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熊因
很快,案卷送到齐翌手里,并不太厚,里边夹着几张询问笔录,几篇调查报告,大量照片,没了。 齐翌细细翻阅,目光很快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烂尾楼?华所,我们这屁大个村子还有烂尾楼?” “有的,”华姓所长说:“在镇子东边……具体点说就在你们村尾,沿着田埂再走个几百米就到了。 “前几年农家乐不是很火嘛?有个外地来的老板就相中了咱们镇,盘了挺大一块地,打算规划一片带院落、鱼塘、菜园、果林的大型农家乐,结果楼房才盖了五楼,第六层地板水泥刚干浇完水,人就失踪了,工程款也没着落,房子就烂了尾。” 齐翌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据我所知,我们镇的地皮,除了农业用地之外就是宅基地用地了吧?他怎么盘下这么大一片地皮搞农家乐的?” 华所长:“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那帮领讨。” “行。” 齐翌摸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烂尾楼三个字,继续往下翻。 不怪他敏感,最近烂尾楼在他这快成犯罪分子的老窝了,先是已完工但莫名延期交房的别墅小区,再有怪事连连,藏着乌鸦的烂尾大楼,现在又跳出来一栋。 “华所,案卷上说唐海潮经常去那栋烂尾楼玩?” 小镇派出所正儿八经的案子不多,失踪案也就这一件,华所长印象深刻:“对,他们一群熊孩子常去那玩。 “那栋楼修的很大,一群孩子喜欢在那儿打仗,拿玩具枪和炮仗打鸟,还有真人cS。唐海潮胆子最肥,晚上大多孩子都怕黑,他不怕,约不到人的时候也会自己跑去那边炸牛粪,打鸟。” “打鸟?” 华所端起搪瓷缸,吹散热气咕噜噜地呷两口热茶润润喉,才继续说:“嗯。果园菜园都已经修的差不多了,尤其果树已经种下,因为没人管理,果子长的一般,但还是吸引了各式各样的鸟,麻雀乌鸦都很多,不止是树林,房子里都被它们占了。” 齐翌翻阅卷宗的速度加快不少,很快扫过文字部分,仔细看照片,却发现只有果园和烂尾楼的几张剪影,没看见楼里的情况:“楼里没拍照片吗?” “呃……没有,烂尾楼没什么发现,所以就没拍。” 齐翌又把案卷倒回去,从开头开始翻阅:“十七日晚九点多,唐正尧、谢清昭夫妇到所报案称唐海潮失踪,民警经问询得知,上午开完家长会后,唐正尧因唐海潮期末考得不好,骂了他两句,又打了他两巴掌,唐海潮哭着跑出家门,至夜未归。 “结案民警凭经验认为唐海潮系因愤离家出走的可能性较大,但唐正尧夫妇称已与唐海潮的所有玩伴、同学联系过,均表示未见到唐海潮,查遍了整个镇子的网吧、游戏厅及常去的农家乐都没看到人。 “民警再次展开摸排,也没找到人,考虑唐海潮年龄、体力等因素,认为其独自走出镇子的可能性不大,最近又刚好年关,镇子周边人员流动性加大,有可能被拐了,也不排除他进山迷路甚至遇到危险。” 华所连连点头:“初期的大致调查脉络确实就是这样,齐队,办案子你是专业的,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漏了一点,你们忽视了寻仇报复的可能。”齐翌和上案卷:“搜过山吗?” “组织过几次,但派出所就这么几个人,就算加上他们家的人效果也不大,什么都没找到。” “那这事先放一边,晚点去烂尾楼看看,没发现的话就只能上山了……通知唐正尧夫妇过来一趟吧,我有问题要问他们。” “好。” 华所抓起座机话筒,翻开笔记本找到唐正尧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让他来一趟。 齐翌警务通响了一下,毛宁安有了回复,经指纹对比,死者确实是失踪的唐海潮。 十二点多,唐正尧夫妻俩赶到派出所,两人脸色蜡黄,双眼通红,看他们应该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齐翌看向他们,在他们脸上眼里看到太多太多情绪,惊恐、畏惧、期盼、逃避等等,言语难以形容。 谢清昭轻轻碰了下唐正尧的胳膊肘,唐正尧咽口唾沫,移开目光,不敢直视齐翌:“齐翌……警官,找到我幺儿了吗?” 齐翌:“九点多村口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唐正尧的脸刷一下就白了,身子打了个颤,牙齿上下打架哒哒作响:“听……听说了,这跟我幺儿有什么关系?” 很多人面临绝望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选择自欺欺人。 齐翌不想逼他们直面血淋淋的现实,却也必须告知他们真相:“经指纹鉴定,死者就是唐海潮。” “不可能!”谢清昭红着眼睛看着齐翌,眼泪往下面掉:“幺儿只是离家出走了!”说完捂着胸口的衣服蹲了下去,哭道:“幺儿!都是爸爸mama的错,你快回来吧,mama保证再也不打骂你了……幺儿,你到底在哪点?mama给你做了你最爱的回锅rou,你快回来……” 唐正尧呆愣愣地站在那,忽然抬手打了自己十几个大耳光,他半边脸被扇的发白,然后迅速充血涨红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打他,我不打他他就不会走……我该死啊!” 华所被他吓了一跳,忙上去抓住他胳膊:“你冷静一点……” “对!唐正尧都怪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打他干什么?你……”谢清昭尖利地叫骂着,扑进了他怀里,又抓又咬,挠的他脸上脖子上全是抓痕。 姜晓渝上去抱住她,强行把她和唐正尧分开,她仍不依不饶,隔空拳打脚踢。 “好了!”华所忍无可忍,一声大吼:“闹够了没有?娃儿都被害了,你们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夫妻俩还想说什么,齐翌冷不丁开口:“想报仇吗?” 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唐正尧夫妇啪地扭头死死盯着齐翌,华所和姜晓渝也投来惊愕交加的眼光。 他一个警察,说报仇这种话真的好吗? 齐翌右手插兜,面无表情:“配合我们,我帮你查清凶手,还海潮,也还你们一个交代。” 唐正尧双眼通红,面露凶光,脸扭曲到狰狞:“抓到凶手,你会让我们报仇?” “当然不会,我是警察,必须依法办事。” “依法办事?这也叫报仇?” “杀害青少年儿童还残忍碎尸,基本逃不脱死刑。这样还不够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谢清昭一时忘了哭,唐正尧咬着牙尖,已经冷静下来:“你要我们怎么配合?” “我问你答。” “可以。” “近段时间,你们家和谁结仇了吗?” “没有。都一个村的,你还不了解我们家吗?” 齐翌确实不了解,一开始在面馆听到老唐家的时候,即使村里就他们姓唐,他也没想起来。 不过听宋瑞美说两家关系貌似挺好的,逢年过节还会送油……话说回来,齐翌对此竟然毫不知情,印象中他工作前两家根本没什么往来,否则他也不至于想不到。 但话不能这么说,齐翌难得稍稍绕了个弯:“关键不是我了不了解,得你亲口说。” “我们做生意讲究诚信为本,和气生财,榨的油质量绝对没话说,跟邻里关系都很好。而且村里就我们一家榨油的,跟别人也没竞争,哪里会跟人结仇?” 齐翌看一眼华所长,华所点了点头,他接着问:“最近有没有跟别人闹矛盾呢?吵架扯皮之类的?” “没有。” “唐海潮呢?他有没有闯什么祸?” 提到他,唐正尧说不出话了,自己幺儿什么德性他也清楚,那熊孩子就是个上蹿下跳的惹祸精。 他阴着脸说:“前几年忙生意,确实疏忽了对他的管教,但他还是个孩子……” “有些话你们可能不爱听,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大部分的人对熊孩子都没什么耐心。”齐翌打断他们:“举个例子,当年他放炮仗烧掉别人车的时候,如果车主就在现场看到这一幕,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唐正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场变起了脸。
谢清昭气愤则丝毫不减,她只知道自己孩子死了,根本不管那么多:“不管海潮做了什么,他被……” “我知道,罪不至死,凶手肯定要受到惩罚。但现在,你们得如实告诉我他最近究竟闯了什么祸?” 唐正尧别过脸:“上个月,他把人家店里的啤酒瓶盖全部撬开了,被人揪着回来。” “你们怎么处理的?” “道歉,赔钱。”唐正尧说:“我们确实疏于管教,这我认,但我们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错就是错,该赔要赔,该打要打。” 齐翌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态度是对的。 但…… 既然只是经济上的损失,已经获得赔偿就不太可能再追究了,那家店的老板嫌疑不大,何况上个月离现在也有点久远。 齐翌继续追问,唐正尧努力回想,接连说了唐海潮闯的几次祸,多数问题不大,而且要么是无心之失,要么是恶作剧。 齐翌听完下来,感觉唐海潮并不是寻常意义上被惯坏的孩子,恰相反,他很缺乏关爱,所作所为更像是想引起关注,唐正尧夫妇打他越狠,他就越熊越闯祸。 就像那撸多。 而且…… 时间都太久远了,闯的祸虽惹人烦但也不至于上头到要杀人,齐翌觉得“苦主”的作案嫌疑都不大。 “别再说之前的了,就最近两天,他闯过什么祸吗?” “没有,可能是他知道期末没考好有点害怕,这两天都比较乖。” 这样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他“离家出走”后心情不好,闯了大祸,被人残忍杀害。 看来很难从唐正尧夫妇身上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还是得从作案工具着手,或者寻找第一现场。 尸块太碎了,齐翌暂时也没法准确判断他的直接死因和致命伤,无法支撑他做出判断。 “行,大概情况我了解了。时候不早,你们也抓紧回去休息会儿吧,案子有进展我会联系你们。你们想起什么了,也可以随时给我电话。” 谢清昭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回去?不是,这才哪到哪啊,你就了解情况了?有头绪了?” 齐翌理解她的心情:“问询只是调查的其中一环,要问的也不只是你们。” “可是……” “他说的对,走吧。”唐正尧劝自己媳妇,对齐翌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随时给我电话。” “好。” 唐正尧拉着仍不愿走的谢清昭离开。 华所长看看时间:“一点了,还去烂尾楼吗?” “去。”齐翌不假思索,他总觉得那栋烂尾楼不同寻常,他很在意,等不到明天:“先做个简单的摸排,看一下就休息,明天继续。” “行,那我带你们过去吧。” 烂尾楼离得不远,唐海潮离家后走个两三百米就能到。大楼面积不小,占地目测有三四百平,但没来得及盖几层,矮胖矮胖的,与夜色融为一体,手电灯光打在黑漆漆的墙面上,看起来有点诡异。 “就这了。”华所介绍:“听说按规划楼盖好后要在前边铺一层水泥当停车场,还要砌围墙围起来,还没来得及盖,楼前还是黄土,这两天又下雨,前面不太好走了。” “果园菜园呢?” “在楼后面。嗯,鱼塘已经挖好了,不过还没来得及放鱼,水晾了几年,我记得干了三次,现在还是有点臭了。嗯,先去园子里看看,还是先进楼?” “先进楼。” 晚上温度更低了,冻得脸疼,里面草有半人高,这帮熊孩子勉强趟了条路出来。 墙面斑驳的趴着藤蔓,石灰已经发霉半脱落,地上都是垃圾,窗子已经生锈,手电筒照不到的地方,都被黑暗笼罩,要藏个小鬼很容易。 齐翌看着盖到一半的大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烂尾楼也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