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情深烈艳、枉祭业火
又有苦苦的药流进了喉咙里。 恍然听得有人在轻声说着些什么。 这声音似乎并不太愉悦。 红萝睁开眼来,昏暗的灯光中,一只猛虎趴在石壁下懒懒地舔着前爪。 “醒了吗?”一个声音道。 又是那张脸,微微蹙着眉。 “醒了。”红萝张口道。 却未曾听到自己的声音。 不过白白动了动嘴唇罢了。 药已喝尽,桀风仍扶红萝躺了,自己拿了药碗置于桌上,走至奇虎身旁,靠着它坐了下来。 他的眼未再看过她。 他本就是这样。 一点儿也没变。 这洞中亦还如三百多年前一般,并未有何改变。 奇虎均匀的呼吸声缓缓传来。 到现在还没能摸一摸,真是可惜。 这均匀的呼吸声渐渐飘远,那一片火红的花海又漫了过来。 红芙呢? 她不在。 滚滚的曼珠沙华火海将冥河此岸不倦不息地燃烧着,这漫天的火红中,却只有我…… “红芙,总有一天,我要捉一个真正的灵兽!” 我曾站在鲜红锦缎上,向她大声宣告过。 “你有了这些还不够吗?”红芙向我孱弱笑道。 “这些只不过是我化出的幻影罢了,等我捉了真正的金凤,让它好好驮着我们俩,游遍人间,你说好不好?”我犹自兴奋地想着那一天,热血如潮。 “人间……”红芙呢喃了一声,低头不语。 “等我的修为再精进些,自有法子带你离开这幽冥之境,你好好等着就是。”我跃下红锦揽住她瘦弱的双肩道。 仙界、冥府、人间,三界各成天地,互不相扰。 冥府通往人间,只有一条路。 就是穿过终忆城的轮回往生之道。 不过,鬼差所持通阳令,可穿越冥府结界,自由往来人间。 通阳令就放在含元殿。 拿这通阳令并非难事。 只是,若那些讨厌的鬼差们追来了,便是在人间争斗,亦是个麻烦。 万一再被他们逮了回来,受炼狱囚禁之刑,自己还倒罢了,红芙这般孱弱,如何受得? 待我恨海荒天之术更进一层,谅那些鬼差也奈何不了我。 我自可带着红芙逍遥人间。 再替她谋个可心的人。 只要她欢喜就行。 这一日,红芙仍去看那个死魂。 他还在冥河边等着。 我便也坐在她身旁,百无聊赖地空踢着双脚。 “你又不喜欢他,总看着他做什么?”我随手摸了摸冰凉石头旁盛开的几朵曼珠沙华。 它们中也没见一个长劲的,看来是徒然花开花落罢了。 这漫漫花海之中,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长出一朵出息的花来,能与我们做个伴。 “他的妻子也已死了,却总是不来,恐怕是绊在人间了。”红芙轻声道。 “多半是了。”我漫不经心地点头道。 “像他这样的人,倒是少见得很。”红芙又道。 我自然听得出,她这声音里有多少倾羡与怅惘,不免安慰她道:“你也会有的,不必羡慕别人。” 当然会有。 等我们去了人间,我一定会给她好好物色一个。 然后,用尽我的一生,为她守护她的赤诚。 自然,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个阳光充足、水露纯净之处,好好将她的伤调养好。 红芙却沉默着,半晌方寂寂道:“红萝jiejie,为什么我们会锁在这冥河边,你、知道的吧?” “哦,你说那个啊……”我不经意地道。 这冥府中不知已流传了几万、几十万年,那个久远得早已分不清真假的、旧得发黄成渣的、关于曼珠沙华的诅咒的故事。 “不过是个传说罢了,你想它做什么。”我跳下石头,拍了拍红衫上的尘灰道。 “为什么这里总是只有我们俩呢?”红芙悠然道。 为什么只有我们俩? 原先并非只有我们俩。 还有一株,她亦化了人身。 比我还早了七百年。 她的名字,好似是唤作红夜。 我初得了人身时,也曾望过她几次。 她却只坐于大石上,望着接引之路上的死魂发呆。 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至于她之前是否还有过,我却不得而知。 偶尔去冥市闲逛一回,似乎也听过一些或有或无的传言,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红夜她、真可怜。”我还未曾回话,红芙又叹了这么一声。 红夜,她是挺可怜。 她爱上了一个死魂。 他徘徊在接引之路上,迷茫在火红的花海之中,不愿离去。 于是,遇见了红夜。 那个死魂答允过她,了结了死魂的审判后,一定会再回来。 他当然没有回来。 谁能受得终忆城噬骨至痛? 于是,红夜每日在接引路旁等着他的轮回之身。 将从前的记忆给他看,将从前的承诺给他看。 他记起来了。 他又承诺了她。 说起来,那个死魂于红夜倒似确有些真心。 他哭的样子,确是很伤心。 虽然,他已死了,并无一滴眼泪。 我曾远远望过一次。 那已不知是他第几次的轮回。 这样一个死魂,若换了我,早就已一镰刀将他劈了个碎了。 可红夜,却无数次地相信、几百年地等了来。 因着那个流传久远的传说,她大抵以为这便是她与他的宿命。 我不得不深深地怀疑,这冥河的水氤氲成气,已毒坏了她的脑髓。 她从不理会我,每日里只望着那条接引之路。 我便也不去扰她。 终于,那一次,那个死魂自终忆城回转,带着与她数次轮回的记忆。 于是,冥主派出了镇狱鬼使。 地狱熊熊的业火,将两个魂灵烧成了万劫不复的飞灰。 曼珠沙华,妖艳却深情的幽冥之花。 她与她的情人,可以相遇相恋,却不可相守。 那样无稽的传说、残酷无情的诅咒,不知究竟自何而起。 这些皆已无从追究。 而冥主,幽冥境中独一无二的权威,却将这一诅咒当做条律,严格地执掌起来。 将红夜做了这条律的生祭。 红芙也因那一场混乱落下了再不能痊愈的病根。
红夜之前,或许也曾有过吧。 只是,却是非我所能见的了。 “红萝jiejie,若是也有一个人待我这么好,我也愿意的。” 红芙稚嫩的声音说着这样幻梦般的话语,是在她方自冥河之水的伤痛中好转不久的时候。 她坐在同一颗大石上,望见了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已死去的女人纵下了深崖。 “会有的。” 我用与她一般稚嫩的声音道。 “红萝jiejie,那你呢?” 红芙纯净、明亮的双眼望着我,似乎点亮了这永世昏暗的幽冥青空。 我很欢喜这样的一双眼。 也很欢喜她望着我的模样。 “我?没想过呢。” 我笑道。 我只想早些修成最厉害的妖精,好将她守护得更好一些。 “对了,这些给你。” 我自袖中掏出她央了我的绣花绷子、绢布、细针和各色彩线。 “啊,这么多!” 红芙很欢喜。 微笑也显得有了些力气。 “你喜欢就都拿了去,只是,别太累着了。” 我见了她如此,自然也欢喜得很。 她便是自那时开始,一针一针绣了许多。 终于有一天,为我绣了这红锦金凤。 这一年来,她更出息了,竟将曼珠沙华的掉落的花瓣收了来,一针一针缝了起来。 “这花瓣如何缝得?”我奇道。 “你看。”她道,将手中正在缝制的花瓣与我看。 那金线密密地挨着,若非她指引于我,我根本未曾望见有缝过的痕迹。 而更令我惊讶的是——那花瓣竟丝毫未有破损。 “你如何做到的?”我更是惊奇。 “我缝绣了这些年头,终于练得了,这样的针脚,可防得了。”红芙抬眼望着我微笑道。 “防得什么?”我又有些不明白了。 “以后你自会知晓的。”她只道,仍低了头缝了起来。 我望着她,只觉莫名,她有何事,还要这般神秘。 “红萝jiejie,走吧。” 红芙自石上立身起来,向花海深处走去。 “不看他了吗?”我笑道,便也跟在她身后。 “嗯。”她只轻轻回了一声。 我回头望望,那个死魂还等在冥河边上。 冥水中刺骨的寒气从未停歇过,他抖得已经很厉害了。 再这么等下去,冻得意识模糊些,被那陆续而来的死魂们挤一挤,掉进那冥河水中,生生做了这河中冤鬼亦不是不可能的事。 倒比红夜的那个冤家看起来可靠些。 纵然不被挤到那冥河中去,他日日在那儿杵着,自会有鬼差来寻拿。 他是候不了多久了。 我跟在红芙身后,向火红花海深处走去。 今日的花海似乎比平日的更深、更远,甚至有些摇晃起来。 红芙离我越来越远。 我急忙加快脚步去追,却总也追不上。 火红花海中忽然现出十几个红芙的身影,在遥远的地方缓缓地走着。 这是……沙华红月天…… 是红芙最擅长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