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通天，苗疆

    通天山脉，一脉遮天，山麓往上，未至山腰，便生云雾，不见真容，不负通天之名。

    通天山脉自古便是妖兽聚集之地，按实力大致可分为两个区域，山腰以下，皆是凡境妖兽。山腰往上至顶峰，再一分为二，下半区域乃是仙境妖兽的领地，名。再往上，其冰寒与高度，已非仙境可攀。

    山麓上千丈，密林以东，有一群三眼青狮盘踞山林，时值正午，饱餐一顿的众兽昏昏欲睡。而在不远处，一道目光一触即回。狮群中也有几只巡游的三眼青狮发现了这道目光，却没有理会。妖兽最重领地，只要对方不擅长领地，这些妖兽便不会贸然发起进攻。

    远处丛林中，张子默坐在一颗参天大树上闭目沉思，背后便是三眼青狮的领地。

    这次的差事不好办啊，闻人羽消失的地方是在仙境妖兽聚集的区域，可张子默想要去那个地方，必须经过这个狮群。这些狮群中不乏通幽境妖兽，更有一只道隐境的妖兽。这样的实力，并不是张子默可以解决的。

    若是换路的话，又会绕太远，而且还会遇到未知的危险。

    苗疆生乱，戊子并未带着他从山佥州边境直接进入苗疆，而是从另一个与苗疆接壤的石塘州进入。张子默虽然不知道戊子为何要这么做，但知道这一定是老头子的意思。老头子永远都是这样，从不告诉他最终的目的，什么都要他自己猜，他也早就习惯了。

    张子默思索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想办法搞定这群三眼青狮。他可以等，但失踪的闻人羽可等不了。但如何对付这些妖兽，张子默却没有头绪。

    张子默突然想起老头子当初教他道心魔剑时的话，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可放在群体中时，总有一些共同之处，便是人性。人是如此，兽亦是如此。想到此处，张子默突然有了主意。

    夜深时分，张子默拔出玄穹，黑影凝聚，钻入狮群中。

    沉睡的狮群中，一只三眼青狮突然惊醒，猛地咬向另一只的咽喉。随着黑影的扩散，本来平静的兽群顿时目露凶光，与同伴不断撕咬，整个狮群顿时陷入混乱。

    张子默身形一闪，趁乱飞出，已经杀红眼的狮群已经没工夫管他。

    “吼！”

    一声响亮的吼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始终沉睡的道隐境三眼青狮王走至狮群中间，这威严的一吼让众多三眼青狮渐渐清醒过来，上方的张子默顿时显得那么显眼。狮王又是一声低吼，所有青狮顿时腾空杀向张子默。

    张子默眉头一皱，看来还是太急了啊。他在白帝城能靠魔心鬼域影响魏家那么多强者，是因为白帝城的局老头子已经布了很久，再加上崔魏两家已经杀红了眼，他又对人性有很深的了解，所以才能以道心魔剑的剑一做到如此程度。可对于三眼青狮，张子默并没有太多了解，贸然催动魔心鬼域，效果并不是很好。这三眼青狮王一声长啸，居然就让他的魔心鬼域失效。

    如此危机，张子默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杀出去，要么死在这里。

    玄穹剑身上黑白两道光芒同时亮起，张子默一剑斩退几只灵魄境三眼青狮，趁势再次远遁，可下一刻身后几声吼声响起，三只通幽境一同扬起那尖锐的爪子，将张子默狠狠砸在地上。

    张子默迅速起身，看着那迅速合拢的狮群，无奈一笑，“闻人羽啊闻人羽，为了抓紧时间找你，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也罢，那就拼命吧。”

    那冰冷嗜血的目光出现，一同出现的还有体内那浓郁的魔气。这一刻，张子默的rou身力量已经达到了极致，手中玄穹激鸣不已，为即将到来的厮杀欢呼。

    然后令张子默没想到的是，众多三眼青狮竟然齐齐后退，眼中不再有任何敌意。片刻后，狮群再次沉寂，好像当眼前的张子默不存在一般。

    张子默一愣，眼中尽是茫然，“怎么回事？”

    张子默怔在原地良久，突然有了一个猜测。魔族能翻越通天山脉，必定有其特殊手段压制这些妖兽，不然那些魔族怎么可能弄出兽潮逼退蜀山这么多弟子。而他也是魔族，这些三眼青狮看到他身上的魔气便停止攻击，显然是认可了他作为魔族存在于通天山脉中。

    也就是说，这些妖兽并不会攻击魔族！

    张子默眼中精光四射，若这个猜测为真，那么他在通天山脉将畅通无阻，很快便能找到闻人羽的踪迹。

    想到此处，张子默迈开脚步，缓缓从狮群中穿过，直到从那三眼青狮王身边走过时，那青狮王也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闭目沉睡。

    张子默大笑一声，直接御剑不断上升，身上魔气散开，朝着更高处飞去。

    五天后，仙境妖兽与凡境妖兽的交界带上，张子默缓缓落下。根据戊子给的消息，这里便是兽潮经过的路线，也是蜀山弟子撤退经过的地方，从这里再往上，根据痕迹再往上搜寻便可以追寻到闻人羽的踪迹。

    张子默看着眼前的狼藉，微微闭目，这场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但此地依旧残留着剧烈的灵炁波动和不同的剑意。一场惨烈的战斗，就这样出现在张子默脑海中。来苗疆之前，张子默看过戊子给的关于这场战斗的描述。蜀山弟子，死了五百多人。放在纸上只是一个数字，可站在这里，张子默感受到了诸多同门的生命流逝。

    张子默突然蹲下，从土中挖出一把残破的长剑，这应该是某位战死的蜀山弟子的佩剑，看来是撤退的时候太匆忙同伴已经顾不上带走。他卷起衣袖仔细地将残剑上的污垢擦干抹净，这才神情肃穆地将佩剑收进百宝袋中。

    昔日进剑冢前，公孙敬曾告诉过他们，凡兵解在外的蜀山弟子，必须为其寻回其佩剑，让其英灵得以安息。张子默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遇到此事。

    张子默长叹一声，灵识散开，在树木倒塌的地上找来找去，将散落的佩剑全部擦干净收了起来。

    一道寒光突然闪过，张子默心中一惊，侧身闪过，拔出玄穹朝后一斩，黑白剑气瞬间飞出。

    张子默转身看向那寒光亮起的方向，持剑相对，“出来。”

    两道脚步声响起，一道十分轻盈，另一道一深一浅，显然受了重伤。一个独眼男子一瘸一拐地从林中钻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这二人都穿着蓝色蜡染刺绣衣服，身上还戴着不少银饰，尤其是那少女，从头至尾都带着精美的银饰，一看便是典型的苗人装扮。

    那独眼男子面目狰狞，右手按住紧紧抓住腰间弯刀，死死地盯着张子默。

    至于那少女，那一双灵动的乌黑眼眸中并无敌意，只是好奇地盯着张子默，如同幽林中的小鹿那般活泼灵动。少女肌肤之白皙，好像那月光一般，那绝美的面容中更是带了一股高贵的气质，让周身一切都黯然无光。

    张子默眉毛一挑，“苗人，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对我出手？”

    那独眼男子撕开衣襟，看着胸口那道极深的剑伤，眼中充满凝重，“好可怕的剑意，你是蜀山的人？”

    “不然呢？”

    那独眼男子大笑一声，“小子，你这个年纪能有如此实力的确让人感到惊讶，不过若不是我已经重伤，你这一剑伤不了我。”

    张子默平静道：“我知道，道隐境巅峰，若是正常情况下我伤不了你，可你已经快死了，我想杀你很简单。”

    被戳中心事的独眼男子眼神瞬间暗淡下来，“你说的没错，我说我攻击你只是一个误会你信吗？”

    张子默没有回答，目光移开，落在少女身上，与其说是看着少女，不如说是少女腰间的那把剑，这把剑不是苗族人常用的兵器，而是蜀山弟子才会用的剑，“剑拿来。”

    少女音如清铃，“这剑是我捡的，你说要我就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张子默身形爆闪而出，那独眼男子没想到张子默会突然发难，连忙抽出腰间弯刀，飞身上前，“小子，你好大的胆子！”

    玄穹白刃瞬间碰上了那弯刀，二人齐齐后退，张子默微微甩了甩手腕，独眼男子吐出一口鲜血，看着刀口上的裂口，猛地看向张子默，“好可怕的剑，你这把剑已有名剑之威，看来你在蜀山也不是无名之辈，你到底是谁？”

    张子默以剑遥指二人，“这你管不着，把剑给我，我当做没看见你们。你快死了，即便你曾是道隐，但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

    独眼男子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少女抽出剑丢在张子默面前，“不就是一把破剑，你以为谁稀罕，给你！”

    张子默捡起剑仔细擦拭，“再拿蜀山的剑，他也护不了你。”

    “你！”

    少女美女含怒，刚想回骂却被独眼男子用眼神止住，“别惹他，他是蜀山的人，咱们不招惹他，他也不会主动对我们出手。趁着我还能动，咱们走吧，后面的人很快就追上来了。”

    独眼男子刚想起身，却因四肢无力再次坐在地上，少女连忙扶住独眼男子，眼中充满愧疚和心疼，“你别动了，好好养伤，没事的。”

    独眼男子重重咳嗽几声，目光落在不断寻剑的张子默身上，“小子，咱们做笔交易怎么样？”

    张子默从土中拔出一把剑，淡然道：“没兴趣。”

    独眼男子愕然，没想到张子默会拒绝地这么干脆，“你就不问问我是什么交易？”

    张子默道：“苗疆生乱，你护着的这个少女应该身份不寻常，你们是被人追杀至此。你快死了，你想我带她走，对吗？”

    独眼男子眼中瞬间充满杀机，可很快又消散，现在的他的确拿张子默没什么办法，“好缜密的心思，我越来越相信你不是普通的弟子。你既然已经猜到我的目的，那就不想知道我开出的条件吗？”

    张子默道：“我毫不怀疑你能开出让我心动的条件，但我有事在身，没办法带着她。而且能将你伤成这样，那些追兵不是我能应付的。”

    独眼男子道：“这个你不用管，只要你答应带她走出通天山脉，我会挡住所有追兵。”

    “我拒绝。”

    少女嗔怒道：“别求他，我才不要跟着这个家伙走呢，板着个脸讨厌死了。”

    独眼男子苦涩一笑，不再言语。

    张子默沿着打斗痕迹将所有兵解的蜀山弟子的佩剑收好，拔出玄穹轻弹剑身，剑吟如龙，“蜀山的同门们，我带你们回家了！”

    霎时间，张子默百宝袋中沉寂的佩剑哀鸣不已，落在张子默耳中，他听到的是一声声欢快的笑声。这是身首异处的蜀山弟子，能够回归蜀山的激动。

    回家了！

    不远处的少女和独眼男子神情也严肃起来，独眼男子想到了战死的兄弟，而少女想到了这一路上为了护着她牺牲的这么多人，两人眼中都多了几分哀伤。

    张子默朝着那埋葬了众多蜀山弟子的林地深深一拜，正要御剑离去，几声长啸突然响起。

    独眼男子瞬间面色大变，张子默也是眉头一皱。这几声长啸气息悠远，都在道隐境。

    独眼男子猛地看向张子默，“小子，这下你想不答应也不行了。追兵来了，你逃不了，以他们的性子是不会放过你的。不想被灭口，就带上她，我替你们断后。”

    张子默没有丝毫犹豫，上前拉住少女的手腕，“跟我走。”

    “你放开我！”少女使劲甩手想要挣脱，张子默的手却纹丝不动，带着少女腾空而起。

    独眼男子脸上充满笑容，本无力的身子突然充满力量，体内元神连同修为开始燃烧，转身抽刀，“来吧，你们这些苗疆的叛徒，看爷爷不宰了你们！”

    少女眼中已饱含泪水，张子默回头看了一眼那挺拔的身影，轻叹一声，带着少女离去。

    燃烧元神，能让修为瞬间恢复至顶峰。这样的代价，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沉寂的山林中，刀光弥漫，又有独眼男子的狂笑响起。那追逐而来的五名道隐境，竟许久未能前进一步，失去了少女的气息。

    仙境妖兽区域，一处空地，张子默带着少女刚落下，少女便狠狠甩出一巴掌，却被张子默抓住手腕，“我劝你冷静点，不要让他白死。”

    “我才不要你管！”不知不觉中，少女已泪流满脸，朝着独眼男子的方向跑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都死了，都死了！”

    张子默淡然的声音响起，“回去也好，省得给我添麻烦。那么多人因你而死，回去和他们一起死吧，让他们看看他们舍命相护的是怎样一个蠢货。”

    少女怔在原地，然后无力跪在地上，言语中饱含痛苦，“为什么要这样护着我，我不想再看有人为我死了。”

    张子默消失在丛林中，等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两只皮剥得干干净净的兔子，架起火堆开始烘烤。

    张子默看着背对他的少女，缓缓道：“不回去了就过来，这里仙境妖兽很多，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少女这才起身坐在张子默的对面，靠在树上狠狠瞪了张子默一眼，“你死了我都不会死，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马标也算救了你，你怎么一点难过都没有。”

    张子默面无表情，“你要搞清楚一点，若是没有你们，我不会遇上追你们的那些人。麻烦本来就是你们带来的，难道不该由你们来解决？我没有任何义务带上你，你最好老老实实不要给我惹什么乱子，否则我便把你丢在这里。以你灵魄境的修为，在这里半天都活不下去。”

    少女不忿回道：“你不也是灵魄境，拽什么！”

    张子默平静道：“我能在这里活下去，你不能。”

    少女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直到那烤rou的香味传来，少女终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偷偷看着那火堆上的烤兔。

    张子默抬起串着烤兔的木棍递了过来，少女接过烤兔闻了一下，又递了过来，“我要你那只。”

    “为什么？”

    “你那只看起来更大。”

    张子默将手中烤兔递了过来，少女接过细嚼慢咽，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张子默撕下兔腿刚吃了一口，便眉头一皱，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

    少女等了片刻，见张子默没有任何异常，眼中充满诧异。

    张子默从嘴中吐出两只黑色的虫子，“苗疆以巫蛊之术闻名，你是蛊师。”

    少女眼中顿时闪过慌乱，“这是食rou蛊，专门吸食人的血rou，你怎么一点儿事都没有？”

    张子默没有回答，魔族第一阶段修的便是rou身，能伤到他才是怪事，这蛊虫一到他体内便因承受不住那他强盛的气血爆开。不过这蛊虫的威力的确不容小觑，若他不擅长rou身遇到这样的蛊虫，多半会束手无策。而且刚刚他的确没有防备，直到蛊虫入体这才有所察觉。

    张子默将手中兔rou吃完，“明日寅时出发，晚了我不等你。另外，再给我下蛊，我会杀了你。”

    少女不服气地看了张子默一眼，“我还有更厉害的蛊虫，若不是姑奶奶心善，你早就死了！”

    张子默仔细地打量着少女，“名字？”

    少女立刻警惕了起来，“干嘛？”

    张子默道：“随便问问，不说就算了。”

    少女犹豫片刻，“我叫小梦。”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小梦这才反应过来，怒目道：“原来是想套我的话，我才不会告诉你！”

    张子默不再言语，闭目修炼。小梦刚开始还很警惕地看着张子默，但很快便因长时间逃亡心神撑不住而沉沉睡去。

    直到肩膀被重重的摇晃几下，小梦这才睡眼惺忪，可看到眼前的张子默后，瞬间清醒过来，连忙双手环抱，“你干什么！”

    张子默转身腾空，“到时辰了，跟上。”

    “喂，你等等我！”

    空中，小梦看着下方暗藏凶险的山林，又看了看身前的张子默，“喂，你怎么敢这么大摇大摆的飞行，这下面不知有多少仙境妖兽，你不怕它们攻击你？”

    “不怕。”

    “咱们一直往上，是要去哪里啊？”

    “别问。”

    “昨天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随便。”

    “哪有这么随便的名字？”

    “你随便叫。”

    “小气鬼！”

    ……

    一路上，少女叽叽喳喳，虽然声音十分动听，但张子默却烦不胜烦。若不是狠不下心，恐怕早就把她丢在这儿了。

    至傍晚时分，二人终于落地，这一路无惊无险，弄得小梦都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通天山脉，而她却不知张子默已经暗暗散出一些魔气，察觉到魔气的妖兽自然不会再攻击他们。

    火堆边，小梦依旧不依不饶，一定要问出张子默的名字，却不想张子默凝视着她，“你告诉我的，也不是真名吧。”

    小梦道：“是又怎么样，总比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好。”

    张子默道：“我懒得再想一个名字，你叫什么都行，反正出了通天山脉，你我就再无瓜葛了。”

    小梦佯装思索，“你整天跟石头一样板着个脸，就叫你小石头吧。”

    “随你。”

    小梦本以为张子默会拒绝，已经想好了一大堆话，可张子默的这个话，让她顿感无趣，只能狠狠踢了张子默一下，“臭石头。”

    张子默没有言语，只是转身去林中寻找猎物，只是让张子默意外的是，回来以后小梦竟然主动生好了火。

    张子默眉头一皱，这姑娘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可他以灵识检查过那堆火后，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只是当张子默将rou架上火堆后，顿时身子一僵，双眼开始茫然了起来。

    小梦立刻发出了欢呼雀跃的笑声，狠狠捏了捏张子默的脸，“臭石头，中了姑奶奶的控心蛊，你就只能成为我的仆人。你不是挺拽的吗，叫祖宗。”

    张子默缓缓开口：“好玩吗？”

    小梦看着眼神恢复清醒的张子默，眼中充满诧异，“怎么可能！”

    张子默身形一闪，压住了小梦，手中玄穹擦着那白皙的脖颈刺入地中，“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再对我下蛊，我会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