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毛
阿毛翘着腿，躺在屋顶破烂的瓦片上。 春风夹杂着泥土的味道，轻轻撩拨着他的发丝，少年人的思绪随风而去。 他喜欢这样躺着，听隔墙小酒馆里各色各样的人高谈阔论，听到好笑的故事他会跟着人们一起笑，听到严肃的告诫时也会跟着露出认真的表情。 他听到说书人嘴里说着天南海北的妖，个个神通广大，为祸人间，不由得皱起了眉毛，仔细聆听。可当他又听到哪个门派的大修士降妖除魔时，便转悲为喜，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有时阿毛喜欢看云，喜欢风，喜欢夜晚无尽的星空。在阿毛儿时模糊的记忆中，有两个身影指着一颗星星告诉他，他们就要成仙了，以后就住在那颗星星上。 猴子告诉阿毛，那颗星辰上什么都没有，但阿毛不信，他觉得那两个人一定还在那颗星星上遥远的看着他，那里有人间最高大的宫殿，有数不尽的天才地宝，甚至传说中的不死仙药。 阿毛回过神，眯着眼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日落的余晖洒落在他的身上。 “阿毛！阿毛！”有人叫他。 阿毛连忙从屋顶跳下，凑到了那道低矮的地土墙边去。 酒馆的店小二取出一份荷叶包好的剩菜，笑嘻嘻道：“阿毛，上桌客人剩下些牛rou，送给你吧。” 阿毛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店小二挥了挥手，“走啦，明天也是这个时辰啊，对了，过几日再借你一滴血。” 阿毛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小二送给他剩饭了，大概是在那场夜雨之后。虽然每隔一段时日，小二会在他身上取一滴血，但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自己受了小二莫大的照顾，感到很不好意思。 阿毛捧着荷叶来到后院，这里有两座土包，他小心翼翼的将牛rou放在地上，又点燃了几炷香。 天色愈来愈暗，一个少年静静盘坐在两座土坟前，天上的星一闪一闪，如同一双双注视着阿毛的眼睛。 他坐着地上，有时用手在土里写写画画，有时撑着脑袋发呆，他不想说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很久以前都说完了，可回应他的只有冷漠的风声。 他有时躺在屋顶，有时躺在后院的坟包上，看着那颗无比熟悉的星星入睡。 “吱吱......” 阿毛跳了起来，他知道，是小毛来了。 又是那只金色的小猴，鬼鬼祟祟的偷偷溜到了后院来，见到阿毛便立即蹦蹦跳跳的爬到了他的头上，手舞足蹈地抗议那只猴子给它取的新名字，阿毛哈哈笑个不停。 小毛每晚都来找他，那个被镇压在山下的猴子喜欢听阿毛讲酒馆里议论的天下各地的奇异故事。 天劫停滞，所有异象被猴子一指震碎。 灰色的结界中，三个生灵大口嚼着牛rou眉飞色舞，阿毛说：“听闻有人在东海发现了一枚真龙蛋，不时传出阵阵龙吟......猴子，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猴子立刻嗤笑道：“放他娘的屁！这一界哪里还有什么真龙，以前我倒是认识几条，现在估计也都坐化了吧。” “龙那种生灵也会死吗？” “世间万物都不是永恒不灭的，纵然是仙，也可以被剿灭。” 阿毛又说：“人家说狐国尽是美女，国色天香，随便拉出来一只比五行州十大仙子还要胜出十倍不止。” 猴子嗤笑：“放他娘的屁！狐狸精而已，哪里配得上称为仙子。” 阿毛挠了挠头，继续说：“南山有一位白虎真君，号称妖王，大家都说他一口气能吞下十万人。前些日子迁怒于一国，人皇连献数城人口才令其隐退。猴子，你们谁更厉害一些？” 猴子冷笑：“放他娘的屁！阿猫阿狗而已，小毛一只手便可将其镇压，竟还胆敢号称妖王，真是山中无猴子，老虎称大王......” 阿毛：“......” 小毛听罢，顿时站立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呲牙咧嘴地吱吱乱叫，眼里充满不屑。 阿毛连忙安抚下冲动的小毛，转过头又问到：“猴子，今日说书先生讲蛮荒界......仙古纪元是什么？佛是什么？无终之战是什么？” 猴子恍惚了一下，茫然地看了看小毛，小毛仍旧上蹿下跳的，怎么也安分不起来。他又用手轻轻地抚过压在身上的神山，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猴子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但一瞬间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 猴子几次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挠腮，似乎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便索性咬牙切齿地吼道：“烦死了，烦死了！” 话音刚落，天劫便接踵而至，直直劈向猴子的脑袋，他冷哼一声，双目中刺出两道金光，硬生生熄灭了天雷。 阿毛和小毛偷偷地看着猴子，猴子果然是猴子，转眼就忘记了伤心，又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脸。 “阿毛，什么是活着？”猴子反问道。 阿毛摇摇头，回问：“猴子，什么是活着？” 猴子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阿毛问小毛，“什么是活着？” 小毛不解地看到面前这两个人，举起了手里的牛rou。 猴子趁机抢走了小毛手里的牛rou扔到嘴里，哈哈大笑，小猴见自己的牛rou不见了，气得七窍生烟...... 阿毛对猴子说：“我想去那颗星星看一眼。” 猴子用手抵挡着小毛往前扑，漫不经心的说：“自己上去。” 阿毛顿时垂头丧气，他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头顶那片灰色的天空，轻轻问：“死了就可以跟他们一样变成仙，住在那里吗？” 猴子坚定的说：“不可以。” “上面有什么？”阿毛指了指星空。 “天。” 阿毛：“......” 猴子突然说：“阿毛，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阿毛歪着头看着他。 “你是猪。” “......”过了一会，阿毛才哦了一声。 猴子翘起了嘴角，“我都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你是猪啊！哈哈哈哈......”猴子大笑道。 就在这时，他背后的巨掌神山金光大震，刺破了这个灰色的世界，猴子大叫了一声“哎呀”！ 时光继续流逝，大道共鸣，若隐若现的诵经声逐渐清晰，变得恢弘绝伦！ 小毛跳到阿毛肩上散发出金光，庇护他不受影响。 过了很久一切才重新归于平静，猴子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嘴里不停嚷嚷道：“气死我啦，气死我啦！这该死的五指山......” 阿毛说：“猴子，我会救你出来的。” 猴子没有回答，只是淡淡说了句：“好。” “猴子，我知道什么是活着了。”阿毛说，“活着就是要好好活着，不要轻易死了。” “天才！”猴子由衷赞叹道。 阿毛仿佛又看到了那两个孱弱的身影，一个摸着他的头，一个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跟他一遍遍地说：“阿毛，阿毛，要好好活，要好好活......” “阿毛，无终之战是一场没有尽头、永远都不会终止的战役。”猴子突然说。 “任何生灵都无法独善其身，你和我也一样。旧的王座被摧毁，新的王座便会铸造，征伐无休无止，永不停息。” 猴子说话的时候，天地之间悄悄浮现出许多生灵的亡魂虚影，四处游荡。 神山上到处都是昔日惨烈的大战碎片，阿毛看到有真龙盘踞在云中，冰冷的眸子正盯着他。浑身缠绕紫色雷电的麒麟驮着一个染血的道人，金色团云上屹立的三千神佛法相破裂，九尾天狐已断八尾，巨大的白虎被拦腰截断...... 阿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很真切，漫天密布金色的仙道铭文，充斥着万千祥瑞，一副慈悲宝像。他的身上披着金色的袈裟，仙气如同瀑布般流淌，四周的虚空呈现出生老病死不断幻灭。 “这是你吗？猴子。”阿毛指着这个生灵问。 “是，又不是。”猴子喃喃。 但阿毛觉得这个生灵不是猴子。 “阿毛啊，我吃了你的牛rou，不得不劝你一句，你要好好活下去。” 猴子轻轻道，“来。” 阿毛凑了上去，猴子抓住他的手腕，顿时金光四溢，阿毛感到自己有种说不出的舒坦，身体rou眼可见的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猴子白了他一眼：“一介凡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走出一洲之地，寿元短暂，没有足够的实力，很难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要想变强，就要修行，与天地同寿，与大道共鸣。这世界浩瀚无比，连我尚不能走遍” “成仙路上不孤单啊，多少生灵为了长生，亦或无敌而奋不顾身，你要知道这世上所有事都是由实力而决定，物与物之间永远都有强弱之分。古往今来多少天骄化作黄土，数不尽的大族传承覆灭，只为证道！” “只要你强到举世无敌，莫说是一颗小小的星辰，便是时光长河也任你趟过。” 阿毛瞪大眼睛：“我一介凡人也可以回到过去吗？” “当然不行！”猴子冷笑，“所以你要不断变强，早晚有一日可以自己纵横天上地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诸天万界没有人敢挡你的去路，一切都随你，自由自在......” “而不是像我一样。”猴子最后说。 阿毛笑了，“猴子，变强以后呢？” “可以躺在屋顶听人讲故事，可以晒月亮，可以吹着风看着云发呆。” “可我现在不就在这样做嘛。” 猴子黑着脸：“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反正就是不一样。对了，方才我是骗你的，那颗星辰上其实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当你变得足够强，就自己去寻一个答案吧。或许，上面住着一群仙女也说不定呢哈哈哈哈......” 阿毛没有说话，他的丹田之中仿佛有一片金光一遍一遍洗髓着四肢百骸，令他感到十分怪异，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身体如同一个熔炉一般，不断吞吐天地精华塑造真元。 阿毛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不再是一个凡人。 “阿毛，大劫就要来了......师傅很快就要来看我了，他见到你一定会不高兴，你还是走吧。” “猴子你那么厉害也有师傅吗？” 猴子只是哈哈大笑。 “猴子，我没有地方可去，我想我这辈子就会死在这里吧，和他们埋到一起。”阿毛认真的说。 猴子想了想，恨铁不成钢道：“笨猪！我还等着你救我出去呢！” 阿毛苦着脸说：“你背后这座山，我用一辈子也未必能搬完啊。” 猴子用手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里飘出来：“天骄、圣子知道吗？别想了，你不是。不过，我已为你筑下根基，以后你就可以当个小修士了。自己的路自己走，我不能再帮你什么了，自己去悟吧，唯有自身走出来的路才是最稳固的。这一界大劫将至，倘若你能变得强一些，不，倘若你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就去花果山吧。” “不救你了？” “笨猪，跟你说着玩的。这五指山就算真仙来了也搬不动。”猴子撇了撇嘴，“不过你有那份心就好。” 阿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然猴子说什么大劫要来了，那自己便努力活下去吧，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可以变成传说中的仙，那么他想去那颗星星上看一眼。 猴子不说话了，趴在地上，一只手轻轻抚摸小毛的毛茸茸脑袋。 “阿毛，如果有一天你很在意的东西被别人摧毁了，你会怎么办？” 阿毛说：“不知道，我没有什么在意的。” 小毛立即站了出来，用小手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那它算什么？ 阿毛带有歉意的笑了笑，连忙摆手，说:“小毛我当然很在意你呀。” 猴子冷笑着摇了摇头，“你一定要变强，保护你在意的人。哪怕背负天渊，与诸天万界为敌，也要逆流而上，征讨到底。” “你走吧，去抢夺机缘造化，快点成长起来，那一战不会远了。”猴子要赶人了，“小毛也跟着你去吧。” 小毛顿时激动地吱吱乱叫，高兴得要跳起来。 “将你平时拿去刨土的那截棒棒子也带走吧，跟着阿毛那头笨猪出去鬼混，好歹也算有件趁手的兵器。” 小毛蹦蹦跳跳地跑到五指山上，从山上的石缝里拔出一截乌漆嘛黑的枯木，耀武扬威似的挥舞着，枯树枝撞击在山体上迸发出耀眼的火星。 猴子懒洋洋的说：“出去后，千万不要提及关于我的任何事，这份因果你承受不住的。” 阿毛和小毛走后，猴子不再坚持掌控这方世界，黑色的天劫横空出世，毫无征兆的劈向他，但仅仅只是没入他的身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猴子呲牙咧嘴，眼中泛着金光，似乎又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一幕，低声道：“真是猪，哈哈哈哈哈” 天劫去而复返。 猴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