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生与死的隔断
就在这时。 “嘭!” 湖畔,巨大的黑影从水下溅跃而起,钩蛇庞大的身躯砸在地面上,地面瞬间一沉,碎石四溅。 被惹怒的钩蛇眼露凶光,朝着二人飞速游动。 它身上的鳞片像是钢铁甲胄般,将沿途的石矛尽数折断,张开的猩红巨口中,一只箭矢如鱼刺般卡在喉咙上颚,血液沿着箭身淌下。 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父子俩都只有一种感觉—— 他们就如同两只弱小的田鼠般,眼睁睁看着体型远大于自身数十倍的巨蟒朝它们游来,却生不起一丝抵抗的念头,只能迎来化作对方腹中之食的悲惨命运。 死亡的阴影一步步笼罩而来,这时,阳鼎天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惨白的面庞突然变得红润起来。 在强烈的求生欲驱动下,他体内一股强大的力量再度涌现。 “呀——” 他死死咬着牙,脖颈上青筋暴起,喉咙里传出野兽般嘶吼的用力声。 随后,他费力地将阳烈一点点从地上拉起,搀扶着后者的胳膊站起来。 在地面的震动中,头上不断有石屑洒落,阳鼎天抬头默默看了一眼石柱。 上面的裂隙密密麻麻,随时可能倒塌。 他略加思索,眼底闪过精光,随后从腰间抽出匕首,直直插进石柱上一道最大的裂隙中。 接着,他举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将匕首重重往里敲击。 在接连几下的敲击中,裂缝迅速扩大。 做完这一切,他回身看了一眼不断逼近的钩蛇,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随即架起阳烈的胳膊,踉跄着往石柱后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一片石柱群,石柱交互错杂,宛如竹林一般。 身后,钩蛇依旧穷追不舍,距离以惊人的速度拉近。 几个呼吸的功夫,钩蛇便来到他们曾经呆过的石柱下,蛇躯狂暴地席卷而过,地面剧烈震动,乱石四溅。 “咔…咔……” 石柱碎裂的声响愈发频繁,崩裂的石屑刷刷掉落,柱身在震动中摇摇欲坠。 “轰——” 突然,一声巨响炸开。 石柱倾塌,大块大块的岩石从半空掉落,重重砸在蛇躯半腰处,整个地面都往下一沉。 与此同时,石柱的倒塌像是引动了山崩,穹顶上无数岩块掉落。 大块大块的钟乳石如同从天而降的利刃,化作苍茫剑雨在钩蛇的鳞片上扎出无数血洞,血光四溅。 剧痛的刺激下,钩蛇猛地立起头颅,仰天长嘶。 仿佛平地惊雷起,凄厉的嘶吟声如潮水般朝四周扩散。 声音充斥着万剑穿心般的极端痛苦,像是九幽之下的恶鬼在痛苦地尖嚎。 父子俩头痛欲裂,满脸痛苦,却又腾不出手来捂住耳朵,只能在声浪中苦苦支撑。 刺耳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就像是耳膜上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难受。 随着落石平息,身后渐渐没了动静,嘶吟声也随之停歇,仿佛一切已尘埃落定。 “畜生终归只是畜生。” 阳鼎天面色稍缓,强咽下喉中涌出的鲜血,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与嘲弄。 接着,他带着阳烈头也不回地挤进眼前的石柱群中。 宛如走进迷宫一般,两人在里面无头苍蝇似的左拐右绕,终于来到溶洞的边界岩壁前。 跟他们来时一样,数个漆黑一片的洞xue通道摆在面前,通道的尽头,就是通往地面的入口。 阳鼎天扫视一圈,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处狗洞大小的通道口,洞口狭小得只能供一人趴在地上勉强钻进。 他心里十分清楚,以钩蛇如此庞大的体型,那些掉落的石头是砸不死它的,只能为他们多拖延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必须想办法逃离这里。 而唯一的出口,就是这些连通地表的狭窄通道。 以眼前这个通道的口径,就算后面钩蛇追上来,它那庞大的身形也难以进入。 “就决定是你了。” 打定主意后,阳鼎天将虚弱的阳烈轻轻放下,自己则跪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对方的面庞。 阳烈蜷缩着身子,眉毛上挂着冷霜,颤动的眼皮下,眼球不安地滚动着,脸上写满痛苦,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发着高烧的孩子。 注视片刻后,阳鼎天伸出颤抖的右手,做了他之前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那件事。 他把手掌轻轻放在阳烈的头顶,摩挲着略显杂乱的头发,动作轻微得像是微风拂过,好似生怕不小心碰坏了一样。 在阳烈还小的时候,由于在娘胎里先天不足,身子骨比较虚弱,动不动就半夜发高烧。 那个时候,阳鼎天也是像现在这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边讲故事一边安抚他入睡。 虽然已经许多年没有再做过这个动作,可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阳鼎天的动作一点儿都没有生疏。 依旧是那么熟练,仿佛在背地里练习过无数次一样。 “咳咳咳……” 突然,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急忙收回手掌捂住嘴巴,丝丝血迹从指缝渗出。 放下手掌一看,掌心一滩浓稠的污血中,夹杂着醒目的青黑色血块,格外刺眼。 与此同时,一股难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味道像是腐坏的尸体一般。 阳鼎天翻起手臂上的袖子,浮起的血管痉挛般扭曲着,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 身体上的种种征兆无不显示着,他的身体早已被剧毒侵蚀得千疮百孔,怕是命不久矣了。 “这毒……还真是霸道啊!” 他嘴里轻喃着,平静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仿佛中毒的不是他一样。 “看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阳鼎天轻叹一声,仔细凝视着阳烈的脸庞,像是要抓紧为数不多的时间,把对方的脸庞,甚至是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牢牢记在心里。 身后的巨石堆中,从剧痛中醒来的钩蛇陡然睁眼,恢复了神智。 “轰——” 它疯狂扭动身躯,身上堆积的巨石被毫不费力地甩到一旁,乱石飞溅。 紧接着,它昂起头颅,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朝着父子俩的方向继续游动而来。 黑暗中,森然蛇瞳闪烁着明晃晃的白光,像是黑夜中的鬼火摇曳。 目光中浓郁的杀意逸射而出,恨不得把阳鼎天二人生吞活剐,不死不休。 继承上古凶兽遗泽的它,这次居然在一向被它视为食物的羸弱人族身上栽了个大跟头,这让它心里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强烈的杀机如刺刀般袭向阳鼎天二人,阳鼎天似有所感,后背升起一丝寒意。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他慢慢收回目光,有些涣散的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接着,他伏低身子,嘶哑着嗓子,在阳烈耳边轻声说道:“记住,进去以后…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千万……不要回头!” 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说罢,不待阳烈回应,阳鼎天迅速将前者的头塞进狭小的洞xue内,掌心前压,用力将他整个身子都完全推进去。 做完这一切,阳鼎天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颤巍巍地站起身子。 下一瞬,他腿脚突然一软,身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瘫靠在背后的岩壁上,这才勉强没有倒下。 “嗒…嗒…嗒…”
像是水珠滴落在岩石上发出的声响,声音愈发密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空气中的每个角落。 低头看去,阳鼎天身下的裤袍已被染成一片血红,浓郁的鲜血沿着他的裤脚滴淌而下,在脚边地面上汇聚成一大滩血池。 他仰起头颅,在他脸上,短短时间内青黑之气已蔓延到整个脸庞。 满是汗水的额头上,凸起的青筋如蛇群般扭曲着。 一片阴影中,他死死咬着嘴唇,鲜血渗下,看上去仿佛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 青黑的血管爬满了他体表的每一寸皮肤,里面流淌的仿佛不再是血液,而是炽热的岩浆,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靠着什么,才能在这种足以令人发疯的残忍折磨下,强吊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 可是现在,一切似乎就要结束了…… 阳鼎天脸上气色迅速枯败,逐渐涣散的瞳孔犹如浑浊的水面,倒影着渐渐逼近的钩蛇虚影。 一张血淋淋的血盆大口朝他飞速逼近,锯齿般的尖牙反射着森然冷光,像是隐藏在梦魇深处的噬人恶鬼。 在这最后关头,他看上去却异常地平静,没有一丝惊慌,如同一位仅剩一口气的战士,在静静等待着给他最后一击的敌人到来。 在他脚下的洞xue内,阳烈以狗爬式的动作匍匐着。 为了给阳鼎天腾出位置,他死咬牙关,强行打起精神,拼尽全力一点点往前挪动身子。 狭小的通道内,稍微伸展手脚就会碰到周围的岩壁,他连回头都做不到。 很好! 只要等阳鼎天一起爬进来,他们就能一起离开这里了。 这么小的洞口,那钩蛇绝对进不来的。阳烈心中这般想道。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nongnong的不安,就好像马上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空落落的难受。 这种强烈的预感,他这辈子只在六岁的时候经历过一次。 那一次,他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阳烈突然感到有些害怕,风夹杂着冷气从洞口涌进,冰冷彻骨,像是要把灵魂都冻僵。 空荡荡的漆黑洞xue里只有他一人,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尽头。 他等了许久,还是没能等到阳鼎天出现在他身后。 阳烈脸色陡然煞白,一股无形的恐惧笼罩心头,感觉就像是黑暗中有一双冰冷的手,在慢慢爬上他的头皮。 “不会的…不会的……” “不该是这样的……”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手忙脚乱地强撑起身子,埋低脑袋,透过两腿间隙看向身后的洞外。 眼前的世界是颠倒的,洞口前一双熟悉的脚倒立站在地面上,如同木桩般一动不动。 他焦急地张开嘴试图喊叫,却只能像个哑巴一样,喉咙艰难地发出微弱的沙哑声。 在鳞甲和岩石的剧烈撞击声中,洞xue外一根根石柱轰然倒塌。 巨大的阴影像是暴雨来临前的黑云般,迅速蔓延整个地面。 眼前的世界陡然昏暗下来。 下一秒…… “轰——” 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炸裂耳膜。 洞xue和地面剧烈震颤,砂石滚落,像是被陨石冲撞一般。 阳烈身子一歪,地面溅起的细小砂石跑进他的眼眶里。 他本能地想要眨眼流泪,可却生怕因此错过什么似的,硬是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眼都不眨地死死盯着前方的那双脚。 颠倒的世界里,昏暗的光线下尘土飞扬。 那双如树桩般扎根大地的双脚,像是被暴风连根拔起,正一点,一点地脱离地面,往下坠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