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圣上姑妈

    看到罗知恩消失不见，司徒平长舒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进肚中。

    随着吆喝声，片刻之后，拐角处草丛分开，大路上出现五六个小吏打扮的人物。他们看起来大都二十到三十上下，干练利落，想是府衙中的精兵强将，经过层层遴选，出现在平州城外西山上。

    他们个个身穿相同样式的皂色小吏官服，一派威严，身高体壮，脚步如飞，匆匆而来。一行人在宽阔的大路上，横冲直撞，颇有官威。

    司徒平好不容易送走罗知恩，只觉全身汗湿，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双腿颤抖不止。

    这位神出鬼没、喜怒无常的女剑仙，行动并非完全难以预料。虽然她的道行远远超高毫无修道之基的司徒平，但言语之中总是逼他出手。这一行为，颇为反常。莫非必得等司徒平出手，她才能施展手段制服他？等到后来，听到山下毫无修道之基的小吏话语，她更是压低声音，生怕被发现。

    司徒平大胆猜测，想来面对不懂道行的凡人，剑仙有诸多不便，不能随意凌辱欺压毫无道行之人。故而，他便乱吼乱叫，吸引官差主意，暗寻脱身之法。误打误撞，结果居然被他猜对。罗知恩见官差就在不远处，不得不仓促离开。司徒平得以喘口气。

    闲杂人等过去之后，她还要回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为今之计，司徒平只好紧紧抓住闲杂人等，躲过眼前这一劫。

    三三五五上来的小吏远远看到司徒平，吆五喝六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从哪里溜到这里来？秦府今天外出，尔等速速回避。”

    听到小吏的声音，看到小吏一步步靠近，司徒平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瘫软，放松下来。

    这几个小吏走上前来，说道：“喂，听到没有，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更不是你该坐的地方。快点麻溜离开。秦府绝非你能开罪的地方。”

    司徒平初来天子脚下，又遭遇一场罗知恩剑光威胁，并没有得到片刻休息。他神思疲惫，懵懵懂懂开口，问小吏道：“各位官爷，小子进山砍柴，只想落脚休息，请官爷稍等片刻，通融一下。”

    一个年龄看上去比司徒平大不了几岁的小吏迈步上前，想必初次外出执行任务。他蹲下身来，凑到司徒平跟前，笑嘻嘻地说道：“老远就听到大喊大叫，你不是来找跑丢的羊，怎么又变成砍柴？”

    司徒平面色显出一抹慌乱。他慌忙点头答道：“官爷有所不知，草民生活清苦。小子这次外出，一边砍柴一边放羊，羊却跑了，心中焦急。”

    年轻的小吏打量他一眼，问道：“那你砍的柴呢？”

    放羊砍柴，都是司徒平日常生活。仓促间受到官差询问，情急之下，他蹲下身去，抓起草丛边被罗知恩砍断的羊角，手腕微微扬起，笑着说道：“大半天砍好的一小捆放在羊背上，连斧头一起跑了。就只剩下这一块。”

    说完，司徒平便将羊角抱在怀中。

    年轻的小吏嘿嘿一笑，说道：“哟，运气也没那么糟糕嘛，还挺有收获的。”

    司徒平逐渐镇定下来，絮絮叨叨，讲述牧羊要点与羊群乱跑带来的难题：“放羊啊，最怕遇到别的小母羊。有的羊见到就挪不动蹄子。砍柴呀，要砍枯死的树，含水少，轻便又好烧…”

    他终于一点一点打消官差疑虑。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留有络腮胡子的官差听司徒平言三语四，脸上早就写满不耐烦。他打断司徒平的话，喝道：“这种地方，怎么能放人上来砍柴放羊，成何体统。”

    这命令的语气，虽然指的是司徒平越界的事情，听起来却是对其他小吏说的。估计此人乃是这几个小吏的头儿，不屑直接与司徒平对话。

    这位头儿伸手一指司徒平，转头对年轻的小吏说道：“别在这里磨磨唧唧，三十二抬大轿马上到山脚下，赶快让他回避。”

    年轻的小吏站起身来，点点头，器宇轩昂地说道：“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络腮胡子点点头，面色更加威严。他迈开脚步，其他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小吏跟在后面。一行人继续往山顶走去。

    司徒平见此处最后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小吏，暗暗想如何才能缠在他身边，避免剑仙去而复返，难以招架。

    他沿着大路转一个弯，朝山下看去。隐隐约约中，似乎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小吏把守。司徒平来自穷乡僻壤，小山村中，县令出行都未曾见过，何曾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和排场？

    定然是有重要人物要莅临司天台。

    司徒平转身见到年轻的小吏脸上朝气蓬勃，写满好奇。估计他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对于长满络腮胡的前辈命令司徒平回避这件事情，他理解得相当随心所欲。

    小吏对司徒平轻声喝道：“一会儿等府上的轿子到这边时，你躲到身后的草丛之中，千万不要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否则必将大祸临头。”

    司徒平见这小吏面色还算和善，连连点头。他怀里抱着被削断的、带有丝丝血迹的羊角，笑嘻嘻抱怨道：“这大路不是人走的吗，干嘛让上山的人都回避？不让人走的路，都不能成为路。”

    小吏见四周无人，坐下来，面上露出鄙夷神色，说道：“有些人想要走这条路，其他人便不能乱走。小朋友可知道，秦府这次外出，都有什么人？”

    司徒平摇摇头，一脸惶恐地说道：“各位青天大老爷都说是秦府，我都不知道是哪个秦府，更不会知道有哪些人。”

    听到“青天大老爷”几个字，这年轻的小吏眉开眼笑。他随手折断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说道：“你真是土包子，就算离平州城再远，我朝立国以来，共有两位异姓王。首都平州城中唯一一位异性王爷，总该知道罢？还有别的秦府不成？！”

    在天高皇帝远的小山村之中，司徒平确实曾听闻，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异姓王爷。多年之前，他便莫名不知所踪。其中内情，大家纷纷猜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司徒平猛然想起其中流传最广的某一猜测，好奇地问道：“这位秦王爷，不是早就卷入皇家争斗之中，人间蒸发一般被消失了？”

    小吏听闻此言，脸上陡然变色，伸手捂住司徒平的嘴巴，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可不敢乱说。这种没影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到，是要杀头分尸的。”

    司徒平狠命点点头，伸手轻轻拉开小吏的手，压低声音开口说道：“乡野村夫，听风就是雨，谢谢官爷提醒，谢谢不杀之恩。”

    小吏一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的神情。他轻轻松开司徒平的嘴巴，说道：“秦王爷确实消失了。秦府对外的一致说法是，王爷一心修仙，游览名山大川，寻找极乐仙境，一去之后至今未归。”

    司徒平心中暗想，这位小吏颇有八卦之心，是一个容易说话的主儿。

    他轻轻往前凑近一点，朝山上的司天台一指，问道：“真的？那秦王爷在司天台？”

    小吏压低声音，摇摇头，说道：“可这司天台这四十余年来，连他的影子都没有。”

    司徒平学着小吏的样子，压低声音说道：“可是修仙还有比司天台更好的去处吗？”

    小吏点点头，说道：“真是，说你傻罢，也不全傻。你想啊，秦府这偌大家业，锦衣玉食，滔天权势，奴仆成群，当大家都是傻子，会信修仙这种鬼话？”

    一边说着，小吏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脸上一副“你懂的”架势。看来，他亦深信，秦王爷乃是卷入权力的游戏，被消失了。

    司徒平见这小吏比刚才平易近人了不少。他识趣地凑上前去，故作蠢萌之态，低声问道：“官差大哥，看今天这么大阵仗，莫非这位王爷回府来了？真是可喜可贺。”

    “大哥”两个字，司徒平叫得还算亲切自然，想必是让小吏挺受用的。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进一些。小吏嘴角上扬，轻轻摆摆手，开口说道：“说你不傻，你又傻上了。秦王爷还回得来嘛。再说，他要是回来，早就昭告天下。秦府这次祈福队伍，可比秦王爷要高贵得多呢。”

    司徒平一脸好奇地问道：“难道秦府之中，还有比一家之主更高贵的人吗？这可真是奇了。”

    小吏嘿嘿一笑，说道：“你可真是土包子，果然没见过世面。异性王说到底，终归不是十成十的皇室血脉，哪里比得上本朝公主高贵？”

    司徒平见这小吏一句话之中，必有半句评价自己，或贬或褒，心中感到颇为不舒服。想到罗知恩的剑光，他如芒刺在背，只好满脸堆笑，对小吏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传闻这位异姓王爷，年轻的时候，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五十多年后，当年金枝玉叶的公主，已经成长为当今圣上姑母。

    一边说着，小吏抬头看天，然后站起身来，喃喃说道：“差不多应该也要到了罢。”他踮起脚往山下看去。

    司徒平亦站起身，随着小吏的目光看过去。片刻之后，只见长长的队伍蜿蜒前行，前面的已经在山上，后面的仍然见不到边。

    司徒平心中暗想，皇家血脉出行风范，果然不同凡响。他往前迈出一步，问旁边的官差道：“官差大哥，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小吏白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不会有这么多人？这次长公主到司天台出巡，声势浩大。家里的小姐姨娘小少爷，谁不想来凑凑热闹？”

    司徒平点点头。

    小吏继续说道：“就算小姐姨娘们不愿意来，这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下面伺候的丫鬟，个个都想趁机出来看一看。阖府上下，丫鬟小姐，都翘首以待，不知道准备多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