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纸
米酒盛在瓷碗里,看去就像一块浑浊的膏石。 月亮高挂在空中,月已残缺,那么人呢? 酒是甜的,那颗心是苦的。 江月脸红红的,似乎有了酒意,月光从云层中渗透出来,映在了碗中。 酒里有月,眼中亦有月。 江月看着碗中的残月,举碗一口而尽。轻放瓷碗,又想到了什么。 他拾起了头,望见了那天上残月,心里赫然一惊。 “今天莫非已是二三?” 八月二十三,是他的生日。过了今夜,他又要长了一岁。 他本没有生日,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那年烈夏,木槿花开满了全山。当时花是粉的,所以山也被染成粉色。 那一年,他落得个记忆丧失,被郝进带到纯阳,还记得、那些人眼中厌弃,就算至今还留在心中。然而那一年,他遇到了一人。那人如同那花,那山,也是粉色的。 粉色的花朵,比不了牡丹的娇艳,更没有艳阳的绚烂。 但在他心中,粉色是最温暖的颜色。 江月原以为,一生一世,只在那里生活,日日夜夜陪伴那些至亲家人。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她们分别离。 可他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家,来到了他乡,如今已有三个月。 他八岁进师门,十四岁离开,过了今夜,便是十五。 十五岁的少年,在凡尘已可娶妻生子,但在修真界里来说,实在太小太小。 他的心里忽然想起了两句诗,“酒阑舞罢丝管绝,木槿花西见残月。” 江月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句诗意的凄凉。舞停了,天便亮了,再也看不了了。 就像一个梦,梦中还与她们在一起,梦醒时,独自一人。 他轻轻拍了拍腰间的花袋,清光一闪,一根玉笛飞了出来。 这支玉很精致,是那次与四师姐外出时,那个镖局的人所赠。 江月缓缓抚摸这只笛身,痴痴的看着。 他离去时曾去奉化郡太康县中,探望心中所想的人。却得知钟雨已经嫁入京中。 他告别钟老爷,洒脱而走。 可是,他虽然能骗过别人的眼睛,却骗不过自己。 那是这名少年的初之所恋,当得知她已嫁为人妇,自然难过。 他缓缓转身,满满地倒了一杯酒,月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托在了地上,很是萧瑟。 屋内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 那是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孩子。 失去亲人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他不懂,也不想懂….. 他想,那是一种撕心的痛。 一阵风吹过,吹起地上的片片白纸,那是丧纸。 白纸落到了碗中,被酒水浸湿,渲染开来。 江月想了想,连着白纸咽了下去。站了身子,走近屋内。 屋内站着很多人,有老人,男人,有女人,有小孩。 他们围在一张床上,床上躺着一个快气消的妇女。那是那死去男子的妻子,也是在哭泣女孩的母亲。 妇女病重,得知丈夫命丧蛇口,悲愤交加,重上加重,只剩下了一口气。 夜已加深,门外各种声音都已经消寂。 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听起是那么凄凉,人的生命在这种单调的敲鼓声中一分分的消逝了。 就如那半截蜡烛,在黑夜里散发着最后的烛光。这是它最后的生命。 他们听到了外边的响动,看到了一个人走进了屋内。 “这会是个怎样的男人?” 面具下的脸,一定很俊逸,很温和,满身都是正气。 就是这个人,除了这个祸害,保全了这片地方的安宁。 曾经,也有人丧与那条蛇口。也是村落里的人。 这个男人,武功一定十分高强。就像书中的那种人物。 女孩看到了他,烛光照着她的脸,她脸上哪里来的泪光? 那是伤心的泪,无助的泪。 今夜过后,她将再次失去一个亲人,只能与爷爷相依为命。 女孩看到带着面具的男人,一步一步走来,嘴角露出了凄凉的微笑。 她是很感激这人的,但是此时,却无法露出开心的笑容。 江月看着屋内的烛光,心里莫名泛起了一丝悸动。那一夜,师姐也是如他们一样,守在自己身旁,只不过自己醒来了,而妇女呢?还会醒来吗。 一个人能活下去,也许就是为了能见到那个明天。 可是,她的明天没有了,只剩昨天。遗留在丈夫还在的昨天。 外边,有一摊已烧成灰的纸钱,一阵风吹过,灰烟随风而闪。黑暗中,是否有那些看不清的鬼魂在等待着带着妇女的魂魄离开,去往那更黑暗的地方。 江月转身想关上那破旧的木门,晚风中突然飘来一阵歌声,这歌声、凄惨又迷离,是送人归去的歌声。 他的心情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落莫,叹息了一声。 他转过身,对着屋里的人,轻声道:“你们先回去睡吧。” “不,小花还想再陪母亲。”女孩呜声道。 她睫毛不眨,那么倔强。 江月内心一颤,原来她叫小花。自己梦中那个女孩,不也正是叫小花吗。 他决定了一件事,虽然他也没有把握,但还是觉得要试一试。 他想了想,道:“我想,我有办法将你母亲救醒,只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啪嗒。 有个人跪了下来。 那是一个萧瑟的老人,老泪横流。 “求少侠救孩子她娘一命,老头孩儿命苦,失去了她爹,万万不能失去她娘了。老儿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今后让小花怎么办啊!” 咚的一声,那是老人重重磕头的声音。 江月一愣,急忙伸手拖住了老人,让他不要继续磕头下去。 又是一声咚声。 那是那个女孩。 女孩没有了哭泣,而是兴奋。咚的一声,又是一声清响。 江月急忙隔空一点,一道青光闪现,飘到了女孩的身前,将她托起。 nongnong的喘息,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屋内的人睁大了眼睛。 就连老人和小女孩也忘记了磕头。 “上仙!原来少侠是神仙!翠兰有救了!” 那些人,纷纷跪拜。 江月摇头一叹,轻声道:“不必这样,我一介凡俗怎会是天上神仙,只不过是学了一些奇门异术罢了。你们先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是!上仙所说,我们谨记。” 大门推开,又关闭了。 四周静极了,月光透不过严紧的木门,只能靠着烛火照亮床上的妇女。 江月袖子一甩,盘膝坐下,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如珍珠般的圆球。 圆球闪闪发光,像极了一颗夜明珠。在圆球出来的一刹那,屋内被一股异香弥盖。 这物不是夜明珠,而是那条巨蟒头颅里的妖珠。正如他所想,此蟒已成妖,妖物的身上必定会有一颗妖珠,那是妖物法力的源泉,就如修士体内的灵根一样。 江月在除了巨蟒的时候,将妖珠取了出来。 这颗妖珠在烛光下,发着亮闪闪的光,还能看出里面有液体在流动,那是旺盛的生命力。 他曾在《九州异兽录》中看到过,妖物所产生的妖珠,少则可以延续命气,多则可以增强法力。 这一颗妖珠内起码有着一百多年的道行,若是江月自己服下,甚至可以在短时间里,在体内开辟出那一颗“月亮”,晋升旋照。 可是他拿了出来,就为了救治这一个陌不相识的妇女,而且还不知能不能成功。 他觉得一个外物,不如一条人命,妖珠没了,还可以再找。晋升不了修为,还可以靠自身修炼。 所以,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江月又从储蓄袋中,拿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颗黄莹莹的丹药,这是纯阳的“黄黄丹”。可以疗伤,也可以恢复真气。 他倒了一碗水,走到床边,张开妇女的紧闭的嘴,喂了下去,再将碗凑近妇女的嘴边,喂水下去。 丹药顺着水液,流向了咽喉,最终到达了腹中。 江月此举,是为了发生意外,妖珠不可直接吞咽,里面有太多狂暴的妖气,需要炼化一番。避免在炼化的时候,妇女咽气,所以用“黄黄丹”,延长续命。 江月将妇女轻轻放下,走到一边盘坐下来。 妖珠飘在了半空,江月手一挥,手中出现一张离火符,顷刻捏碎。 他一边催动着火符,一边让妖珠自身滚滚翻转。 仔细的炼化着这一颗妖珠,随着时间的一点一点流逝,妖珠渐渐变小,白气中还掺加着缕缕黑气。 这黑气便是妖珠内的妖气,从开始的大缕逐渐变成了小缕。等到再也炼化不出黑气,便是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扔着四张符纸,那颗妖珠只剩了黄豆般的大小,可是变的更加晶莹。 那张火符渐渐熄灭,空气中也没有了黑气。 江月笑了笑,有些疲倦。 他站了起来,将黄豆般的妖珠夹在手中,走到床边。 他忽然大惊起来,只见妇女那口气渐渐消散,只剩下了一丝。 江月急忙将妖珠塞进妇女嘴里,手心亮起一道青光,用真气贴着妇女背心,催化妖珠。 过了许久,那口气终于消散,江月放了手掌,叹息一声。 看来这次是失败了,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意。 他放下妇女,拿起被子想把她盖住。 突然,他的手微微一顿,看到了什么。 那满腔悲意,如被春风拂过,一去不复。 他看到了,那个妇女的睫毛微微一颤。 还有缓缓而来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