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艺世时代（三）

    顾成风平静地看着瀚棠王，他已经知道了，瀚棠王他喜欢着自己的师娘。这万年来，他见过的人各种各样，一个青年喜欢上自己阿姨辈，或者奶奶辈的人都有，显然，他只是一只马，人类的世界太奇怪，他从不明白，只是见怪不怪而已。可是爱情这东西，虽然他不明白，只是，他却比任何人都知道它是毒药，它可以让人头昏眼盲，甚至死亡。他见证了太多的凄美的爱情故事，可是当它害死了瀚棠王的那一刻，他也亲手将过去的他杀死了。

    顾成风平静无波甚至冷漠的眼让瀚棠王蓦地笑了，自己这份藏于心底发酵着让他发疯的爱在面前的男子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一直以为他难以说出口的爱，就像黑点，只会让人难堪。而且，他好像看不懂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给人的感觉便是如一滩死水，任何事仿佛都兴不起波澜般。这一刻，他想当一个投石的人，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自己想，他的故事深埋在自己心底，膨胀得仿佛就要爆发了，它需要一个出口，而现在他看到了一片寂静的湖，他迫切想要在湖中暂时降温。

    街道上来往的有驮着货品的骆驼商队；也有流动的行商：给人修面理发的理发师、背着烟袋贩卖的商贩、卖盆栽的、卖小饰品的，应有尽有；还有些逛着街的妇女看到瀚棠王眼睛发亮，窃窃私语着。这一切吵杂与热闹都屏蔽在了瀚棠王的结界之外，穿梭在人群中的顾成风跟在瀚棠王身后只听得到他说的话。

    “我一出生便是巫师体质，可，我也作为一个王子，我的天赋显得微不足道。直到，五岁时遇到从书——这个琉璃国最厉害的巫师收服了霸龙，使霸龙心甘情愿成为了琉璃国的附属。父皇陛下设宴召他入宫，赐予这个年轻的天才最高的爵位。在宴会上，父皇陛下想要见识他的力量。而看到轻易能模仿他的巫术的我，从书如获至宝，恳求父皇陛下让他带走我，说我会是比他还厉害的巫师。后来，他带我来到了巫雾山——这里遍布巫术机关，是师祖们传承下来的一切。从书将我带到上山时，说，只有我自己破了所有的巫术机关才能下山，否则只能一辈子待在巫雾山上。在这里，我见到了飞儿。第一次见到她，我便被她干净温柔的笑俘虏了。母上对我是极好的，可是她有意将我培养成一个自立的王子，记忆中她亲近我的画面已经记不起了。可是，飞儿却不同，她给了我所有的爱。她陪我冒险闯机关，教我吹奏笛子，告诉我外面的世界的模样，以及她对幸福感的热衷。”瀚棠王下意识抚摸着腰间插在腰带上的笛子，这是飞儿的笛子，她将自己最好的东西也赠予了他，“我也想和飞儿一起分享外面的世界，并且给她带来幸福感。于是，我十二岁便破了所有的机关下山了。在巫雾城中寻找飞儿想要的幸福感。”瀚棠王苦笑了一下，说：“师傅是极好的。他将他的毕生所学都教授给了我。从书，确实是极好的。”

    结界散去，外面的热闹汹涌而来，顾成风的沉默与眼中依旧的冷漠，让瀚棠王觉得自己的爱就像集市里贩卖的商品一样普通。

    “这就是你找到的幸福感？”顾成风将四面八方的风聚拢而来，耳边充盈着全是笑声。理发师献出自己的拿手绝活，明明只是换了个发型却像是换了个头一般，人也精神了，周围赞赏、喝彩连连；卖布商贩拿出自己的布帛，热情地介绍着布帛上的花纹是妻子如何精心绣制的，有着多么美的寓意，他的笑声里有着几多骄傲，让人不免多看也跟着笑呵呵；也有吵架着的人，可以上天入地找着词骂着对方，诸如，你一句：“风扬石磙——你老大可真能吹，怎么不上天了”，他一句：“你就是蜂儿没嘴——屁股伤人。”如果不学点文化，吵架还真吵不赢，逗得围观的人时不时哈哈大笑一声，连忙顿住，听他下一句怎么说。顾成风早已有所体会，瀚棠城的笑容随处可见。

    瀚棠王笑了，就如顾成风初见他时，那般幸福外溢的笑。“飞儿，”他提到她时，笑容里绽着温柔的光，“她说，人天生渴求着幸福，只是常常忘记何为幸福。所以，我要做的只是，唤醒他们追求幸福的本能，并且还要时常提醒健忘的人们，包括我自己。”说到最后，瀚棠王的脸上显得复杂。其实他确实常常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可是，老天，为什么，爱着飞儿，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他常常忘了自己爱而不得。

    虽然尚未谋面，但是顾成风知道，这个被唤作飞儿的女子一定聪慧异常，如果，她还知道瀚棠王喜欢她的话。“她，飞儿，知道你喜欢她吗？”

    “知道。”果然。

    “我十二岁破了所有巫术机关下山之后，常在街边茶馆里听书，也就是在那里我听懂了书中男女的纸短情长。更是明白了，镜中花，水中月，最是不可得，而，那一刻，我也明白了我的心上人我也不可得。可是，我的生命离不开飞儿。于是，我向她告白：如果哪天我得到了镜中花，水中月，你可愿作我的心上人？她可能只是当作是我年少的戏言吧，温柔地摸着我的头，笑着说，这心上人也是看不见的。当时的我笃定地说，那如果我让你看到了我的心上人，你可愿作我的心上人？可能就是这句话，让飞儿更觉得我说的全是胡话吧。只是，我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爱。于是潜心巫术机关。我真的成功了。”瀚棠王的脸上再现复杂，“当我用巫术制造出幻梦机关，成功从镜中，水中，捧出幻花、幻月，飞儿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她的脆弱。那一刻，我竟然有种感觉，我在伤害飞儿。我忍不住喊道，飞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心上人。说完，便跑走了，那年我二十岁，我成年了，有了自己的属地。如今，已经有十年了。”瀚棠王的眼里微波攒动，映照着他的激动，“五年前，瀚棠城便有了现在的模样，于是，我写信寄到巫雾山，我要让飞儿感受到她曾想得到的幸福感。这曾是我们的约定。她真的来了。她住在这五年了。可是，我们鲜少见面。而，我已经快完成可以映射出人的心上人的机关了！”

    顾成风心下一惊。飞儿苦心积虑将瀚棠王带入了幸福的殿堂，可是，也许，她从没想过，他简直就是个偏执狂吧。许久后，他才开口：“你把你的故事都给说完了？还有两天的。”

    瀚棠王摇摇头，说：“只是今天，到此为止了，还有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