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三人成舞
黑暗幽闭的古殿之中,一盏油灯燃烧微弱的火光。 火光之中,黑左使满面笑容,抱着一具烧焦的纸人,正在翩翩起舞。 漫天飞洒着纸钱与纸金元宝,脚下是堆积成山的森森白骨。 黑左使与纸人却逍遥自在。 那欢快的舞蹈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 他们像是一对遗世独立的情侣,在那尸骨成山的世界,享受片刻欢愉。 ‘扎纸招魂术……’ ‘你不过是一个刚入内功境的气海武者,竟然能够创造出甲级上等、一品奇术?’ ‘实属罕见啊……’ 王隐的意识,化作一具身体,进入了这座黑暗幽闭的古殿。 他踏过地面上浓稠冰凉的黑水,走向那一盏孤零零燃烧的油灯。 随着他不断靠近,这盏油灯燃烧的火焰越来越强烈。 仿佛他的意志,能够影响这盏油灯的强度,他离得越近,火烧得越旺。 终于,在距离这盏油灯一米之时,王隐停了下来,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油灯的火焰已经冲天而起,化作一团狂暴的火,在古殿内熊熊燃烧,照亮方圆八百米。 ‘我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学会这种诡道奇术?’ 王隐喃喃自语。 这时,《武功奇术录》在他面前展开,翻到了记载“扎纸招魂术”的那一页。 他仔细阅读,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字符,用尽全力,要将它们全都记熟于心。 一千多年以来,他不知学会了多少超品武功,一通则百通,悟性越来越高。 仅过一刻钟,他就完全理解了“扎纸招魂术”的所有法则。 掌握这一种诡道奇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巧的是,王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有无尽的寿命,他是个长生者。 烛火世界中的黑左使与纸人,仍在手拉着手,在森森白骨之上欢快舞动。 王隐忽然伸出右手,向那一团冲天的火焰伸去,触碰到了炙热的火焰。 “嗡!”的一声,他的整个意志“化身”,被吸入了火焰之中,进入了烛火的世界。 他也站在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之上,头顶飘着圆形纸钱与金色纸元宝。 环顾四周,满是尸山血海,遍地焦土遗骸,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黑左使与那具纸人,也都停了下来,静静看着王隐,十分好奇。 忽然,黑左使伸出了左手,纸人伸出了右手,全都伸向王隐,似乎在邀请。 王隐立刻懂了他们的意思,便快速上前,左手抓着纸人的右手,右手抓着黑左使的左手。 三个“人”手拉着手,在这尸骨纸钱的世界翩翩起舞。 …… 外界。 已是午夜,寒风阵阵。 整个刘家大宅死寂沉沉,所有活人都倒在地上,如婴儿般熟睡。 唯有鸡鸣狗叫,时不时传来,显得突兀刺耳。 刘老爷和刘云这一对父子,也躺在了院子里,躺在冰凉的石砖上呼呼大睡。 王隐随手一发的气劲,将他们所有人都震晕了,倒在地上昏厥了过去。 时间快速流逝。 几个时辰过去,已经快到黎明,刘云率先有了意识。 他被王隐传授了开山掌,自身小有功力,对于昏厥的抗性也比其他人强。 “我怎么睡在院子里,好冷……” 刘云睁开双眼,缓缓撑起了身体。 他感觉头脑剧痛,这是宿醉的后遗症,记忆也变得混乱起来。 只能依稀回忆起,昨天自己带师父王隐回家,与父亲和黑左使一起喝酒。 一直喝到了晚上。 夜晚,黑左使在院子里扎纸人、招鬼魂,说是要指认杀死大哥的凶手。 然后,刘云就记不得了,记忆仿佛在那个时候戛然而止。 ‘不对!纸人好像说我师父,是杀死大哥和龙四的凶手!’ ‘怎么可能?!’ 刘云忽然想起来了,黑左使招魂进了纸人,指认了王隐是凶手。 然后父亲就召集家兵,包围了师父王隐。 之后记忆就忽然断了。 刘云顿时有些担忧起来。 倒不是担忧师父王隐的安危,而是担心那些家兵的安危。 他怕师父一用力,那些家兵全升天。 于是他强撑着疲惫酸痛的身体,在院子里游荡,寻找师父王隐的踪迹。 很奇怪,王隐已经不在刘家大宅的院子里了,完全不见踪影。 幸运的是,那些家兵们也都睡在地上,没有被杀。 倒是黑左使好像已经死了。 黑左使的脖子扭断了三百六十度,脖子被扭成了麻花,脑袋耷拉在肩膀上。 刘云蹲在他的身旁,查了查他的气息,摸了摸他的脉搏,确定都没有了。 看来黑左使确实已经死亡,能够杀死他的人,只可能是自己的师父王隐。 “师父……” “师父……” …… 刘云在刘家大宅游荡,不断呼喊着王隐,寻找他的踪迹。 刘家的宅地很大,一环套着一环,一门连着一门,宛若迷宫。 刘云寻找的一路上,发现自己家里的所有人,都躺在了地上保持昏睡。 家仆、家兵、厨子、长工、婢女……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睡得很死。 任凭刘云如何摆弄,他们也不会醒来,估计还得睡到明天正午。 “这功夫好啊,得让师父教我一下。” 刘云喃喃自语,继续寻找王隐,终于在一处内院中,发现了王隐的踪迹。 这里是他父亲建造的花园,有假山、溪水以及各种名贵花草。 平日里不许他进入。 只供父亲和他大哥刘风,在这里享受父子时光。 刘云听见了脚步声,认为师父王隐可能在这里。 可当刘云真正看见王隐的时候,却吓得虎躯一震,站在石门外,不敢进院。 因为他看见王隐正站在内院中,一个人扬起双臂,闭上双眼,正在跳舞。 王隐的舞姿十分奇怪,像是身体不协调,手牵着头,胯牵着脚,身躯不规则的扭动,在院子里快速的移动。 刘云还看见,在王隐的身旁有另外两道虚影,一道像是那烧焦的纸人,另一道像是肥胖的黑左使。 王隐牵着它们两个手,在内院的假山溪水之间翩翩起舞,伴随着笑声。 “师父……发癫了……?”刘云看见这一幕,感觉寒毛竖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理解,但大为震撼,不敢多问,还以为是师父王隐的独特小癖好。 可就在这时,王隐忽然停止了舞动,垂下了双臂,猛地转头。 盯着刘云。 刘云被吓得猛一激灵,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 但下一刻,王隐瞬间到了他的身后,这顶级的轻功,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 “师父,别杀我!” 刘云吓得举起双手,护在自己身前,身体不停颤抖。 王隐却很奇怪,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竟然是第一个醒的,开山拳增强了你的身体。” 见一切如常,刘云这才缓缓放下了双臂。 他打量了师父王隐好一阵,这才松一口气,说道:“多亏师父传我武功,你刚刚在跳什么舞?是在练功么?太诡异了。” 听了这一番话,王隐这才意识到,原来外界的自己,也在跳那诡异的舞蹈。 在意识开辟的黑暗古殿内,他进入烛火的世界,踏着堆积如山的尸骨,沐浴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与纸金元宝之中,与黑左使和纸人一起跳舞。 他本以为这只是意识层面的修炼,但没想到,外界的自己也会随之舞动。 若不是刘云的目光,提醒了在烛火中舞动的自己,自己恐怕还不会醒来。 不过,那一支诡异的舞蹈,倒还是给王隐带来了不少好处。 他似乎已经学会了“扎纸招魂术”。 “我欣赏月色,有感而发的一支舞罢了。”他对刘云说道。 “……” 刘云沉默了,他还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舞蹈,甚至比跳大神还要疯癫。 他甚至都在怀疑,师父王隐到底从月色之中,欣赏来了什么鬼东西。 以至于王隐跳出的那一支舞,如此的疯癫。 当返回那个院子时,刘老爷也已经醒了,被活活冻醒的。 刘老爷又进屋裹了好几件衣服,然后才小心翼翼向黑左使的尸体走去。 “黑兄……黑兄……你也睡着了?”刘老爷不断呼唤,可黑左使躺在地上毫无反应。 当完全接近的时候,刘老爷这才发现,黑左使好像是已经死了。 他的脖子被扭成了麻花,脑袋斜着耷拉在肩上,满脸惨白,毫无血色。 一双眼睛死不瞑目,满是血丝,恶狠狠的瞪着。 瞧见这一幕,刘老爷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差点踉跄跌在地上。 他还记得,黑左使扎出一个纸人,招来儿子刘云的鬼魂,指认了一个凶手。
那个凶手,正是二儿子刘云所拜的师父,好像叫什么王隐。 现在黑左使死了,王隐不见了,刘老爷猜测,一定是王隐杀了黑左使。 如今罪行败露,王隐肯定会斩草除根,自己现在有性命之忧! “起来!” “睡的像猪一样!都给我起来!” 为了自保,刘老爷拼了命呼喊家兵,甚至扇他们的脸,像将他们唤醒。 可家兵们睡得很死,无论他如何呼喊或者扇脸,都唤不醒任何一位家兵。 刘老爷倍感绝望,自己现在孤身一人,王隐如果真要动手,杀自己如杀鸡。 正在这时,阵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刘老爷定睛一看,王隐和刘云正一前一后,缓缓向这里走去。 王隐和刘云还有说有笑的,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这令刘老爷甚至猜测,难道是自己这个二儿子刘风,对自己这个父亲和刘风那个大哥起了杀心? 所以才找来王隐,为的是消灭自己和刘风,尽早继承家产? ‘逆子!逆子啊!’ ‘那个算命的还真准!他在你出生之时,就算出你是狼子野心、天煞孤星,克我刘家!’ ‘所以我一直不喜欢你,一直把你当外人。但也给了你衣食无忧的生活。’ ‘没想到,你最终还是忍不住了,想杀掉我和风儿,霸占我刘家的产业!’ 刘老爷在心底里,已经骂了刘风和王隐上百遍,恨得牙痒痒。 他右手摸向腰间,握住刀柄,“噌!”的一声抽出长刀。 正面迎接王隐和刘云。 刘云瞧见这一幕,顿时惊疑,问道:“老刘!你拔刀干什么!” 刘老爷绕过刘云,恶狠狠盯着王隐,咬牙切齿道: “王隐,你杀我儿子,到底为了什么?他哪里得罪了你?” “就算真得罪了你,你为什么非要杀他?你跟我说,我赔你钱不就行了!” “赔你多少银子都行,我儿子的命,可比银子值钱啊!” 王隐平静的反问:“你真认为,是我杀了你儿子?” “我儿子都还魂了,他指认的你,还能有假?!”刘老爷越来越激动。 “你说那个纸人?江湖把戏而已,你还真信了。” “你想看戏法,跟我说啊,我也会。” 王隐神色平静,右手忽然一扬。 一股气血,从指间飞出,犹如夜风,将满地的纸屑裹挟起来。 纸屑被裹挟离地,在半空中飞舞,不断凝聚,互相编织。 最终,重新组成了一具纸人,与王隐一样高度,直挺挺站着。 无需向天空挥撒纸钱,也无需那几句唬人的唱词。 王隐直接动了动手指,纸人就“活了过来”。 纸人忽然伸出双手,指向了刘老爷,用声嘶力竭的声音喊道: “刘甲!我是你亲生儿子!你为何要害我!” “你为何要派人杀我!”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伴随声嘶力竭的惊叫,纸人忽然飞空,向刘老爷冲去! 刘老爷被吓得花枝乱颤,手中的钢刀也不慎落地,一张脸上冷汗直流。 在那纸人即将接近刘老爷时,王隐打了一个响指,纸人瞬间就消散了。 又化作无数纸屑,落在了地上。 “刘老爷,这种把戏连我都会,你竟然信了。”王隐说道。 刘云跟着补充:“老刘!你可真是老糊涂了!那个黑左使就是想骗你钱的!” 刘老爷的大脑现在很乱,无数思绪都在脑中流转,像是理不清的线团。 最终,他毕恭毕敬弯了腰,对王隐作揖:“误会了,误会了,王兄多多海涵。” “我爱子心切,竟被这混蛋钻了空子,差点就上了他的鬼当。” “他是王兄你消灭的么?杀得好!邪不压正!邪不压正!” “就是这尸体如何处理?” 王隐摆了摆手,说道:“就埋在你家院子里吧,外面总有被找到的风险。” “好。” 刘老爷微微点头。 王隐侧目望向地上那堆纸屑,若有所思。 他虽然刚刚蒙骗刘老爷,说纸人招魂只是江湖戏法,说自己不是凶手。 但真相却是,他撒了两个谎,自己确实就是凶手。 而扎纸招魂术,也确实不是江湖戏法,反倒是真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