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求静
夏日炎炎,暑热难耐。 掩在葱葱树林中的木兰小筑虽然不比别处酷热,但也还像是置在蒸笼里似的热腾腾的。 谢蓁自谢芳走后,便搬来了木兰小筑。 闷死人了!廊下的楠儿摇着扇子郁郁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的烦闷却半点不得纾解。 这么热的天气,小姐怎么还能坐得住?楠儿摇了摇头,看了眼敞着大门的书房,想了想,扭身往茶房去了。 茶房里早坐了五六个丫鬟,正围在一处磕着瓜子闲聊,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你道老爷怎么说?” “怎么说?” 先前说话的丫鬟故弄玄虚的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学着男人的语气道:“老爷说,‘我不喜甜食,素云往后莫要费心了’,哈哈,你们是没看到当时金表姑奶奶的脸色有多难看!” 众丫鬟都笑了起来。 “老爷不喜甜食不假,可往日陪着夫人多少也能尝得一两块,可金表姑奶奶做的,老爷却是一块都没动,可见不是对甜食是对人了!这莫要费心一句,也不知是在说做糕点的事,还是别的事哩!” “哈,就你明白。仔细这话传到金表姑奶奶耳朵里去,让她扒了你的皮。” “呸!她做得,我说不得?这金表姑奶奶不想做表姑奶奶,想做我们四房的姨娘,还得看我们老爷夫人答不答应呢!” 这群小蹄子!楠儿皱了皱眉,缓缓迈了进来。 “说的什么?笑的这样开心,也让我听听好了。” 正混笑的丫鬟们见了她都吃了一惊,忙整容站起身来,呐呐道:“楠儿姐。” 楠儿轻哼一声。 丫鬟们忙赔着笑脸上前,拥着她坐下了,小声求道:“楠儿姐,你若是听到了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姐妹们说笑的。” “主人家的事,也是你们能玩笑的?”楠儿板着脸低声斥道。 丫鬟们皆缩了缩脖子,怯怯不敢言。方才挑起话题的丫鬟是个胆大的,知楠素来和善,此时也不怕她训斥,只摇着她的胳膊嘻嘻笑道:“好jiejie,你就多担待些吧!” 楠儿冷着脸不说话。 那丫鬟又小意说了几句好话,楠儿的面上才有了一丝松动。 “我听见还是小事,要是让慈姑jiejie听见了,才有你们的苦头吃!”她哼道。 丫鬟嘻嘻笑,“是是是,楠儿姐最好了!要不小姐怎么最喜欢楠儿姐呢?” 这样巴结讨好的话当不得真,楠儿心里虽然清楚这一点,但闻言面上还是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是小姐的性子好,我能伺候小姐是我的福气,偏偏有的人不懂得珍惜。” 她这话说的是红菱。 丫鬟们心知肚明,又因都不喜红菱的母亲宋林氏,因此听了这话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又殷勤地替楠儿倒茶。 “这天气闷杀人了,楠儿姐快喝杯茶吧!” “这里还有蜜饯、果子。” 丫鬟们讨好的将瓜果递了上来,楠儿含笑点了点头,低下头慢慢吃了口茶。 “楠儿jiejie。”有丫鬟在门外探头。 “又来了。”楠儿看见她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楠儿姐受累了。”丫鬟们忙道,见楠儿同那丫鬟走了,这才又笑了起来。 “我怎么说的?莫要费心莫要费心,这金表姑奶奶还没有死心哩!直接走老爷的路子行不通,就要找小姐了!” “小姐肯去?我才不信!” “哈哈……” 茶房里又热闹起来。 “小姐,金玉小姐又让丫鬟来请您过去了。”楠儿站在书房里,垂头禀告道。 谢蓁轻“嗯”了一声面上,无波无澜,执笔的手不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姐还是不见吗?”楠儿问道。 “不见。”金家姑侄两个请她去能存什么好心?谢蓁写完最后一笔,收势搁笔,抬手抖开宣纸。 宣纸哗哗作响,楠儿忍不住抬眼看去。 纸上只有一个飞扬的静字。 “小姐的字写的真好。”她不禁叹道。 “好吗?”谢蓁挑眉,径自举高了手,仔细端详了一刻,旋即摇头,“不好。” 她说完,两手一抓,将宣纸揉成一团,丢进了书案旁的卷缸里。 白底绘山水画的卷缸里已堆了满满一缸纸团。 楠儿瞪圆了眼睛,不好?这些难道都不好吗?小姐究竟要写出什么样的字才满意啊?她看着都很好啊!就连当初精通书法的三小姐也没有写的这么好呢! 还是不行。谢蓁有些丧气地靠着椅子。 “小姐,这静字您都写了大半年了,怎么还不满意啊?”楠儿忍不住问道:“难道您要写出花来吗?” 谢蓁失笑,摆手道:“你说什么傻话?快去把金玉派来的那个丫鬟打发了才是,别在这里烦我。” 怎么就觉得她烦了?楠儿有些郁闷,见谢蓁又拂着袖子提笔,到底不再说什么,只悄悄退了出去。 谢蓁深吸了口气,蘸墨、润笔、起落。 一横。 “三姐,三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两横。 “谢蓁,你好虚伪!好虚伪!” 一竖。 “蓁儿,静下来!静下来!” 不行!还是不行!她静不下来!谢蓁眼里有道红光若隐若现,执笔的手像是要压抑住什么似的隐隐用力,一滴墨水在宣纸上晕开。 “啪。”她猛地将笔拍在了桌面上,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眼里的红光悄然隐匿。 半年了,三姐已经离开半年了,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送别那日的事似乎还在昨日。 “谢蓁,你发什么疯?” “老夫人,六小姐似乎有些古怪,突然……突然就大喊出声了。” 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有那样失态的言行,可是她自己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还记得那一晚,母亲屏退了众人,一脸严肃的告诉她。 “蓁儿,你不能再放任它左右你的情绪,你要控制住它,你要静下来!静下来!” 放任它……控制它……可它是什么? 彼时的她一脸茫然。 母亲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自袖子里取出一物,到底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她。 实情,荒唐荒谬的实情。她至今还难以置信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