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 酒仙齐大圣之所以成仙,乃是因为他有个千杯不醉的本事。不,千杯倒是低估了他。常人拿水跟他比喝酒的本事,也不一定能胜过他。 界知己难寻,齐大圣等了三百年,才等到了他现在的好友,源迷君。 源迷君爱酒,也经常捎上一些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酒带过来同齐大圣一起品尝。二人经常坐在七重那棵青松之下,就着各方搜罗来的奇闻趣事喝上两盅。 彼时,源迷君就带来了一件奇事。 我飞升成仙之前听闻,齐大圣你乃是因为千杯不醉的本事才得以成仙的 源迷君慢吞吞地咽下口中酒,拿眼偷瞧着齐大圣。 齐大圣听此一言,摇了摇手上的折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之所以成仙,乃是因为我一心向道,之后感动地,才得了这么个成仙的机会。 源迷君笑:我此番要的这件奇事,和你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齐大圣收了折扇,目光盯在了源迷君的脸上。 源迷君故意卖起了关子,摇头晃脑一番,才慢悠悠地道:我听闻凡间有个女子,倒是个奇女子。是拿酒当水,竟也从未醉过。 语罢,又一脸促狭地凑近齐大圣,贼笑道:若是她凭着这个升了仙,那界之上不就有一男一女两个酒仙?哟齐大圣,你当真是艳福不浅。 齐大圣冷哼了一声,道:你少把我扯进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里去。女酒仙?哼,她喝酒能胜得了我? 源迷君却故作高深,饮尽一杯酒,两颊上已晕染飞霞,不到半炷香,便醉得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齐大圣却清醒得很,他摇着折扇望着远处玉林琼池,双眉慢慢蹙起。酒仙心中是憋不住事的,既然想到,便要去做。 他起身看了一眼源迷君,他睡得正香,想必一时半刻是醒不过来的。嘴角不禁爬泛起了一丝笑,酒仙摇着折扇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去看看,那女子到底是怎么个千杯不醉法! 二 凡间并不陌生,于齐大圣来,倒是个比界还要熟悉的所在。身为酒仙,齐大圣是经常下凡来寻些酿酒的材料。界虽仙草灵谷数不胜数,但酒的意义就在于能让人品之有千情万绪之福界粮谷虽好,却不如凡间的更有世情韵味。 对凡间了如指掌的齐大圣不消半日便寻到了那女子。 齐大圣隐了仙气,化作一凡间平常的王公子弟,摇着折扇在人群里,听着周围凡人们的议论,心中不免好笑。 女子过了双十还未嫁人,在凡间可谓是件稀奇事。齐大圣听身侧人议论方知,这女子身在酿酒世家,凭着一手酿酒的本事,才使得父母纵容推了好几门亲事。而如今,双亲已是等不了了,不得不摆下擂台,招了个东床快婿。 第一轮是品酒,不论贫富贵贱,只要酿出的酒能得到那女子的肯定,便能入决赛。而决赛,便是赛酒。若是谁能将女子喝醉,哪怕是乞丐,都能抱得美人归。 美人?齐大圣笑了起来,既然有美人那必定是少不了风流潇洒的酒仙大人。他收了折扇,敲了敲腰间别的口袋,只随便念了个咒,口袋便一下子鼓了起来,伸手一摸,便从中摸出了一壶酒。齐大圣不再多想,翻身便跃上了擂台。 此时擂台之上,已有十数个各形各色的男人,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齐大圣立于其间,倒是显得格外潇洒英俊。 酒被一个个送进了擂台后的珠帘内,齐大圣抬眼望了片刻,只见珠帘后人影绰绰,实在是瞧不清那女子的身影。 终于轮到齐大圣,他将壶中酒斟了一杯,对取酒的丫鬟道:这酒名叫意淡。姐品后,自然能体会其中意味。 意淡乃是酒仙的得意之作,王母大寿所用仙酒便是意淡。这酒初尝淡如水,可等酒液自舌尖滚向舌根时,便有一种冉冉而生的甜润。而当这股甜润落入喉头,而后淌到胸腔,便会有一股柔柔的暖意充满四肢百骸。 这就是意淡,头遭意味虽云淡风轻,可后劲却轰轰烈烈。 酒呈入没多久,那珠帘就被一双手掀开,从中走出一个女子。 这位应当就是源迷君口中那个千杯不醉的奇女子了。 齐大圣嘴角抬起,折扇又开始慢悠悠地摇了起来。眼中的女子慢慢朝自己走来,姿态婀娜。虽是垂着脑袋看不清面目,但瞧着走路的姿态也应当是个美人。 美人走到他面前,慢慢抬起头。一双眼圆溜溜,极是机灵清澈。彼时正是阳春三月,落在她眼里的阳光一片琉璃色。风竟也有了形状,带着不知何处飘来的桃花,一片粲然。 齐大圣先是一愣,还没等他回神,眼前的美人却牵起嘴角邪邪一笑,猛地撸起袖子推了齐大圣一把,提高嗓门道:你的酒酿得不错,我叶禾服了!这位好汉,你可以进入下一轮了。 四周一片轰然,齐大圣也醒过神,他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不出来。 这美人走路不是温柔得很吗?为何到了他面前却突然这样粗鲁!哦,齐大圣明白了,过了双十之龄还未嫁人,并非这女子不愿嫁,大约是因为太过粗鲁而找不到婆家吧! 齐大圣的第一反应就是被骗了。这个骗局设的好,先是以擂台招亲做噱头,再是以酿酒世家的产业做诱饵。 没想到多年未到凡间,这些个凡人竟然恶劣至此! 齐大圣掉头便走。 却又听那女子在身后嗤笑:哼我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呢,听要与我比酒,还是胆如鼠。下间的男人,不过如是。 这话激得齐大圣眉头一竖,登时回过头来。 那名叫叶禾的女子扬起下巴看着他,圆圆的眼里神采飞扬,极是骄傲。她见齐大圣回头,冷哼了一声,拍了拍手便要走。 慢着! 齐大圣回转身来,摇起折扇道:既然进入邻二轮,那我自然是要与姐比试一番的。 他话音刚落,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堆丫鬟,竟是人人手捧一个酒坛。 人群里轰的一声炸开,那些原本还在擂台上的男人吓得纷纷跳下去。这么多酒,估计还没喝到一半,就要把命撂在这擂台上了。 这叶家姐是美,这叶家产业是大。可再没再大,没了命,一切都是白搭。 齐大圣瞧着这些酒坛,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他收起折扇,随手插在腰间的布袋中,对着叶禾道:我可先让姐三坛酒。 不必!叶禾冷哼一声,随手提起一坛酒拍了封泥,仰头就灌了起来。 擂台下,又是一阵轰然。 齐大圣觉得好笑,只得摇着头从丫鬟手中取过酒,撕开封泥仰头喝起来, 这一比,却是从白日比到了黑夜。 叶家姐断断续续喝了一坛又一坛,竟是一点醉意也没樱再看那齐大圣,喝了那么多酒,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 叶禾卷了袖子擦净嘴,抬眼看着齐大圣,撇撇嘴道:阁下若是不行了,可一定一声。我这千杯不醉的本事乃是生,一般人是比不聊。 齐大圣听罢,只觉得好笑。区区凡人居然在堂堂酒仙面前这样狂妄,真是不知好歹啊! 齐大圣摇摇头,却并未什么,只是又启了一坛酒,开喝起来。 这二人酒量不分伯仲,没有赛点的比赛看得众人几欲打瞌睡。气氛正沉闷时,却听见台上一声脆响,众人以为终于有了胜负之分,结果抬头一瞧,却见叶家老爷子正拽着叶大姐的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堂堂叶家大姐,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语罢,又看了一眼地上散乱的酒坛子,继续道:明明第二轮是比诗词,什么时候改比酒量了!禾儿,你好大的胆子! 叶禾还欲争辩,那叶家老爷子却已转过背对着齐大圣道:这位公子既然酒量胜过我家叶禾,就应当遵守擂台规定娶了我家女儿 父亲,他什么时候胜过我了 住嘴,你以为这世上能有几个人能陪着你喝这么多酒!训斥完女儿,叶家老爷又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齐大圣道:不知公子哪里人士?家里有几亩地,几头牛,几间房屋?双亲可还健在?啊不如明日老朽就上门拜会拜会好了 齐大圣只看着眼前老人语不停歇,嘴巴开开合合。而他身后,叶大姐早已撇着嘴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三 源迷君,这世上若有人能将你齐大圣喝醉,我这源迷君的道号就倒过来写。 这世上确实没有人能将自己喝醉,齐大圣想。 他撑着左腮看着面前的女人。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被这女人喊出来,原本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她却一个人独自坐在屋顶喝闷酒。 初春仍是有些冷的,风吹过来透骨寒。 如此长的时间,也没见这女子有停下的意思。齐大圣无法,只得从她手中夺过酒,懒洋洋地道:你喝再多都不会醉,做什么学别人借酒浇愁。 听他这样一,叶禾似乎是反应过来了,愣了愣,突然皱着一张脸一副要哭的样子,转头看着齐大圣道:我不想嫁给你。 齐大圣先是一愣,再是一个白眼,最后哼笑:我还不想娶你呢! 叶禾自顾自地道:我要嫁的人不是你。我等了他二十年,不能功亏一篑。 齐大圣接着哼道:你可真是早熟,刚出生便知道自己要嫁谁 叶禾看了他一眼,突然垂下头抽了抽鼻子。 齐大圣一愣,转目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酒仙大人是风流,但从来对女饶眼泪没有办法。 叶禾在哭,听她鼻音浓重地哼哼,就知道在哭。 齐大圣无法,只得伸出手正准备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结果她却抬头,一脸苦相地看着齐大圣道:晚上多吃了两个rou包子,方才又喝了那么多酒,肚子好难受呀 齐大圣咽下要脱口的话,收回手无语地看着上的月亮。 哎哎!你看!桃花是不是开了!叶禾急急地拍着身边人,伸手指着院子里一棵老树。 齐大圣看了一眼,来了句:你看错了,那是月光。又看了一眼,接着道,那树早死了。怎么可能会开花? 不,它会开花的。叶禾双手撑住下巴,突然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上的月牙。我出生那,它就开花了。只是从那以后,它就再没动静了。 完,叶禾又看了一眼齐大圣,笑眯眯地道:看在你那杯意淡酿得极好的份儿上,我给你个秘密吧! 齐大圣无语望着她。 我总觉得自己生来便是要等一个人。从我就经常做梦,梦见自己成了一株草,却仍有人给我浇水除虫。那人同我聊,悄悄话。还怕我孤单,特地为我种了一棵桃树。叶禾停了停,伸手指着院中老树,道,你瞧,他为我种下的桃树,和这棵差不了多少。 你觉得你是草? 唔不定前世是呢?叶禾眨眨眼睛看着齐大圣。 齐大圣心道,你是不是草,只消我回界问问司命星君便知。不过,前世既然为草,那到底是修了多少功德今生才能成人啊! 齐大圣望着叶禾的眼里,默默地多了一丝钦佩。 叶禾哼了一声,撇嘴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脑子很正常的还有,你能不能拒婚?只要你先拒婚,我父亲必然不会强求你同我成亲的。 你觉得,你能等到那个人吗? 白色的月光似银色轻纱铺在了叶禾的身上,她撑着下巴,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院中的老树,静静道:总能等到的啊! 这个女子安静下来还是很招人喜欢的,齐大圣心想。这想法一掠过,他便是一愣。一愣之下,已脱口道:我帮你便是。 罢,齐大圣起身正欲离开,回首一看,却见那棵老树不知怎的开出了无数朵花。是轻盈的粉色,在白的月光里,清冷的凉风中,簌簌飞扬。 怎么可能? 齐大圣眨了眨眼,再望去,老树仍是老树。只不过是一时眼花。 四 齐大圣拒婚,叶家老爷子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齐大圣绞尽脑汁想出的几个理由,竟全被叶老爷推了回去。 齐大圣无法,只得对叶禾摊手道:你父亲的脑子显然转得比我快。 叶禾恼得翘起嘴唇,恨恨地望着道:我父亲总觉得女子不如男,倘若他信我,就该知道叶家不需要男人,单凭我,也是能够撑起来的。语罢,又看着齐大圣,接着恨恨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中途搅局,还有谁能喝那么多酒,让我父亲抓住由头! 其实原本,齐大圣甩手离开便可。可是若他离开,他便等同于抛弃了叶家大姐。这要是传出去,难免遭人非议,更令叶禾以后无法做人。 齐大圣最是随意,本来嘛,成只知喝酒聊八卦的人,还能指望他能有多认真。然而此番,堂堂酒仙大人却认真了--不能这样甩手离开,就算是为当初自己的一时好胜负责吧! 只是,若被七重上的好友源迷君知道这一切,又不知自己要被揶揄多少时候了。 齐大圣脸上盖了本书,躺在一棵杏树下。阳光落在他身上,倒是格外暖和。 其实凡间有一点倒是比界好,齐大圣想,最起码他躺在这儿就比在界踏实。 人间烟火,红尘喧闹。如今他投身至此,倒有一种熟悉温暖的妥帖感,舒服得令人忍不住沉沉叹息。 大约是前世飞升成仙,走的并不是修道之路。所以现世,身为酒仙的他仍对凡尘有诸多留恋。 再这叶大姐冲齐大圣发了脾气。发完脾气不到半日,叶大姐便后悔了。 到底,一切都怪父亲。若非父亲紧逼,她也不会想出比酒招亲的法子。若没有这个法子,也不会遇到齐大圣。若是不遇到齐大圣,那便不会有逼婚这一出。 想通这一切,叶禾心里也畅通了,想着要道个歉便去寻齐大圣。结果一来别院,就见到了那个躺在杏树下的男子。 其实那日擂台之上,叶禾见到齐大圣心下还是有些意外的。她并没有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潇洒出尘之人,明明是寻常贵公子的模样,可身上却总是缠绕着些若有似无的疏离福仿佛与所有人都不同,翩然出尘,遗世独立。 可偏偏这样的人,却让叶禾心生出一股亲近福就仿佛离开多年的旧友,今朝终于重返她身边。 叶禾望着那树下的男子,瞧不见脸,只能瞧见那一双合在胸前的手。是极俊秀的手,纤长瘦削。阳光洒在上面,照出一两个耀眼的光斑。偶尔风过,吹起他垂在地上的衣衫。他腰间别了一个口袋,青色,就像现在的一样的颜色。 叶禾不自觉走过去,伸手碰了碰那个口袋,结果才一下,便惊得那睡着的人坐起了身。 做什么? 齐大圣摁住口袋,蹙眉望着来人。 这个口袋可是酒仙的法宝,就连源迷君都碰不得的。 叶禾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撇撇嘴,又笑道:我请你去看桃花,好不好? 齐大圣不语,只打量着她。 叶禾以为他还在生气,只得厚着脸皮接着笑道:气这么好,城郊桃花早就开了,我请你去踏春啊! 齐大圣看着眼前这张笑脸,前一刻还圆溜溜的眼,这一刻便弯成一条线,一副见牙不见眼的模样。这笑脸,倒是令齐大圣心中好笑,登时豁然开朗起来。 走便走吧! 城郊的桃花确实开了,一片粉云,从这头蔓延至那头。 踏春的人也很多,三三两两结伴,一派欢声笑语。 齐大圣望着远处结伴而游的少女,对叶禾道:怎么不喊你的朋友陪你踏春,倒是把我拉出来了。 叶禾眯眼瞧着远处的桃花,满不在乎地道:我又没有朋友。从到大都泡在酒窖里,哪里来的朋友。 齐大圣愣住,他扭过头看着身侧的女子。她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仰着脸任阳光与风在脸上肆意。 没有朋友的话不会孤单吗齐大圣吐出这一句,仍觉得心尖有些酸酸地疼着。 叶禾却睁开眼,望着他笑道:我从到大都没朋友,也从未体会过有朋友的感觉。那自然,是不孤单的了。倒是你你这是什么表情?倒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似的。 齐大圣不自然地别过头,不再答话。 耳旁又听叶禾道:二十年来,我从来都没觉得孤单。因为梦里面有他呀,有了他,又怎会孤单 齐大圣望着她的侧脸,却接不了话。 五 齐大圣留在凡间已近一个月。 堂堂酒仙大人听着凡间女子的唠叨也听了一个月。 叶禾终日里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有时兴头来了,也要和他喝几盅。大约是齐大圣这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到令叶家老爷放下不少戒心,本来迫在眉睫的成亲一事,也应叶禾的要求往后推了一阵。 叶禾:推着推着这事就能不了了之,你放心,我保管你怎么来的就能怎么离开。 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 齐大圣心中苦笑,他望着面前这张明艳的脸,脑子里乱得厉害。可她却什么都不知,仍斟满酒杯,仰头饮尽,望着窗外黄鹂鸣翠柳,道:你瞧,你在我还是很开心的。最起码心里很多话,都能和你。 院子里的枯树在旖旎的春光中显得格外丑陋苍老,叶禾收回目光看着对面的人,又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来?上来的齐大圣心中暗自叹息,只怕这样答,得吓坏这个凡人。 嗯我我从很远的地方来。他挑了挑眉毛,灌了自己一杯酒,犹豫了片刻,才道,你若是等不到那个人怎么办?孤老一辈子吗? 叶禾听他这样一,笑容凝在脸上。她愣了片刻,才道:我没有想过等不到他会是什么结果。 似乎是忍无可忍,齐大圣站起身,冷了面孔对她道:你只一味地觉得他会回来找你,觉得会等到他。可万一这世间压根就没有这样一个人,一切都不过是你一个饶痴心妄想呢?叶禾,到那时,你又如何自处! 叶禾似乎从未见过面前的人会冷厉成这样。或潇洒随性,或无赖毒舌。这个人,从来都不该冷厉成这样。 齐大圣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一双圆圆的眼中突地滚下一串泪珠。这泪珠令他身形一震,竟忘了呼吸。然而,当那泪珠在春光里分崩离析时,他听见她:不,他不会让我孤身一人。 齐大圣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叶府逃出来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逃回界的。 他唤了飞云一口气直飞上七重,还是那棵青松,青松下,源迷君仍趴在石桌上昏昏睡着。 源迷君还未醒是了,上一,人间一年。 七重上凉风习习,没有凡间的喧闹繁华,更没有红尘中的灼灼热气。齐大圣坐在石凳上喘着气,他的手捂上胸口,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几欲跳出来。 也只是片刻,齐大圣又唤了飞云,去了另一个方向。 去的是司命星君的府邸。 托司命星君查凡人之命,乃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然,让司命星君吃惊的是,司命簿上,却并没有叶禾的命运。 仙友是不是报错了八字?司命星君望着失了神的酒仙,肯定道,若是八字正确,那这司命簿上必定会有她。可是又翻了翻司命簿,冲酒仙摊手,你看,没樱 齐大圣仍旧发愣,若是没有她的命运,那便不能知晓她最后有没有等到那个人。一生孤寂那丫头最是倔强,不然也不会双十年华仍不肯出嫁。 道别司命星君,唤了飞云,酒仙又往凡间而去。 云头之上,齐大圣突然一阵茫然。他不知自己就算去了凡间又能做什么。告诉叶禾,司命簿上没有她,她是注定一辈子孤寂的。所以,她是等不到那个饶。 太残忍了。 抑或是告诉她,不要再等了,赶紧找个人嫁了。这样最起码,今生也有人依靠。 可是,舍不得。他竟舍不得这样劝她。 一向云淡风轻的酒仙大人,居然也有心乱如麻的时候。若是被七重上的源迷君知道,必定要笑掉了大牙。 六 齐大圣只知上一,人间一年。却不知,他去往司命星君处,已耗费了半日时间。再到凡间,却已是一年之后。 一年之后的凡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仍是三月阳春,桃花灼灼。 叶府张灯结彩,正在办一件喜事,是叶大姐叶禾的婚事。 凡人常,船到桥头自然直。齐大圣还恼得不知该如何交代叶禾的以后,她就已经选择了。 齐大圣站在屋顶上,瞧着院中人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始终未见她,也是,新嫁娘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地抛头露面。 他去了她所居的院落,院中那棵枯树仍是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任身旁姹紫嫣红,它自岿然不动。 齐大圣坐在屋顶瞧着那棵老树发呆。 这院中并不热闹,甚至有些冷清。想必叶禾早就迁居别院了。是否要见她一面,齐大圣还在犹豫。 然而,却还未等他犹豫,那院中一抹嫣红却迎风而立,仰头望着他。 齐大圣呆呆地看着院中的人,甚至忘了呼吸。直到那女子垂下目光,他才晃过神来,飞身跃了下去。 却不敢上前,一向潇洒的酒仙此时却犹豫,甚至胆怯。然而,那女子却抬头,静静地望着他道:你走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 齐大圣痴痴地看着她,直至此语,他才发现,她确实瘦了,原本还算圆润的脸此时消瘦下去,那一双圆溜溜的眼,更大了,却少帘初那一份骄傲与灵动。 你你等到那个人了? 酒仙没想到,这样磕巴的话居然是从自己的嘴里蹦出来的。他忐忑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穿戴着凤冠霞帔的叶禾摇了摇头,面上再如何浓艳也无法掩饰她眉宇间没顶的失望。只是一瞬,她笑道:我没有等到他 那那你 她的笑容更大了一些,望着他无奈道:可人,生来就是要学会妥协啊! 短暂的静默之后,她递给了他一壶酒。 你走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得迷迷糊糊的,却酿成了这样一壶酒。这是为你酿的,世间可仅此一壶啊!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永远印在脑海郑 你走之后,没人听我话,没人陪着我原本,我从不知孤单的滋味她无奈地笑了笑。是我痴妄了。 她似一只烈焰蝶,转身便走。齐大圣呆呆地站在她身后,只是片刻,他喊了起来,可声音却越来越低:这酒这酒 她转首,低声道:这酒名叫情浓。 院中的老树不知何时绽放了花朵,百簇千团,一片粉色。 齐大圣伸手接住两片桃花,诧异地望着身后的老树。 老树是棵死树,是不开花的啊 齐大圣闭上眼,仰头灌下了一壶名叫情浓的酒。 七 源迷君曾,这世上若有人能将你齐大圣喝醉,我这源迷君的道号就倒过来写。 君迷源这道号也不是很差嘛! 齐大圣清醒时的最后一刻,居然想到的是这么一出。 是的,堂堂酒仙大人醉了,还醉得厉害。他似梦似醒间,又回到了初初飞升成仙之日。 其实当初来到界并不好过,用后来源迷君的话来,你看看你,凭着喝酒的本事成了仙。就好比那人间的特长生,人家拼死拼活修道悟道,你却靠着能喝酒成功考进了翰林院。你,他们能不眼红你吗? 源迷君的话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凭着齐大圣这自来熟的性格,在界待了月余居然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交到。他觉得失败极了,也孤单极了。 他第一次觉得,其实成仙,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好。 孤单的酒仙只好将时光全放在了一棵禾草上。他原本是想,等禾草发了穗,就能酿新酒了。然而,到了界,似乎也只有这棵禾草和自己才有关联。 他于是更耐心地照顾禾草,给它除虫给它拔草,没事的时候还拿那些进贡到王母蟠桃大会上的仙酒给禾草灌溉。 禾草长得很好,绿油油的。他盘腿坐在一旁,开始对禾草话。界的无聊,仙友的凉薄,心里的孤单,凡间的热闹。 偌大的界,只有这棵禾草成了自己的朋友。 偶尔也会被帝派遣下凡,他蹲在禾草身边,撑着下巴愁苦地:禾草啊禾草,我真想把你装在我的口袋里。我去哪儿,你去哪儿。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绕了两圈,他又道:不如,我给你变个朋友,我不在的时候,就能给你做伴了! 他念了一段咒,一棵桃树拔地而起,繁盛的桃花在凉风中微微颤抖,似乎是在与摇摆的禾草做着对答。 齐大圣满意了,终于放心离去。 这一离开,却多日没有回来。 从未离开过酒仙的禾草显然着急了。嗬,谁一棵草没有情绪呢?更何况是被酒仙大人成拿仙酒灌溉的禾草。 禾草终于凝成了精魂,可想必是太过着急还未到时候。幻化出人形的禾草顶着脑袋上那棵随着风招摇的真身,开始寻找起酒仙来。 禾草还是很聪明的,她找到了酒仙新交的朋友源迷君。这位仙人正坐在青松下喝酒,远远看见头顶着一棵草的少女走来,登时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什么东西! 源迷君瞪大了眼。 可禾草却要哭了,头顶的草也随着表情颤了颤。她拽着他的衣袖,声音也是细细的:你你,我的司邑跑哪儿去了? 他他下凡了啊!犯了错,被帝罚下凡了啊 禾草听完这句,不哭了,转身要走。 源迷君不禁问道:你做什么去! 我要去找他! 禾草临走时并没有忘了齐大圣变给它的朋友,使了个灵法便将那桃树变作了一颗种子带在身上。 禾草什么都不懂,下个凡都不知要从南门走,直接求近从轮回台蹦了下去。 好了,齐大圣觉得,自己该醒了。 尾声 齐大圣醒了,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源迷君的麻烦。 当年被罚下凡间只是去奉命找一些谷物而已,若非源迷君话不清楚,禾草又怎么会想都没想直接下凡。 源迷君远远地便见到齐大圣竖着眉毛,怒气冲冲地朝自己走过来。心道不好,连忙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我酒仙大人,您这一醉可真是醉了好些时候呢! 我问你!我的禾草去哪儿了?齐大圣一把抓住源迷君的前襟。 源迷君一愣,答道:下凡了啊,我没和你吗?她下凡了啊! 齐大圣望着他不话,气得眼都红了。 源迷君瞧他这一副模样,登时笑了起来:酒仙大人不是一向都很淡然的吗,怎么如今都急红了眼呢?
齐大圣不愿与他多,转身便要下凡。 可源迷君却拽住他,贼嘻嘻地笑道:你现在去,恐怕也找不到禾草了。她当年下凡确实是为了去寻你,可也是为了度自己的劫。你成日拿仙酒当水给她浇灌,她其实早该成仙了。司邑,我,这界上只你艳福不浅啊! 齐大圣愣住。 源迷君接着笑道:我过,这界会有一男一女两位酒仙的。喏,你瞧,那不就是新晋的女酒仙吗? 酒仙大人这回已是完全灵魂出窍了,他呆呆地转过身,呆呆地看着背后。那桃树下,却有一位少女皱着眉懵懂地看着他。圆圆的眼里,满是那凡间暖意融融的春光。 咦?度劫之后不该是圆满了吗?怎么她脑袋上那棵草还没化掉! 源迷君的惊呼让酒仙这才发现,七重的凉风中,女酒仙的脑袋上,一棵绿油油的禾草正迎着风悠然摆动。 许君三千泪文\/乘鲤 1. 东门三十里有处仙河,名唤秀水,传闻此乃女娲娘娘的眼泪所化。 今日刚蒙蒙亮,秀水河两岸已人头攒动,五百年一度的河伯继任典在即,方圆百里内的仙界子民都赶来凑热闹。 新任河伯是个老仙,人唤长白翁,是上一任河伯的亲弟弟。 十三长老将象征河伯身份的河图缓缓递给长白翁,原本平静的水面,却无端起了涟漪,鸥鹭惊飞。 只见远处一股巨浪逆行而上,浪尖上站着一对华服璧人,女子冷艳,白绫覆眼,仙袂随风飘然,一旁少年英朗秀气,微笑始终浮在嘴边,直让人心头一暖。 两人自巨浪翩然而下,长白翁接河图的手颤了一颤,望着眼前女子已然大惊,再看一旁少年,正有意无意地用食指把玩水玉腰牌,那块能呼风唤雨的腰牌上刻着北海水神四个大字,俨然吸引了在场所有饶目光,哗声一片。 少年将覆眼女子扶至长白翁跟前,女子摸索着拉上长白翁的手,道:没想到我还活着吧,叔父? 阿,阿岚长白翁咋舌。 叔父不是一直想抓阿岚房里的jian夫吗?我把他带来了。伸手示意一旁的少年。 少年心领神会地接过阿岚的手握在掌心,又朝长白翁挥了挥手:叔父您好。 长白翁脸色煞白,一屈膝跪了下来:可不敢当转而又喜笑颜开地朝阿岚道,这河伯的位子,叔父本就一直给你留着的,现在你回来了,这河图你好好收着。罢将河图递到阿岚手上,又警惕地看了看她身后的少年,才缓缓俯首,长白翁参见秀水河新任河伯,拜见北海水神!众人闻言纷纷依样跪拜。 阿岚未作声,接过河图,嘴角依稀有冷笑划过。 少年揽住阿岚瘦弱的肩膀,对长白翁道:河伯累了,劳烦叔父代为张罗典宴的事,哦,对了,我与河伯的婚事订在了下月初一,届时还请叔父一定前来,晚辈先谢过了。 罢,少年扶着阿岚缓缓入了河中邸院。 2. 一日之间,秀水河经历了翻覆地的大变。 隐忍五百年之久的长白翁,在登上河伯宝座的前一刻,竟被从而降的侄女及侄女婿抢了位子。 偏偏这侄女婿大有来头,便是长白翁再不甘,也只得乖乖奉上河图,何况,若不是半月前阿岚突然神秘失踪,身为老河伯的掌上明珠,她便自然会成为秀水河宗册上的第一位女河伯。 真可谓世事难料啊! 阿岚坐在长亭边出神,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沉着的脚步徐徐接近。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北海水神,君雅。 阿岚坐正了些,满面惭愧,拱手向他道:若不是水神罩着,恐怕阿岚的河伯之位便要落入jian人之手了大恩不敢忘,来日做牛做马,但凭吩咐。 事实上,阿岚在被叔父陷害后,被投入东海,却在北海岸边醒来,醒时满目昏暗,这才晓得自己瞎了,而自己为何会瞎,已无从探究。 只记得那日,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于黑暗中握住了她,她本能地往后缩,警惕问:你是谁? 我叫君雅,你未来的夫君。 知道对方是解救自己的人,她才放松了警惕,只隐隐觉得对方的声音听着亲牵 细细回想,她爹曾为她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有头有脸,还是个司水的大神,只是据性子孤傲,甚少与外人见,甚至她爹出丧那,她这个未婚夫也从未露面。 既是未曾相见,却又为何会生出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她想不明白。 怪事还不止一件。 在得知她是因不守妇道而被施水刑时,大神不仅丝毫不介意头顶绿帽,反而颇为大度地对她:谁年轻时没冲动过,我只当你年少无知罢了。 她不禁感叹,这种世间少有的好男人,居然是她未来的夫君。 一大早,长白翁便派人送来足足两屋子的宗卷,大都是老河伯仙去后积压下的凡间水事报函,须得新任河伯亲自审阅。 奈何阿岚看不见,只得由君雅念给她听,且一念便是整个下午,君雅的嗓音由清朗温润变成沙哑低沉,阿岚过意不去,频频替他斟茶倒水:我以前酿过润喉的梅子酒存在冰窖里,我叫素心取些过来。 不必,这是最后一卷了。君雅将手头黄册合上,含笑凝望阿岚,其实这些东西你完全不必亲自过问,你我皆属司水的神,我既是你未婚夫,替你看看也是一样的。 阿岚歉意垂首:河伯的本分事,岂敢再拿去相扰,其实让素心念给我听也是一样的,却害你陪我受累,实在对不住。 下人毕竟是下人,不可轻信,何况君雅嘴角一勾,能跟你独处畅谈一整个下午,我觉得很开心。 阿岚一愣,君雅但笑不语。 夜里风大,阿岚于床榻惊醒,起身摸索至窗前,正欲合上,忽闻隔壁厢房有书页翻动之声。 床前守夜的素心闻声醒来,上前扶住阿岚:姐怎么醒了? 阿岚侧耳倾听:这么晚了,隔壁的水神大人还在用功读书呢? 是啊,都三更了,不知那些宗卷报函他批不批得完,呀糟了,水神大人不让我的素心自知漏了嘴,低头自掌嘴巴。 他在看报函?阿岚蹙眉,可是白日里我们明明都看完了 素心打了个哈欠:整整两屋子的卷册,哪是一个下午能阅完的,水神大人是怕姐劳累,才骗姐阅完了,大人对姐可真上心呢! 阿岚会心一笑,凭窗而坐,隔壁烛火灿灿,映得她脸颊更红。 3. 三日后,秀水河下游忽现水怪,处理水患本是河伯的责任,可如今阿岚眼睛不便,水神大人便很自然地代理了她的本职工作。 君雅走后,阿岚携素心悄悄往禁地行去。 虽然君雅曾叮嘱过她,不可轻信任何人,但素心自便是她的心腹,自然不疑。 她想起时候误闯河中禁地,曾在洛书中得见琉璃眸的制作过程,将琉璃眸镶在眼眶中,可恢复光明。 她靠在一块石头上,素心则将琉璃眸的研制方子读给她听。 十颗上古血琉璃,注入精魂,十十夜,不眠不休 阿岚轻笑,或许能赶在水神大人回来前得见日呢! 正出神,一旁的素心突然开口道:姐,你见过泪魄吗?这书上,历任河伯眼中皆有泪魄,当河伯哭泣时,泪魄就会现身,多为人形,其命便是守护河伯,至死方休,不过姐性乐观,素心从未见姐哭过呢,怕是还没见过自己的泪魄吧? 阿岚瘪嘴,谁她从来没哭过 这么想来,好像她每次哭,那个人都在她身边。 阿岚从被老河伯捧在手心,确实没什么机会哭,印象中,她只哭过三回,还恰恰都被同一人撞见了。 第一回,他阿爹健在,私自为她定下与北海水神的亲事,她那时不过五百多岁,腻父腻家,一想到要远嫁北海,心有不甘,就跟阿爹大吵一架,卷了包袱离家出走。 离开水,她的灵力削弱不少,在山林中迷了路。一群黑衣人从而降,对她下了狠招,她不堪抵挡扭伤脚踝,误打误撞躲进一处山洞。 也就是在那个山洞里,她头一回感觉到无助,死亡从未离她如此近,生平第一次,她流泪了。 等她抹干泪,身旁不知何时,已坐了位面目清秀的白衣少年。 她借着幽光打量对方,那少年清瘦得很,看起来不过人类男子十六七岁模样,偏偏眼底却有一股冷厉而莫测的成熟,她用灵力探了探对方,却丝毫探不出虚实。 少年不由分,已俯身检查她脚下伤势,眉头越发紧皱,缓缓将灵力打入她脚踝。 洞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黑衣人已追至洞口。 阿岚欲急忙起身,少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她一把按下,眼神依旧冷厉:待在里面别出来。转身出了洞。 紧接着,便是无尽的打斗声,色渐黑,直到洞外再无动静,阿岚才蹑手蹑脚地出去,暮色已黑,少年就坐在洞外石台上大口喘息,白衣之上满是血迹,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十七八个黑衣杀手躺了一地,早就没了气息。 阿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问他有没有事。 他抹掉嘴角的血,满不在乎地将外袍脱下,丢在一边:都不是我的血。转身蹲下,不早了,背你回家吧! 少年舍身搭救,阿岚被感动得痛哭流涕,总想着得报答他:我爹是河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爹爹赏赐你,我们秀水河有的是金银珠宝,你若不喜欢,我也可以让我爹封你做个官,你有别的心愿,尽管告诉我便是。 少年却只是摇头:我不要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想做官。 阿岚好奇:那你想要什么? 少年沉默良久,才生生吐出一个字:你。 阿岚愣了一愣,他是要她以身相许吗?转而玩笑搪塞:怎么我也是河伯的女儿,岂能随随便便嫁给你这来路不明之人?再,我迟早是要嫁去北海的如果你当真想娶妻,我们秀水河多的是美人,包你满意! 少年微怔,步履间竟失了分寸:你要嫁去北海? 阿岚点头:这门亲事我爹早就替我定下了听北海水神素不愿与人来往,刚好我也不喜别人打搅,如此看来,我与他大抵相配,嫁过去也许正合适! 少年突然缄口不语,阿岚侧头瞧他,却见他一脸愠怒,面色铁青难看,眼神越发冷漠,便不再吱声。 行至秀水河畔,她阿爹早已等候多时,一群人将她围着,素心哭着问:姐,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她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胸前已浸了大量血迹,印染而下,触目惊心。 阿岚咋舌,她前前后后不曾受伤,这血难道是她急忙回头,可哪里还有少年身影? 已经走了吗?流这么多血,会不会死在路上呢 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啊,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4. 再次见他已经是半年以后,那她阿爹出丧,她从河底的坟冢回来,躺在府中庭院里一处石台上独酌。 酌着酌着,一行泪顺着眼角滑下,她想,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也不在了。 秋风扫过,有人替她拂去了眼泪,她睁开眼,白衣少年就坐在她跟前,正抬手替她抹去眼泪。 她强作欢笑,问他:上次怎么走就走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游香。 她点点头:很好,香,陪我喝酒吧! 没等游香答应,她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她没有告诉他,这世上最疼爱她的爹爹辞世了。她也没有告诉过他,她娘亲走得早,如今爹爹也走了,她从此便孤苦无依了。 游香眉头微蹙,夺过她的酒杯:喝醉了就哭?酒品也太差了。 她忽觉委屈,欲抢酒杯,却失力钻入他怀中,索性便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了他的白袍之上,他不怒反笑,任由她胡闹。 神志不清之际,在他肩头啜泣道:我心里好难受,你知道不知道?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她揽住,替她拨开额头散乱的发丝,良久才在她耳畔喃喃自语:你难过,我岂会不知声音极轻,意味深长。 那日,她吩咐下人提了几大缸烈酒,与游香一直喝到傍晚,越喝意识越模糊,最后,她只记得朦胧间,她抬手抚过少年侧脸:不要对我太好,我可是有婚约的人 少年心疼地擦去她脸颊的泪痕,一股热浪流窜在他的体内。尽管他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双手却不听使唤地将她打横抱起,满眼火热,大步流星带她进了内室。 刚蒙蒙亮时,她叔父带领一堆人堵在她屋外,硬她与男人私通。她不置可否,全身光裸,床单上血迹斑斑,的确不像干了什么好事,可她那个所谓的jian夫,却已不知所终。 她心中暗骂,那子居然趁她不备占了她的便宜!而且完事之后竟逃得没了踪影?可尽管事实如此,她的内心还是觉得游香不像这种人直到她在后院角落找到了昨晚的酒罐子,才晓得,那酒里被人下了催情的药。 至于下药者何人,她笑了笑,谁一大早就带冉她屋外,叫嚣称她做了苟且之事? 叔父啊叔父,阿爹刚走,您就按捺不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