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石洞天（4）
张寂刚刚饮了几碗黄酒，忽听院外有女子声音：“红姨，你我已两月没来，想必今天又要收拾好一阵了。”那声音极其熟悉，正是那法华寺内救他的妙龄少女声音。 张寂不敢相信，停杯望向门口，只见两位女子推门而入，正是法华寺救他性命那一老一少，因有柳树遮挡，两人未能马上发现正在看向她们的张寂。 张寂又仔细打量，不觉看得痴了。 待两人行至柳树后发现张寂，张寂还在沉醉，不知是少女太美还是黄酒太烈。那少女见此情景脸颊绯红道：“这位公子怎会在此处饮酒？” 张寂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敢问二位恩公为何来此？” 那位老妇人怒道：“看起来你这流浪汉已经在这里住上了，你可知这是何人雅居？” 张寂心想这二位必定与师父有所瓜葛，陪笑道：“红姨息怒，在下与此庭院渊源极深。这两个月我时常幻想与二位重逢，今日梦想成真，幸福来的太过突然，这就是：墙里垂柳墙外道，墙外佳人，墙里痴人笑。” 听到这里，那少女噗嗤一笑。 红姨道：“小姐休要被这小子花言巧语蒙蔽。” 转头又对张寂道：“适才你说与这庭院有极深渊源，是何缘故？” 张寂道：“此为我恩师故居，我恩师前日嘱托我到此居住，帮其精心照看。” 张寂未明确二人身份，故只说一半真话。 红姨急道：“令师是何人？” 张寂道：“在下姓张名寂，我恩师乃是白石道人姜夔，他老人家二十余年前曾在此寓居。” 那少女豁然道：“原来你是姜公传人，怪不得适才随口改了东坡先生的词。但想必姜公成熟稳重，不似你这般轻佻。无论如何，你既是姜公传人，我必礼遇有加。” “在下权当小姐是在夸我，敢问小姐与我恩师有何渊源？”张寂道。 未及少女开口，红姨抢先道：“阁下既然说是姜先生传人，想必填词音律书法皆有极深造诣，还请赐教一二。”显然红姨对张寂的身份心存疑虑。 张寂淡然一笑，随即从腰间拔出短笛，吹奏了一曲《暗香曲》，虽与姜夔有不小差距，但足以沁人心脾，一曲吹罢，那少女和红姨皆动容。相比于填词书法，音律是对女人更有引力的艺术。 红姨道：“大概三十年前，我曾在老爷府上见过姜先生吹奏此曲，用的也是这把短笛，当时在场之人无不赞叹，我至今记忆犹新。适才公子所奏笛音虽与姜先生差距甚大，但凭借这把短笛和这支曲子，你是姜先生的传人无疑了。” 张寂从屋中搬了两把椅子出来，又拿了两副碗筷，请少女和红姨坐定，“不知二位吃过早饭没有，故人相逢，咱们边喝边聊。”张寂说完，仰头喝了一碗酒。 二人坐定，红姨道：“这位小姐你一定不认识，但她的祖父你一定知道，你卧室中的《扬州慢》行草书法，即是这位小姐的祖父所书。” 张寂清楚，红姨这样说，既是表明身份，也是通过准确说出屋内细节来消除他的疑虑。 张寂对少女道：“原来小姐是范成大伯父的孙女，失敬失敬。” 那少女愠怒道：“休要呈口舌之快占我辈分便宜，我祖父与你师父本就是忘年交，从年龄上看咱俩谁大还未可知，你我应同辈相称。” 二人互报生辰之后，范家少女比江寂略小半岁。 少女道：“兄长，我名叫范清寒，是我祖父最小的孙女，但我记事时我祖父就已去世，只知道在他老人家临终前曾嘱托我父亲，要照看好白石洞天姜公的故居，若姜公哪天回来好有安身之所，若有姜公后人寻到此处，应再续前缘，结为世交。” 张寂暗想：“师父果然遍交天下名士，范文穆公这等身份，亦对师父如此真情厚谊。” 范清寒继续道：“两年前，我父亲因公务缠身，无暇照顾这座庭院，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和红姨每一两个月来打扫一次，若姜公回来，看到有人照看居所，再结合主卧里新添我祖父的《扬州慢》书法，应能想到缘由，在此等候。两个月前我俩收拾妥当离开已是下午，在路上偶然发现昏迷在河边的你，直到今日又来。” “缘分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江寂笑道。 清寒见张寂言谈举止略有奇怪，用词有时还算正常，有时却听不太懂，但想他是当世奇人姜夔的弟子，定有异于常人之处，也没多想，笑问道：“兄长是来这里定居了？姜公为何没有和你一起来？” 张寂唏嘘道：“我师父已在两个月前去世于临安西湖。”随即把十几年来师徒二人如何相依为命，姜夔去世前如何嘱托他到白石洞天，三年后中秋如何去纵酒山庄赴约这些事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的身世和疏影剑谱的相关情节。 清寒和红姨听完，皆感叹垂泪。 张寂道：“二位不必太过伤心，师父漂泊一生，成就非凡，如今寿终正寝，也算圆满。我定会勤加苦练，以完成师父临终遗愿。” 清寒柔声道：“我虽未见过姜公，但常听我父亲提起，也时常拜读其词作，吟唱其度曲，在我心中，早已把姜公当做至亲，可惜未能得见尊颜。” 随即举起一碗酒道：“兄长，这碗酒我们敬给姜公。” 三人共同举碗，将半碗倒在地上，剩余半碗一饮而尽。 清寒与红姨二人喝完皆呛得咳嗽不止，清寒更是脸已微红，那标致的五官更添了几分韵味。 清寒道：“这酒这般呛口，如何下咽？” 张寂笑道：“这是我在湖州城中寻到最便宜的酒，我虽爱酒但囊中羞涩，这酒能让我用最少的银两度过最香甜的夜晚。” 清寒道：“我倒是在湖州城中知道一处绝佳酒坊，可买酒也可喝酒听曲，等有机会我带你去。” 张寂苦笑道：“那就要清寒meimei破费了。” 清寒道：“你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嗜酒，姜公也不管你？” 张寂道：“我过了十三岁后，师父便在每次教我吐纳练气之后给我喝上一碗酒，说是能活通血脉，日久成习，每次喝完之后均感身心舒畅。” 清寒道：“原来如此，但是你以后不要喝这个酒了，我父亲藏有很多美酒，有不少还是我祖父留下的，以后我每次来都给你带一些过来。” “meimei说是以后还要经常来看我吗？”张寂兴奋道。 “我可不是来看你，我照看了这庭院这么多年，已有感情，瞧你这副嗜酒样子定是邋遢之人，我实是不忍见此庭院毁于你手。” 说完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刚放到嘴里便大吃一惊，本就微红的脸更加红了。 张寂见状，疑惑道：“这个菜可没什么劲力。” 清寒缓了缓神，转头向红姨道：“红姨，辛苦到厨房再炒两个小菜。” 红姨微笑走进茅屋。 清寒道：“我虽不懂厨艺，但从未吃过如此难吃的菜，你今天这酒这菜，都让我很是震惊。” 张寂尴尬道：“从前都是师父烧菜，有时也吃食堂叫外卖，以后我一定和红姨勤学厨艺。” 清寒笑道：“兄长又让我听不懂了，外卖是什么美食？以后我再来时除了给你带些酒，也带些菜吧。” 张寂笑道：“外卖就是外面不卖的酒菜，以后meimei给我带来的酒菜，就是我的专属外卖。” 没过多久，红姨端着两盘炒菜走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公子虽然厨艺有待提升，但是菜和调料倒是挺全。” 张寂苦笑。 当天，三人边吃边喝，从清晨直聊到晌午，大有一见如故之感。红姨见清寒已有醉意，说道：“小姐，咱们该回去了，若被老爷发现你喝了这么多酒，免不了一番责备。” 清寒给张寂留了范府在湖州的地址后，与红姨离开了白石洞天，相约一个月后带酒菜再来。 穿越后第一次与人畅饮谈天，张寂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当晚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