嘴，皱眉无奈道：“你的大哥哥是没死，但我的亲亲宁哥哥却被你给活生生拧死了。” 卜倩转头看了一眼白绫书生那具脑袋歪掉的可怕尸体，微微怔了一怔，低声问道：“我刚才……” “你刚才犯了极厉害的‘狂病’，六亲不认了。”卢小倩翻了个白眼，“先是把我宁哥哥的脖子扭断了，而后差点连你亲爱的大哥哥都死在你的手上！” “狂病……我怎么会犯那种病的？”卜倩颦着眉自言自语迷惑道。 卢小倩心下偷笑道：“嘿，这傻丫头果然不记得‘魔音贯脑’之事了，如此痴呆，我姑且骗她一骗，至少要保下我自己的性命。”于是讲谎话完全不打草稿的说道：“倩meimei，你的这种病我见过的，能治！” 卜倩一听这话，大喜道：“倩jiejie，你说真的？！” 红衣卢小倩得意洋洋的说道：“那是自然，我家祖上三代都是名医，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你的这种病呀，叫做‘躁火症’，一旦发起病来，头顶冒火，性子暴躁无比，动辄就要杀人，可危险着嘞！” 白发齐腰的卜倩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那倩jiejie有什么办法能治好我的这个……这个‘躁火症’吗？” 卢小倩拍着胸脯保证道：“当然有办法！你的这个病只要好好用我的药调理，过个三年五载的，自然就好了。” “三年五载？”卜倩顿时提高嗓音叫道，“要那么久才能治好？！” 卢小倩挑着细眉道：“还不满足啊？若我不给你细心调理，这个病别说三五年了，只怕三五十年都好不了！” “那……”卜倩小声问道，“大哥哥怎么办？” 卢小倩“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难不成你还想让你的大哥哥陪你三年五载啊？你就不怕哪天又犯病，亲手葬送了他的性命？” 白发少女垂首沉默不语。 卢小倩笑着好言安慰道：“倩meimei，这天底下又不是只你大哥哥一个男人，跟谁不是跟啊？你若真放不下他，等过个三五年，你的‘躁火症’治好了，不会在胡乱动手杀人了，再去找他便是。届时他若又有了新欢，你把他的女人杀了就好！” 卜倩登时大急，连连摆手道：“那怎么行？大哥哥喜欢的女人，我怎么能杀……”顿了顿，又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道：“你说大哥哥会遇到喜欢的女人吗？” “哎，我的傻meimei呦，你可真是个痴情痴心的人呐！”卢小倩娇笑道，“jiejie身为过来人，今儿告诉你一个道理——这天底下的男人啊，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色中饿鬼，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你别看他现在这么喜欢你，等你走了以后，不出三个月，必找新欢！到时候新人换旧人，他只怕连你叫什么都记不清了。” 卜倩忽然回忆起那日在天门城的小茶肆内，魏颉曾明言过自己在这个世上并没有喜欢的女人，心下霎时一阵酸楚，细声道：“倩jiejie，其实大哥哥他说过……说过不喜欢我。” “哎呦，我瞧这小子长得挺周正的，想不到竟是个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呐！”卢小倩怪腔怪调的说道，“你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对你流水无情，倩meimei，你听jiejie一句劝，忘了他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多的是比他模样还俊的公子哥儿！” 见卜倩又低着头缄默了下来，红衣女子趁热打铁，继续劝诱道：“男人这种东西啊，手指头轻轻一勾就能勾来，要多少有多少！你若是嫌麻烦，那就让jiejie负责帮你找，保证给你找上几十……不，几百个脸蛋儿好、身段儿好、活儿好的美少年供你挑选，哈哈，到时候你别挑花了眼就行！” “不，我不要。”卜倩沉声说道，“给我多少个我都不要。” 卢小倩脸色一变，“怎么……” “大哥哥喜欢上别的女人，那是大哥哥自己的事，和我没关系，我只喜欢他一个，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卜倩正声道，“三年五年确实有点长了，但我不怕，等我的病治好了，就去找他，那时候如果真的有女人陪在大哥哥身边，那……那也没关系的，大哥哥既能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肯定每天都很开心快活，只要大哥哥开心，我也就开心！” 卢小倩心下暗道：“啧啧，这鬼丫头忒也傻了。不过她若不傻，今日我还就非得死在这里不可！”便提议道：“既然如此，倩meimei，咱们下山去吧。” 卜倩摇了摇头，满头雪白银丝飘忽扬逸，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要等大哥哥醒过来，亲口和他说再见。” 卢小倩心里暗揣道：“等那臭小子醒过来，这傻丫头岂能再被我骗到？届时我必然性命无存啊。”紧忙道：“不可，倩meimei！你的病刚刚发作了一次，若不及时用药，很快便要复发第二次，咱们还是趁早下山为妙。” 卜倩嘟着嘴巴，甚感忧虑的说道：“可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大哥哥醒来后见不到我，他肯定会着急的！” 卢小倩想了想，应道：“这无妨，你拿剑在地上刻几个字，让他知道你走了，不就行了？” “可我会写得的字不多啊。” “没事儿，我会的多，你说，我来写。” 卜倩点头道了声“好”，捡起地下那支早已熄灭的火折，将其再度吹燃了起来，又将魏颉失手掉落的那柄血灵剑胚递给了卢小倩。 红衣卢小倩手拿剑胚，坐在地上说道：“好了，你说吧。”卜倩思量再三，将自己心里的话尽数吐露了出来。 卢小倩恐她尚识得几个字，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故也不敢在这无伤大雅的离别之言上面动什么手脚，将少女卜倩的所言所语一字不改的刻在了大殿的石砖地板之上。 待交代完毕后，白发卜倩左手持火折，右手握着血灵，缓步走向了那个已昏倒在地上的青衫大哥哥。 温煦而不刺眼的火折光焰照在魏颉那张十分年轻的脸上，更显其英气俊朗、世间少有，绿衣卜倩怔怔的注视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凑近过去，跪下来弯腰低头，在他那两瓣薄厚适中的唇上轻轻吻了一口。 此刻卢小倩已爬到了“宁哥哥”的歪头尸体旁边，将鬼王的法宝摄元铃偷偷藏入了自己的衣中，抬头见到少女卜倩深情款款的吻别举动后，笑着呢喃了一句：“这鬼丫头……” 亲完心上人魏颉后，绿衣小丫头将剑胚再一次放回了他的手里，转头抱起了搁在地上的笼子，对着笼中的蓝毛毕方鸟说道：“小火苗，咱们走吧。” 由于卢小倩已被斩断了一足，无法自如行走，故让卜倩驮着她走出了那座破败的兰溪古寺。 来到寺门外，绿衣卜倩看到了魏颉早就拴好了的那匹品种上等的高头白马，慢步走上前去，手法轻柔地摸了摸马后背上的层层毛皮，笑着说道：“大白，之前就羡慕你的白毛好看，你瞧，现在我的头发也变白了，咱俩比比，看谁的更白一些。”说完便借着淡淡的月光，将自己的一头齐腰白发和白马的浓密毛皮对比了起来。 马毛偏乳白，色相对较暗，而卜倩如今头顶上的根根长直发丝皆作银白，发亮，白度显然更胜一筹。 “嘻，要我的头发更白一点呢！”小丫头卜倩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哭出声来，“大白，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陪着大哥哥，知道了吗？” 红衣卢小倩载负在绿衣少女的身后，挤着眉头催促道：“这马能听懂些什么？咱们快点下山吧，须得趁你复发前给你服下药物，否则你狂病发作起来，把我都给杀了，那可就没人给你治病了。” 卜倩应了一声，依依不舍的扭头回望了破旧寺庙一眼，转身背着卢小倩继续赶起了山路。 又过了短短几个时辰，魏颉悠然醒转过来，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有光亮透入殿内。他坐起身后借着窗户里透射进来的朦胧晨光，看清了石板上面刻着的那些字： “大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不行哦，我身体里有害人的狂病，我怕哪天不小心会伤到你，所以我先走了，等我把病治好了，就来找你，希望你能遇到你喜欢的女人，能每天都开心，小火苗是你买来送给我的，我带走了，这样只要看到它，我就能想起你，天底下的坏人那么多，我走了以后，大哥哥要保护好自己，大白的胃口很大，要多喂它吃一些，这样它才不会饿，我不告诉你我要去的地方，这是你说的，要保留神秘感……” 留在石刻的最后一句话是——“小萝卜走了，大哥哥再见。” 身穿青衫的年轻人魏颉颤抖着看完了这一段主次无序的告别之词，着了魔似的冲出大殿，在山间踏步狂奔，边奔边嘶声喊道：“小萝卜，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啊！” 那一夜，有少女白头。 晨间，有青年公子哭倒在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