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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群峰逶迤,云雾缭绕。一座笔直的险峰兀然挺立,直插云天。这座雄奇险峻的峰峦,唤做摩天崖。

    摩天崖主谢烟客的名头,令无数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但他虽行事乖张,却又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十数年前传得沸沸扬扬的玄铁令,曾一度出现,登时掀起一场绝大的风波。无数武林豪客都想得到此物,去让摩天居士替自己做一件事。不料玄铁令最后却为一个小乞丐所得。谢烟客忽然出现,携那小丐飘然而去,自此玄铁令绝迹江湖。

    摩天崖主谢烟客了却一桩心事,自是大感快意。美中不足的是,那个拾到玄铁令的小丐石破天,给他出了一个难题,那就是叫他把玄素庄主的亲生子石中玉带上摩天崖去,好生**,定要把这个风流浪子变作一个“好人。”

    碍于当年发下的誓言,谢烟客纵是满心不情愿,却又拒绝不得。只得瞪了石中玉一眼,恨恨地道:“小子,你不变成好人,老子每天剥掉你三层皮。”一把抓住他手腕,扬长而去。

    到得崖顶,石中玉见摩天崖如此险峻,自己武功差劲,却是下去不得,不禁叫苦不迭。

    谢烟客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你这个狗杂种,给老子听好了,从今以后,乖乖听话,不然的话,老子弄得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石中玉心中惊惧,只得将以前种种恶习收敛起来,俯首贴耳,听从吩咐。

    谢烟客想起当年的“狗杂种”,眯着眼看着石中玉,喝道:“你这小子,倒是生得人模狗样,哼,却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他奶奶的,快去烧火做饭,还愣着干什么?”

    石中玉苦着脸,看着山洞中的锅碗,他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做过这种事情?无奈之下,只是勉强去烧火,直薰得眼泪直流,灶下的火却怎么也烧不起来。

    谢烟客大怒,骂道:“你这个狗杂种,比以前那个狗杂种差得远了。”他见灶下只见冒烟,不见起火,当下大袖一拂,一股凌厉的袖风拂去。腾地一声,那堆火竟然立时点着了。

    石中玉又惊又喜,不顾脸上被烟薰得乌漆麻黑,急忙淘米做饭。第一顿饭做下来,半焦半生,煮的菜也是缺油少盐,夹生难吃。谢烟客大怒,一脚踢去,将他踢得滚出数丈,不许吃饭。

    此后石中玉宛如泡在苦水中过日,挨打挨踢,那已是家常便饭。总算他聪明过人,十数次夹生饭做下来,摸到一点门道,居然渐渐地也煮得出象模象样的饭菜了。

    谢烟客赞道:“你这狗杂种,倒也学得快。虽然还比不上从前那个狗杂种,只不过做起饭来,也还马马虎虎。”石中玉听了,唯有苦笑。

    自从石中玉学会烧火做饭,身上挨的拳脚便少得多了。谢烟客平日里也不来跟他说话,他却有一搭没一搭去和谢烟客搭讪,只不过见谢烟客不大理他,老是白眼相向,便也不再去自寻没趣。

    这样的日子,过去数月。他虽记挂叮叮当当,却知道她无论如何也上不了摩天崖,也就死了这份心。却不知他固然度日如年,谢烟客每日里见到他,也如芒刺在背。

    忽有一日,谢烟客远远看着石中玉,想起这小子长得和狗杂种一模一样,害得自己几乎为他所用,去剿灭什么雪山派。又平白无故遇上石破天,给自己出了这个难题。越想越是恼怒,心道:“我答应过狗杂种,要管教这小子。但瞧这小子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变成好人。却又打杀不得,终不成叫老子每日里就这样瞧着他生气不成?有了,当年我教狗杂种‘炎炎’功,若不是他屡有奇遇,早死多时了。何不重施故伎,这小子花花心肠,一旦学了‘炎炎’功,轻而易举就送了性命。妙哉,妙哉,就是这个法子。”

    当下便把石中玉叫来,说道:“你这小子,武功太差,将来如何在江湖上混?狗杂种把你托付给我,不传点功夫给你,未免说不过去。如果你不好好学,老子每天抽你一百鞭子。”

    石中玉悚然受教。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在这摩天崖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除了老老实实听谢烟客摆布,还有什么法子?

    当下谢烟客开始传授石中玉内功心法。仍是先从足少阴肾经练起,此后循序渐进,又传授他“足厥阴肝经”、“手厥阴心包经”等六阴经脉,接下又是“阴维”和“阳蹻”两脉。

    石中玉虽然查觉谢烟客传功之时,神情中总有嘲弄之意,只不过依着他所教的法门练功,却又没什么异样。石中玉聪颖过人,领悟起来可比石破天快得多了。谢烟客只要说一遍,他便能立时记住,然后下去慢慢习练。

    谢烟客面带微笑,看着他练功,心道:“这小子和狗杂种一样,倒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嘿嘿,只是可惜了,谁叫你小子命薄,不能做我真正的弟子?”

    修习内功,除了领悟心法义旨之外,更要屏除一切杂念,否则极是凶险。好在摩天崖上,整日面对松柏鸣鸟,石中玉虽然是浮浪子弟,但既然没有惑人耳目的声**惑,倒也能潜心练功。

    转眼之间,便是两年过去了。石中玉原本内功就有根基,如今又得了鼎鼎大名的摩天居士真传,内功修为自是突飞猛进。却不知谢烟客只教他练阴蹻诸脉,体内阴气大盛,阴盛而阳衰,已是十分凶险,功力每增一分,离鬼门关就近了一分。

    谢烟客心道:“狗杂种心思单纯,不易走火入魔,因此上才又教他练’阳蹻’脉上的心法。令水火不能既济,阴阳无法相通,自相冲撞而死。若非狗杂种福泽深厚,早死了七八十遍了。眼下这小子却是无行浪子,只须带他到花花世界走一趟,不用一天,就送了他性命,哈哈,此计妙不可言。”

    当下略略收拾一下,说道:“你这狗杂种,在山中已有两年了吧?明天咱们就下山,老子也闷了,要到处走走。”

    石中玉一听之下,半信半疑,问道:“谢先生,您老人家说的是真的,没开玩笑吧?”谢烟客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道:“不开玩笑,不开玩笑,哈哈。”石中玉听他笑得古怪,不禁打了个寒战。

    两人下了摩天崖,来到最近的一座小城。绕了几条市集,到了城中最繁华的所在,这里颇多酒家、客店、银号,自然也有许多青楼。

    谢烟客站在大街上,倒背双手,说道:“你这小子,不是贪花好色么,这里有家妓院,里面美女如云,你怎么却不进去?”

    石中玉望着那家怡红楼,见上面有许多浓妆艳抹的风**子,正向他招手微笑,不由得嘴里咕噜咽了口水。却又料想必是谢烟客故意试探自己,当下摇了摇头,说道:“谢前辈,我早已改邪归正了,这种地方,今后是再不会去了。”

    谢烟客倒是一呆,他生性冷淡,向来不喜多话,当下哼了一声,板着脸,转身便走。石中玉不知哪里又得罪他了,急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当晚却在一间客栈里歇息,谢烟客故意要两间房,心想这小子见了那些青楼女子,必定心猿意马,说不定当晚就偷偷跑去花天酒地,自是送了卿卿性命。

    石中玉却觉谢烟客行为古怪,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待自己这样好,一定是设法试探,只要一旦做出什么事来,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惩罚落在自己头上。

    睡到半夜,忽听窗子剥逐有声,他一惊之下,立时醒来。却见窗子轻轻推开,一个轻盈的身影飘身而入。

    石中玉瞪着眼睛,大是惊讶,想要点灯,那人却轻声道:“天哥,是你么?”语气轻柔,十分甜美好听,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石中玉一呆之下,这声音无时或忘,鼻中同时闻到一股兰花般的香气,登时叫了起来:“叮叮当当,是你么?”

    那女子喜极而泣,道:“天哥,是我,我是叮叮当当。天哥,你想不想我?唉,这两年,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石中玉颤声道:“想啊,我天天想,夜夜想,吃饭想,睡觉也想。要不是那老贼带我下山来,只怕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只不过,你怎么找到我的?”

    丁珰低声道:“天哥,今天你们一下摩天崖,我就跟了来。我怕那老贼发觉,只好远远地看着。后来见你们住店了,好不容易等到半夜,料想那老贼睡了,这才来见你。”

    石中玉一呆之下,甚是感动,道:“丁珰,难道这些年来,你都守在摩天崖下,等我下来?”丁珰语气悲凄,道:“是啊,天哥,我一直在等你。”石中玉情不自禁,将丁珰搂到怀中。意乱情迷之下,便要向她樱唇吻去。

    丁珰脸一红,却伸手轻轻挡开,低声道:“现在还不行,天哥,你快跟我来。”石中玉一怔,丁珰却拉了他的手,悄悄出了屋子,来到院墙边上,纵身上墙,沿着客栈外的小路,往城外河边跑去。

    却见前面垂柳之下,月亮映在水中,水面上泊着一只小船。两人跃上船去,丁珰撑船离岸,小船驶到极是偏僻的水湾中,这才停下。

    长竿伸入水中,便将月影搅乱,变作一圈圈的涟漪,四下散开。小河悠长,小船渐渐离城越来越远。

    丁珰这才松了口气,叹道:“好啦,那老贼一时之间,不会找到咱们了。”

    船舱之中,石中玉从背后抱住丁珰细腰,脸贴在她脸上,柔声道:“叮叮当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丁珰被他一抱之下,全身都软了,腻声道:“天哥,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不知多久?”石中玉一听,更是把持不住,伸嘴便去吻她耳垂。丁珰嘴里呢喃作声,娇喘吁吁。此时身在长河当中,又是夜半无人,两人自是肆无忌惮。

    石中玉从背后抱住丁珰,双手上下游走。两人心中都已动情,何况数年不得相见,今日重逢,如鱼得水,哪里还能克制得住?于是宽衣解带,与丁珰胡天胡帝,梦入高唐,春风一度。

    小船在夜色中,起伏浮动。

    船舱中,两人相拥而坐。丁珰忽然轻叹一声,眼中含泪,道:“天哥,你落在那老贼手里,不知要到何时,咱们才能团聚,天长地久,永远在一起?”

    石中玉略一犹豫,从怀里取出一物,道:“我知道老贼一个秘密,因此取了这块令牌。说不定,这块令牌能够让老贼放我下山?”

    丁珰一怔,随即大喜,接过一枚黑黝黝的铁牌,惊喜道:“这是玄铁令啊!太好了,天哥,你怎么有这件物事的?”

    石中玉笑道:“我趁老贼不在屋里,悄悄在他屋里偷的。嘿嘿,有了这枚玄铁令,只要咱们提出什么要求,老贼不能拒绝,就只能放我下山啦。”

    两人都是狂喜,相拥在一起。石中玉上下其手,弄得丁珰气喘吁吁,脸上又生潮红。石中玉yin笑道:“咱们再来?”丁珰娇喘道:“天哥,你好坏啊……”

    两人胡天胡帝,忽然小船轻轻一震,似乎有阵风掠过。石中玉略觉诧异,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当下便只顾与丁珰温存,不再留意旁物。

    又一番云雨之后,两人拥在一起,低声呢喃。

    丁珰道:“等到天亮,咱们就远远离开这座小镇了。想那老贼再也找不到咱们,从此之后,可以自由自在地过快活日子。”

    石中玉这才明白,丁珰要带自己逃走,不禁心中犹豫,说道:“叮叮当当,那老贼十分利害,只怕咱们跑不多远,就被他抓回去了。要是落在他手中,那我可就惨了。”

    丁珰道:“不用担心,我早就安排好的。这一次,咱们跑得远远的,那老贼追不到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岸上远远地有人冷笑一声,说道:“想的不错,跑的远远的,嘿嘿,如果打断这小子的腿,也不知还能不能跑?”

    石中玉大惊失色,叫道:“不好了,谢先生追来了!”

    丁珰喝令舟子道:“别理他,快撑船。”

    却见岸上一条人影冉冉飘来,快得出奇,青色长袍张开来,形如鬼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从岸边直扑到小船之上。

    谢烟客面带冷笑,已自站在两人身前。

    石中玉心口怦怦直跳,勉强笑道:“谢先生,您老人家怎么不睡觉,半夜跑出来?”谢烟客笑道:“你这小子,胆子不小。见了漂亮女娃儿,就连命都不要了。”

    石中玉笑道:“这个么……嘿嘿,我和叮叮当当是闹着玩的,天亮以前就回去。”

    谢烟客哼了一声,说道:“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就跟我走。”上前一步,伸手便来抓他手腕。以他身手,那还不是如老鹰抓小鸡,手到擒来。

    丁珰大叫:“你这坏人,快跑开我的中玉哥哥!”用力在谢烟客背上击打。

    谢烟客面带冷笑,运气于背。丁珰忽然痛叫一声,皱眉捧手,却是被内力反震,手掌也肿了起来。

    却见谢烟客如一片青云也似,抓了石中玉,纵身上岸,飘然而去。丁珰一面去怀里取玄铁令,一面叫道:“谢先生,我有……”忽然一呆,“玄铁令”三字就再也说不出来。原来石中玉交给她的一枚玄铁令,竟然不翼而飞了!

    丁珰慌了,趴在地上,四处寻找。但几个时辰过去,却什么都没找到。心中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许久,丁珰怔怔坐在船上,欲哭无泪。她在摩天崖上苦苦守候许久,这才见谢烟客带石中玉下山,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可以逃走,谁知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箦。于是伏在船头,伤心而泣。

    此后,丁珰仍不死心,依旧守在摩天崖下,索性找了间房子住下,寻找机会再与石中玉相会。

    谁知谢烟客这一次却似乎铁了心,再不带石中玉下山。以摩天崖之峻峭,丁珰却无法攀到峰顶。

    如此过了两月,丁珰忽觉嘴中泛酸,无缘无故呕吐起来。她平常喜欢香辣口味的食物,这些天却渐渐转变,忽然要了许多酸菜来吃。

    又过些日子,肚子隆起,渐渐行走不便,这才知道是怀了身孕,这一下更是伤心。料想若是被爷爷丁不三知道,定然要家法伺候,不由暗自心惊。虽然心中焦急,但此刻却已身不由己,总不能挺着大肚子到处乱跑。于是只好在附近租了间房,隐居起来,好在她平日常常在江湖上疯玩,丁不三倒也习惯了,虽然许久不见丁珰,却也并不前来找她。

    十月怀胎,丁珰终于生下一子,给他取名小玉,有记念其父石中玉之意,因此也用了个玉字。

    这婴孩生得肥肥胖胖,倒也玉雪可爱。但丁珰未婚产子,料想若被爷爷丁不三知道,必定将这孩子扔到河里淹死。无奈之下,丁珰心生一计,将婴儿包裹完好,送到一个富户人家门口,自己却躲在远处。婴儿哭将起来,丁珰心中流泪:“孩儿,都是mama不好,你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过了好一阵,终于见那户人家大门一开,出来一个丫环,将婴儿抱起来,叹道:“原来是一个弃婴,唉,天可怜见,咱们老爷是个大善人,就收留了吧。”转身进了院子。

    丁珰松了口气,一时之间,却感到全身无力,几乎无法迈出一步,只得倚墙吞声暗泣。

    那富户姓石,夫妻二人,因不能生育,此时得了这个弃婴,又见是个男孩,甚是欢喜,干脆便视作己出,将来继承石家香火。又见婴孩脖颈上拴着一块小小玉玦,于是取名小玉,这富户本来又是姓石,倒是十分巧合。

    石小玉在富户家中渐渐长大,倒也衣食不愁。六七年后,已长成一个顽劣少年。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忽有一天,富户夫妻带了小玉,去镇江城外的华亭寺进香还愿,感谢菩萨赐子之恩,却在山中遇了山贼。那富户心痛钱财,与山贼争执,竟被一刀杀死。其妻大惊,扑上去撕咬。山贼大怒,手起刀落,又将其妻砍翻在地。

    石小玉倒也乖觉,撒腿就跑,山中乱石杂草又多,他身子又极是灵便,竟然钻进荆棘丛中,随后又往一石洞中钻了进去。那山贼身躯高大,却无法追赶,当下骂骂咧咧地去了。

    石小玉逃得性命,却成了一个孤儿。下山之后,靠乞讨为生,变成了一个流浪儿。

    却没有人知道,石中玉那枚玄铁令,却是被一个蒙面高手用妙手空空之法盗走。就连谢烟客也不知道,他还有一枚玄铁令又再落入外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