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快跑
刘子仔细打量着与他对坐的这个男人。 虽然还是挺年轻的，但怎么也不可能是高中生，哪怕是他在美国看见的那些跟吃了激素一样的青少年运动员也没有像若江这样长得着急。 而且看他虽然外表看着不明显，但他刚刚扶若江的时候可是注意到了，那衣服下面可是满满当当的一身腱子rou。 再结合这连谎话都不会编的憨厚样子。 估计原本高中没上完就去工地帮家里人打工，但是还对于学校有所执念的苦命人吧。 可怜啊，想来自己也差不多和他一样的年纪来到美国的。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我都懂。” “不是大哥，我真的不是……” “你不用说了，我都懂。”刘子强露出一副看破一切的表情，“但是不用怕，我们最初也都和你一样，漂洋过海费尽心思来到这儿，想在这里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过了一会就发现这里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美好……” 若江手托着下巴，听着刘子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在美国的艰辛奋斗史。他最喜欢这种表达欲望强盛的人了，都不用问，对方自然会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听了约莫有半刻钟，若江才发现一件事。 刘子强是真的能说。 他将自己如何从老家联系蛇头，被藏在狭小的货仓中躲开海关，再如何从纽约一步步跑到西海岸，再如何以一个不法偷渡客的身份拿到美国的临时工作签证，从头到尾、绘声绘色、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 讲得若江一惊一乍，要不是前面是别人家的玻璃茶几，恨不得当场拍案叫绝。 “菜好了。” 就在刘子强正要讲他在唐人街帮其它后来的华人的时候，邢锦芳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 先是帮邢锦芳将几个菜摆到若江面前，刘子强又拿出来两副筷子，“在老美他们老外都用刀叉，我一直用不惯，觉得还是咱老祖宗的好使。来吃吧，不用客气，你一路过来也应该饿了吧。” 可能是之前一直没闲着，若江倒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坐了好一会，嗅着这诱人的菜香，才发觉自己确实是饿了。 说了声“谢谢”，抄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吃了两口，发现傍边两个人都没动，顿了一下，放下碗筷，怯生生地问道：“你们……不吃吗” 「好累啊，装成一个偷渡客，先是拿出一副饿的头昏的样子，然后装成乖宝宝，把反压在舌头底下就为了防止饭菜被人下药。」 不过必要的准备，尽管若江舌头压着米饭有点酸，但他还是坚持让米饭不滑到喉管里面。 刘子强给妻子打了个眼色，一笑，答道：“其实我们之前吃过午饭了，这菜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不过估计要是只有你一个人吃不尽兴的话，那我来陪小兄弟吃两口！”之后也拿过一碗，夹了两筷子。 看到刘子强动筷，若江才把嘴里的米饭咽了下去，真正开始吃起来。 过了一会，刘子强看若江也吃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那个，江小兄弟啊，你来美之后，有和家里人联系过吗” “还没……”若江停下了夹菜的手，感觉有点愧疚，到不是他怕家里人担心他，他爹妈可太了解他了，按他老妈的话，只求他若江不给别人添麻烦就行。 他担心的是他的作业。 因为以前把“被绑票到国外所以没有写”这个理由用过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老师带着慈样的笑容说着： “知道了，那么下下不论你到了什么地方玩都不要忘记写作业噢， 不然我就把你皮撕了蘸老干妈。” 自己这回可真的玩大了，天知道有一天自己真的被绑到了国外。 总之先想个新理由先糊弄过去再说吧。 “那个请问能借我个电话吗” “可以，给。”刘子强掏出手机递给若江。 “多谢。”若江接过手机，瞟到了显示在最上面的日期。 「完了……」 “怎么了”刘子强注意到若江突然变得面如死灰。 “没，，没事……” 若江讪笑两声。 「没事个腿子，都23号了，我记得下周一，不对，是今天，还有个作文要交，然而我根本不记得自己这两天有动过笔。」 「只能祈祷把自己打晕的那个人有好好帮他写作业了。」 “对了，打跨国电话的话要在前面加个86，不然打不通。” “谢谢。”若江在前面加了86，摁下了播号键。 “嘟……嘟……lThenumberyoudialdoesnotexist，pleasecheckitanddialagain……” 若江勉强听懂了，说他播打的是空号。 若江皱了下眉头，又输入了另一个电话。 “Thenumberyoudialdoesnotexist……” 还是一样。 “怎么了吗打不通吗”刘子强关切地问 “没什么，可能他们，手机不在身边吧。”若江眼神闪烁，他自今天早醒来，不论是闯入疑似黑帮的集会，还是问路的时候被用刀指着脖子，都没有像这次这样，感到如此的 如此的害怕。 「我确实是应该害怕的，家人联系不上，肯定是要担心一下的。」 「但是其实我真正害怕的并不是“联系不上家人”或者“家里出变故”这种事情。」 「若江啊，逃跑或许是解决问题方法的一种，但是逃避不是。」 若江握紧了双手，挤压着自己的手指，用疼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只有冷静下来，才能真正的剖析自己。 「我害怕的是，当我意识到你联系不上家人的时候，这种害怕并不是我伪造出来适应“子女若江”这个身份的设定，而是真的害怕了这件事本身」 「居然因为父母可能出事这件事就慌乱阵脚。」 「修行还不到“家”啊。」 “要不要试试QQ微信什么的”刘子强建议道。 “我只有一个QQ，但是QQ号码我记得不太清。” “没事，先你试试看。” 刘子强帮若江调出QQ的界面，若江试着输入了好几次都不正确。 “还有什么其它的联系方式吗”刘子强又问。 “没了。”若江十指交叉，咬紧了下唇。 「不错不错，只要及时反省自身，面对问题之后反应还是很快的。」 “没关系的，不要急。实再不行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回头想办法联系上你的家人。”刘子强安慰道，“唉！锦芳，再倒个茶给小兄弟。” “那太感谢了。”若江正要说，刘子强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对不起，失陪一下。”刘子强拿起手机走到了楼道那边。 “您的茶。” 邢锦芳端着茶走了过来。 “谢谢谢谢。”若江已经不记得这是他今天说的第几次谢谢了。 正当他准备接过茶杯的时候，邢锦芳拿出了一张纸条，从茶杯底递了过来。 “别告诉别人。” 她小声地说着。然后飞快地走开了。 刘子强仍然在门外打着电话，叽里咕噜讲着英文，嗓门时大时小。 若江的内心最后的一丝名为“不安”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终于开始了。」 那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却写得歪歪扭扭，如同小学生写出来的一般。要不是若江因为自己常年字迹不整而锻炼出来的认字本领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那两个字是： “快跑” 若江从未感觉如此安心。 鬼屋最吓人的时间其实是第一个鬼还没出来的时候。 而现在，属于这场戏剧的第一个鬼，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