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调查

    金梧桐区，红叶街。

    亚诺与伦纳德坐在警用马车上，到达了首要嫌疑人的家，外地商人葛洛克·富歇。

    不是什么大别墅，但也是独栋的豪宅，有三层，院门外停着马车，一位马夫正在喂马。

    两人凑上前去，亚诺抽出自己的警官证，上前说道：

    “我们是警察，富歇先生在么？”

    “请允许我进去通报。”马夫说道。

    “好的。”

    片刻后，两人被请进了豪宅中，受到了管家的热情接待，

    “主人正在整理着装，很快就会过来，警官们需要报纸或者杂志么？”

    “拿来吧。”亚诺说道。

    很快今天的《廷根早报》、《廷根老实人报》以及《今日廷根》等杂志被拿了上来。

    亚诺敏锐地发现，《今日廷根》杂志的封面有一张漂亮女郎的照片，这位女士身上穿着艳丽的长礼裙，上半身半露着北半球，头上带着女士礼帽，配上她惊艳的面容以及恰到好处的妆容，堪称人间尤物。

    “杂志上还会刊登这种照片啊……”亚诺感叹着翻开了《今日廷根》，看了看记录着详细信息的第三版。

    伦纳德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暗自好笑，解释道：

    “雪伦夫人可是廷根市的社交名媛，她依靠着过人的容貌，走到哪里都会成为明星，虽然她本身是个寡妇，但是有着男爵遗孀的头衔反而让更多的人试图和她接近……当然，这些人的目的恐怕不止是表达自己的同情，呵呵。”

    “原来如此……”

    很快，两杯产自费内波特的高原咖啡被端到两人面前，咖啡杯旁还各放着几粒方糖与一小杯奶。

    伦纳德礼貌地取了一粒方糖和一小勺奶加了进去，刚拿起搅拌好的咖啡余光就瞥向了一旁的亚诺。

    发现对方面前的托盘中无论是方糖还是奶都不见了。

    “你都加进去了？”伦纳德有些愕然，对他来说，一杯咖啡三颗方糖就算很多了，如果再放多了牛奶，就几乎尝不出优质咖啡本身特有的香味。

    “哦，我喜欢糖分与蛋白质。”亚诺非常享受地将包含大量糖分的过甜咖啡灌入口中，又舔了舔嘴唇，“这些能量有利于生存。”

    “好吧……”

    看着亚诺不停舔舌头回味的模样，伦纳德有些失语，看着对方的手，发觉对方的胳膊似乎有些异动。

    正当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甚至怀疑咖啡里是否被下了药时，他看到对方举起了手，对站在一旁的管家说道：

    “请再给我一杯。”

    “我的荣幸。”

    半晌后，两人终于见到了这位外地商人。

    葛洛克·富歇是个有些斑秃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因蒂斯人，据说他常年都在鲁恩王国南方做生意，只有少数时候会来到北方度过夏天，他此时身上穿着体面而琐碎的正装，不时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拘谨地问道：

    “警官，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从表情上看上去，富歇似乎对整个事件毫不知情，亚诺拿出从警局要来的死者的画像，问道：

    “这位安娜小姐曾经在你这里做过女佣，是么？”

    “安娜？”斑秃的富歇皱眉想了想，他额上的汗水从侧颊滑下，让他不由得擦了擦。

    看来这位先生是受不了南方的炎热才选择来相对凉爽的阿霍瓦郡度过夏天……

    “主人，是三个月前买下这里时雇的那位女仆。”一旁的管家提示道，富歇这才想起了这个名字的主人，先是有些惊讶，又连连回道：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样一个人。”

    “很好。”伦纳德喝下了第二杯咖啡，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问道：“您知道那位女士再你这里离开后去哪里工作了么？”

    “这……”富歇额头汗水多到能够反光，配合斑秃的头顶，整个人宛若移动光源，他的喘息变得有些急促，说道：“说实在的，我们签订的并不是长久的合约……您知道的，我并不经常来廷根市……”

    “是的，没错，但是你现在还没走不是么？看来今年的夏天格外长啊……”

    伦纳德语气刻意拉长，似乎在暗示什么。

    他看出什么东西来了？依靠他的能力？

    亚诺安静地喝着第四杯咖啡，静静看着对方表演。

    “或许如此，您知道的，天气一热对贸易，对沟通都不友善……”富歇的手帕完全湿透了，他的管家将其接过，为他换了一条新手帕。

    “的确如此，显然炎热对您这样常年奔走的生意人并不友善，不过我却很不解，廷根既不是海边，又没有许多更北方的旅游城市凉爽，说实话，阿霍瓦郡的许多城市都比更适合度假，有些城市还有历史悠久的古迹或是景色宜人的山水，廷根却是个更注重学术气息的城市，如你所见，如果说廷根有什么特产的话，那大概就是大学生了。”

    伦纳德的话带着些许幽默，却又很恰当，如果对方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凉爽得适合度过夏天的度假地点，那比廷根合适的城市多很多。

    “这个……这是一个私人问题……警官，我究竟被卷入了什么案件，让你们两位督察亲临此地？”富歇转移了话题。

    听到这话，伦纳德突然板起了脸，严肃说道：

    “很遗憾地通知您，安娜小姐死于一场谋杀，而她生前参与了廷根市的情色产业，我们希望您配合办案，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知与我们，我们现在怀疑你是将死者引入情色产业的‘引路人’。”

    欸？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错过了什么么？

    亚诺瞬间发觉自己并不适合办案，自己似乎更适合在破案之后出手擒住凶手，哪怕是经过一番艰苦的战斗。

    认清了自己的定位的亚诺立即选择沉默不语，克制住自己舔嘴唇的欲望，眼神凶恶下来，直直瞪向这位稍有谢顶的商人，施加起压力。

    “……”富歇没有立刻回答伦纳德的问题，而是看了眼管家，后者心领神会，将周围的仆从们遣散，自己也稍稍鞠躬后走了出去。

    在确认了这里的话没有第四个人听到后，他坦白说道：

    “好吧，我承认，我那时的确是一时冲动……但我绝对只跟她做过那一次，而且支付了定额的报酬，你知道的，这并不犯法。”

    “但是死者却以此为由踏入了这条阴暗道路，这可能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据我们调查，凶手很可能是个嫖客，或许也是像你一般“一时冲动”，但那有什么值得争辩的么？”伦纳德声音越发严厉，却忽然一缓和，脸上的表情平和了些，继续道：

    “好在你遇到了我们，两个光明磊落的警官！现在，立刻将你当时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澄清你的清白！”

    亚诺看着伦纳德说变就变的脸色，不由得暗自感叹对方的专业，也黑着脸跟道：

    “证明你的清白！”

    富歇脸色苍白，顾不上擦汗，支支吾吾地坦白道：

    “事实上……您瞧，那个小姑娘的家庭相当需要钱，而我在本地，又刚好认识几个有钱的朋友……”

    富歇最后该招的不该招的全招了。

    包括他是怎么被一面之缘的雪伦夫人勾引，怎么花钱在廷根市找的人脉，又是怎么碰到的安娜，买了她的雏。

    亚诺不动声色地将他的供词一一记下，却发现里面实际上有用的并不多，将富歇的风流往事剔除掉，剩下的有效信息只剩下一个。

    安娜被富歇推荐给了北区的一家独身交友俱乐部，在那里结交得其他绅士，开展业务。

    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安娜，倒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一个同样有一定姿色又贫穷的姑娘……

    ……

    离开这里时，那斑秃男人仍舔着个笑脸，恭敬地送走了两个督察。

    “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善良，这很好，令我更加熟悉。”亚诺陈述着事实，伦纳德听到了只以为对方在生那位富商的气。

    “这种事多着呢，消消气。”伦纳德说着随手扯开了衬衫最上方的扣子，他气质洒脱，丝毫不像方才在富歇家中一样严肃，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眼怀表说道：

    “我们现在立刻去那个所谓的交友俱乐部吧。”

    “好。”

    警署的马车缓缓离开这里，往北区驶去，不多时后就到了目的地。

    亚诺与伦纳德绅士地迈步，先后走进了这个不算大的建筑，里面并没什么人，前台后边是一个个形如教堂中告解室的小空间。

    “先生们，请问你们前来这里有什么……”

    前台的乔恩还未说完，亚诺已经将警官证从怀中掏出，亮给对方：

    “警察，查案。”

    当然，不需要他们多说，看到两人身上的制服和肩章，乔恩就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顿时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冷汗，干巴巴地讨好般笑着说道：

    “警官们，我们这里都是正经生意，会员们只是在这里向陌生人交友而已，他们也没受到我们胁迫……”

    “放心些，这事跟你们关系不大，我们只是来查一个人。”伦纳德的声音如同有某种魔力，能让一个紧张的人瞬间放松下来。

    连站在一旁的亚诺都有此感，就更不要说乔恩，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不停地点头，生怕被怀疑：

    “没问题，警官，我们这里有详细的名册，记录着每位会员的光临时间。”

    “你们这里是怎么工作的？”亚诺看着几个被黑幕遮住的房间问道。

    他是真的好奇。

    “如果想要参加我们的社交活动，首先需要注册为会员，先生。”乔恩如数家珍地交代道：

    “我们会定期举行大小型聚会，并且会将会员们分类，除此之外，也支持随机交友……就是让会员们进入隔开的房间通话，隔着幕布不知道互相的身份，想交友的可以深交，不屑于认识的，也可以在中间的帘幕拉开前就离开。”

    “如此说来，你们的业务里是不是还包括举行假面舞会？”

    这本是他随口说来的话，没想到乔恩听了却真的点了点头：

    “没错，警官果然智慧，我们每个月都会举行一次大型假面舞会，邀请各界名流，当作我们俱乐部的大型社交活动。”

    “如果你也对这里感兴趣的话，不妨以后再来就好了，尤利西斯警官，目前还是办案要紧。”伦纳德站在一旁笑着说道：

    “我们要看看你们的记录，查一个叫安娜的女士最近一次约见的人是谁，我相信即使是这样的随机交友，你们应当也会留下记录。”

    “好，好，好。”前台连说三声，将一本厚厚的笔记从膝下拿出，摊开来，又面露难色，说道：

    “不好意思，叫安娜的女士们实在太多了，就连同名的先生也有几个……”

    “安娜·萨拉斯。”

    半晌后，两人得到了答案。

    “在三天前，他与一位名叫埃尔坎·科利的先生相识后离开了这里。”

    “有没有这个科利的其他信息，住址什么的？”亚诺又问道。

    听到这话，乔恩很僵硬地赔笑，拘谨而畏缩地说道：

    “我们俱乐部招收会员的标准很低，更不敢限制他们的身份……警官，你明白的，我们毕竟是交友俱乐部，只有对方付得起会费，无论他在社会上是做什么的人我们都会接受。”

    “果真没有其他信息了？只有名字？”亚诺皱眉，又一次问道：

    “这个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让你印象深刻的那种。”

    “……事实上，确实有些怪事。”乔恩回想了片刻，说道：“那人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是在两个月前，当时他身上穿的只是很破的衣服，我险些以为对方是流浪汉，他来这里后听到我们的价格就走了。

    一周前，他又来了，身上的衣服变得体面多了，而且也拿出了足够作为会费的钱，正式加入了我们俱乐部。”

    “哦？”伦纳德闻言眉头一挑，追问道：“他总共约过……交过几个朋友？”

    乔恩闻言赶紧查登记册，反反复复查了半天，终于在两人没忍住开始聊晚饭吃什么的时候给出了答复：

    “总共三个，不过后来只有一个拉开了帘子，就是那位安娜女士。”

    “很好。”伦纳德非常绅士地将帽子摘下，行了个礼，亚诺能看到对方稍有散乱的黑发上挂着少许汗珠。

    他大概只是戴帽子太久热了才行了这么个礼。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先生，祝你生活愉快，愿女神保佑你。”说着，伦纳德在胸口连点四下，做了一个绯红之月的礼。

    “可……可我信仰的是蒸汽……”

    “哈哈，这天头真是热极了不是么，我们赶紧走吧，或许还能赶上时间吃上晚饭。”伦纳德说着毫不犹豫地走出了门。

    亚诺对着这位脸色仍有些苍白的前台小哥也点了点头，随后与伦纳德一同离开了这里。

    半天查出的东西不少，甚至锁定了嫌疑人，收获不小。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做的调查仅仅只能将嫌疑人确定到这个名字上而已，甚至可能是假名。

    也就是说收获很少。

    “接下来应该怎么调查？”亚诺问道，伦纳德闻言则是挑了挑眉，微笑道：

    “劳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

    “嗯？”亚诺疑惑，就听伦纳德解释道：

    “我们有专业人士，你闲暇时间多来这里留意留意，那个人有没有再来，不过我猜测，他大概不会再现身了。”

    还有这种能寻人找物的非凡力量？亚诺暗自在心里嘀咕几下，爽快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