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 回溯时光
傅钧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而迟缓,语气却并非疑问,而是仿佛已经确定了某些事实。 秦湛立时面色一变,仿佛被一语破的,神情说不出是惊是喜,亦或是其他情绪,目光倏然变得幽邃深沉,恍如冥冥长夜,却也是过了半晌,方才轻轻道:“你已经猜到了。” “排除其他不可能的选项,剩下的再如何匪夷所思,也必然是真相。”傅钧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是平淡,只是脸上神色却显得绝不平静,情绪激荡宛然怒涛翻卷,却仍是被他极力抑制着,不让那股狂浪般的情绪喷薄而出。 “我濒死垂危之际,魔种对我的影响似乎终于消退了。”秦湛不再隐瞒,缓缓叙说,“那时你已经昏迷过去,气息几无,我也撑不了一时半刻,而我突然想起,就在两个月前,我曾经获得了一件法宝,名曰混沌之镜。” “混沌之镜……”傅钧口中无意识地低语道,心下不觉动念:师父也曾说过,魔种不会停留在一个死人的身体里。 秦湛继而道:“利用混沌之境的力量,我便可以施展回溯时光之术,将你我二人的魂魄送返到十年之前。” “回溯时光……”傅钧重复了一遍后,眉宇轻微一皱,“你竟然成功施展出上古禁术?” 秦湛轻轻颔首:“不错,混沌之境乃是先天至宝,而丹霄派藏经楼中恰巧有一卷《搜神残篇》,其中记载了禁术回溯时光的施用方法。” 秦湛顿了一下,又道:“你我那时身上均已伤势太重,无法救治,而在短短一刻内又不可能寻到另外两具合适的rou身,再施展夺舍之术,更何况你也未必愿意牺牲其他人的性命。所以回溯时光之术,已是当时唯一的活命之法了。” 傅钧知道秦湛说得并没有错。自己首先便不可能同意为了活命而去夺舍其他人的身体;其次,施展夺舍之术必须要意志坚定绝不动摇,神智一直保持清明,而自己当时已经陷入昏迷中,更不可能成功夺舍。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是禁术,便不可能没有代价。” 秦湛似是微微一怔,随即口吻云淡风轻般的道:“代价自然不是没有,只是也没那么可怕,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所谓上古禁术,也并不是无人可启用。” 傅钧见秦湛避而不谈,心知施展禁术的代价绝非如秦湛口中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只是秦湛至今为止确实没有出现什么异状,倒也不必急于在一时半刻之间追问此事。 他此时脑中仍是有些混乱,只觉得今夜所见所闻实在过于震撼,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秦湛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他以前从未料想到的事,叠加起来效果更加鲜明,整个心田如被一场飓风席卷过一遍,只留下一片残骸。 傅钧一时默然无语,正待仔细理清乱麻一般的思绪,秦湛倏然却唤了他一声,道:“傅钧,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傅钧眉峰微微一颤,立即回道:“你还有什么事?” 傅钧的口气并不怎么好,隐隐有一点针锋相对的意味,秦湛却不计较,只是复又沉吟了一下,方才说道:“我觉得,我好像已经知道魔种隐藏在哪里了。” 傅钧没想到秦湛要说的是这件事,颇是意外,却也不禁眉头一皱:“在什么地方?” “心脏。”秦湛并不故弄玄虚,直言说道,“魔种应该是藏在那里。那时在洗心洞中,我被陆淮风击碎心脏后,魔种便已消失了。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感觉不到魔种的sao动,原本以为‘它’只是暂时潜伏,伺机而动,只是如今想到前世情形,两相映证,应该错不了。” 秦湛稍作一顿,唇角浅浅一弯,露出一缕安宁平和的微笑:“如今魔种业已不复存在,你也不必再为此而担忧了。” 傅钧想到前世的最终决战时,自己也是一剑刺入秦湛的心口,虽然偏离了心脏一寸,但因为剑上有毒,毒素慢慢流入心肺百脉,自然也少不了距离最近的心脏部位。 原来驱除魔种的解法竟是这样简单。可是一般人又怎么会想到去摧毁自己的心脏? 人无心则死,而今世的秦湛能够有幸活下来,也是因为他先前已经堕入魔道之故。 可惜现在虽然魔种已被拔除,但秦湛已经变成了魔修,却不可能再做回道修了。 傅钧静立片刻,忽然迈步动身,绕过身前的秦湛,径直走向山洞门口。 秦湛并没有做出阻拦的举动,只是轻声询问了一句:“你要去哪里?” 傅钧并不回头,只是稍稍停下脚步,沉声道:“你若没有事情还要告诉我,那我便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 傅钧说完,等了一会儿,见秦湛依旧未曾出声,便继续踏步前行。 却在此时,身后传来秦湛音色深沉、情绪难辨的声音:“你莫要忘记你承诺过我的话。” 傅钧身形不由一滞,却在一瞬过后便恢复如常,继续前进的步伐,口中回复道:“我不会忘记。”却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一刻之后,傅钧踏步站在了灵素山最顶端,目光静静观察着四周景物。 那个在今夜蓦然现身的青衣人就是站在这里,只是却未留下一点脚印,以及其他昭示着对方曾经来过此地的痕迹。 傅钧在两世的记忆中搜寻几遍,也无法判断出青衣人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对方修为究竟有多高深,只知道一定是远在自己之上。 可是,秦湛与青衣人早就相识,交情却并没有好到成为朋友的地步,而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场交易。 秦湛与青衣人是何时相识,为何会相识,那句“各取所需”又指的是什么,这些个疑点暂且不谈。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青衣人知道秦湛是“两世为人”,那么即是说明了青衣人知道秦湛在前世最终使用了回溯时光之术。
……但以秦湛的心性来看,如果青衣人不是牵涉在其中,秦湛是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随便告诉旁人,更不用说是一个甚至不算朋友的外人。 傅钧又回忆了一遍秦湛与青衣人的对话,总觉得青衣人似乎话中有话,而且对自己与秦湛之间的事,也似乎所知颇深。 ……而且,傅钧总觉得秦湛似乎还隐瞒了什么,青衣人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局外之人,与丹霄派诸事并无干系,但傅钧心里总隐隐有一种直觉,似乎青衣人的身份并没有这么简单。 但看秦湛的态度,显然并不想提及任何有关青衣人的事。 所以傅钧已是暗自决断,打算如若下次再见到青衣人,一定要找个机会单独跟对方说几句话。 ……毕竟看青衣人的样子,似乎十分乐意见到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傅钧知道自己不会盲目听信陌生人的话,也会在心中做出适当的判断和取舍,所以对青衣人是否心怀恶意也并无所谓,只需青衣人告诉他事实真相便可。 对于刚才与秦湛一番长谈,傅钧当时只将秦湛的话全数记在心里,却没有精力去仔细分辨其中真伪,而此时傅钧自觉心境已经冷静了不少,遂开始认真思量。 ……秦湛所说的话,未必全部都是真的。 当然,以秦湛的言辞技巧,他说的话倒不一定是谎言,只是会“恰好”遗漏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或者前后顺序颠倒,避重就轻,从而便能达到让人彻底误解真相的效果。 傅钧继续平心静气地思索着。 ……但是,有两件事,看起来确实像是真的。 ……第一件事,是师父并不是被秦湛杀害。 傅钧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蹙。 ……至于真凶是不是燕飞与燕雪,这一点还有待证实。而燕飞是不是白逸飞与严玉英之子,白严两人又是不是被师父所杀,这两样也须一一查明。 傅钧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而第二件事,是自己能够有幸重活一世,竟是秦湛施法所为。 傅钧眉毛不禁皱得更深了。 ……所以自己算是欠了秦湛一次救命的恩情么? 但若非秦湛之前与自己决战,以致彼此都伤重不治,也就不用使出回溯时光之术了。 只是那样设计陷害自己、将自己逼至穷途末路的秦湛,却又是因为受到魔种的控制,所以身不由己,所做种种,皆非出自本心…… ……自己到底不应该去责怪同样也是受害者的秦湛,只能将这一切算在魔君阳羽及其旧部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