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 233. 太白万胜(1)
滋德殿。前殿。日间。 御前枢要会议。今日的议题,是一个让朝廷焦头烂额的老大难问题:朝廷没有铜铸钱,市面上流通的铜钱越来越少,货币已经快到无法应对贸易支付的地步。 “说是缺铜,国境中也开发了不少铜冶,每每过问起来,又总说在采炼着。”官家蹙着眉,语气严肃,“一面在不停采炼,一面却闹着缺铜。老百姓没有铜钱,怎么过日子?难道要他们把家当全换成金子、银子、绢帛背在身上?原来的铜钱都到哪儿去了?后来炼出来的铜都到哪儿去了?……你们议议。” “陛下,近世战乱频繁,军械方面,用铜尤多。那日军器监少监季飞卫还来找过臣,询问铸造甲兵的资费问题,尤其说到铜价暴涨,原先的预算,已经显得不足了。……”三司使景范揖道。 “民间如今也偏好铜器,尤其富户大室。”魏仁浦揖道,“烛台面盆等日用什物,钟鼓铙钹等乐器,托盘酒尊等餐具,都好用铜制。有些明明可以用别的材质替代的,也常以铜制为气派,为讲究。……” “正是因为如今铜器价钱高,是以民间便有不法之人,大量将铜钱收去,私下里偷偷熔铸了,再打造成各种时兴的铜器出售。就这么一转手之间,获利数倍乃至十数倍。故此,虽然朝廷三令五申禁止销钱,也总有人铤而走险,谋求重利!”范质道。 “哼,铜钱的去处还有一个最大的大头。”一直默然不语的王朴忽然开了口。见众人都齐齐看向他,便正色道:“那就是佛门寺院!诸位试想,如今天下有多少寺院?哪一州、哪一县、哪一乡没有几个菩萨如来供着?哪一尊菩萨如来,不以铜铸为尊、不以体大型高为贵?那么,铸成每尊佛像需要花费掉多少斤铜料?那是多少人家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如今寺院将铜钱都熔了去打造成佛像,不外乎是希图借着这佛像,再吸引得更多布施、招来更多老百姓的铜钱罢了!如果不趁早遏制,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佛像越铸越多、越铸越大,被吸过去的铜钱也越来越多,终有一日,国朝的铜钱要被他们吸光,全都变成一尊尊毫无用处的塑像摆在那里给人看!” “诶,王学士未免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了。”王溥听他言辞激烈,便反驳道,“信佛、拜佛,不过是民间崇奉、心念有所皈依而已,便是铸了大佛,也是有人发愿行善,朝廷倒不便过多干涉。何况,天下佛寺虽多,天下的道观也不少。道观中也有以铜铸像的,倘若依王学士的意思,难道要将道观里的铜像也一并遏制了么?” “道观中的塑像多以泥胎木塑为主,铜像有限,遏制不遏制他们,对结果意义不大。”王朴沉声道。 “呃……”李榖缓缓道,“佛道两门,信徒众多,处置起来稍有差池,便容易引发聚众抗辩的事件。何况,释门素来以铜像为上,要想遏制他们化铜塑像之势,还是要想个法子,慢慢来的好……” 王朴还待再辩,官家抬手制止了他。“不必说了,卿等的意思,朕已经都知道了。如今市面交易,钱不敷用,朕决意为民铸钱,而且是易保存、好携带、便流通、品相端正的铜钱。至于铜从哪里来,卿等回去后再想想法子。下次,咱们再议。” 滋德殿。后殿。日间。 君贵刚踏入寝殿的大门,一个娇俏的身影就急切地迎过来向他一福:“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君贵没料到殿中早有旁人等着,略感吃惊,向侍从们一瞥。侍从们尽皆惶恐地低下了头。 君贵问道:“菁娘,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不让臣妾到御书房去,臣妾就不去。可是臣妾着急见到陛下,只好到这里来了。”菁娘看看他的脸色,又道,“陛下该不会因此责备臣妾吧?” 君贵看着她仰起的脸,叹了口气:“菁娘,这里没有我的宣召,你也是不可以自己来的。” “那谁可以自己来?圣人可以么?”“可以。” 菁娘嘟起了嘴。君贵拉起她的手,温言道:“今日就罢了,以后,切莫再犯这种错了。” 菁娘的眼中泪光晶莹:“他们都欺负臣妾!臣妾无依无靠,只能来找陛下!只要在陛下身边,臣妾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君贵好笑地看着她:“谁欺负你了?” “他们!孙昭容、章昭容……就连,就连……”“就连什么?”“就连坤宁宫的内侍,那个叫什么陈廷献的,都甩脸子给臣妾看!”“呵,你过虑了,你是主子,他不敢甩脸子给你看的。”“我又不是他的主子。”“……好吧,那么回头我告诉圣人,让圣人过问一下此事。”“还有……”“还有什么?”“司宫令……” 朱雀虽然不是后妃,内职品级却居从一品,比菁娘的正二品高,是以菁娘在向官家告她的状时,有了一点犹豫。 “是么?令主又怎么你了?”君贵笑了一下。朱雀甩脸子给人看,那还不是常事?自己就经常被她甩脸子,几时又曾经奈何得了她了? “她……她出言讥刺臣妾,说臣妾什么‘放犯留绰’,还老翻臣妾的白眼。”菁娘委屈道。 君贵愈发感到好笑:“令主说你什么?” “臣妾……臣妾也没听真,反正不是什么好话。”菁娘气鼓鼓地皱着眉。 “放饭流歠”是《孟子尽心上》里的话,指没有礼貌地大口吃饭、喝汤,进而指人没有教养。这个词,君贵自己也没有听说过。朱雀特意挑了一个相对生僻的词说出来,让菁娘明明知道自己在挤兑她,却又搞不清楚具体的意思,也就无从反驳。即便菁娘学舌给官家听,官家再召词臣问明了含义,也不能说她批评得有什么错。菁娘的无礼疏慢,宫里已经尽人皆知了。 至于翻白眼,那更是地道的名士做派,有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青白眼”典故做注脚,朱雀的白眼素来翻得理直气壮得很。 君贵顿了顿,决定吓唬菁娘一下,便似笑非笑道:“你可别得罪令主。你知道司宫令是做什么的么?” “不就是……不就是帮着圣人管理后宫么?” “呵,哪有那么简单?我来告诉你。”君贵和言道,“司者,主事也;令者,发号也。司宫令,总掌宫格,统领内事,裁判法度,戒令纠违。是以,倘若你做错了什么,令主是可以依据宫规直接责罚你的,明白了么?” 菁娘愣住了:“她凭什么……她,她又不是官家的……” “菁娘!”君贵正色道,“别再说了。有些话,不该出口的,永远也别出口。” “好吧,”菁娘噘起了嘴,“臣妾以后留心就是了。”看看官家面色略显不怿,她又撒娇道:“陛下适才回来时皱着眉头,是在为什么事发愁呢?说出来,臣妾替陛下宽宽心好么?” 君贵一笑:“说了你也不懂。铜钱都被人熔了去铸造佛像了,老百姓没有铜钱用,你说,这事能不教人发愁么?” “这有何难?”菁娘道,“陛下是天下之主,只需下个命令,将那些铜像都收回来重新铸成钱,不就完了?谁敢不遵,就抓起来关着!” 君贵感到惊讶,菁娘的处事方式,与王朴的处事方式竟有那样大的相似。也许自小生活在叔父身边,她耳濡目染,在脾气秉性上也习得了不少他的风格吧。可是,王朴是个大男人,那样彪悍硬朗也就罢了,菁娘只是个小女子……若把她比作小王朴,确实有点滑稽,有点刁蛮,但是,也有点可爱。莽撞幼稚的可爱。 君贵不由笑道:“好了,这种事你就不必cao心了。你替我取盏茶来喝,然后就回去吧。” “臣妾不想……”“回去吧。”“那……陛下什么时候回到景福殿来?臣妾等着陛下。”“不必等我,该吃饭你就吃,该歇息,你就歇息。”“陛下……”“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听话,好么?”“那……臣妾回去等着,一直等着,陛下早一点来啊!”“知道了,回去吧。” 菁娘走后,君贵来到偏殿。 御案上还堆着那么多奏表,君怜已经好几天没有过来帮他处理了。他有点心烦,却不想就此开始干活,索性去架上取书来翻。一错眼,瞧见了浅摆浮搁在上面的《太白万胜诀》。 那是抱一在南庄猎场献给他的,当时他们之间的玩笑话,也还如在耳边。抱一说拿这书算过与鹭娘之间的小口角什么时候了断。他收下这本书的时候,笑着说倘若哪天圣人将他赶出坤宁宫,自己便也拿它算算。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去君怜那里了。这在几年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没想到实际发生的时候,竟如此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可是,他不去,君怜也不来。君怜待他的冷淡是不言而喻的,她倒真像是以这种方式将他赶出了坤宁宫。 这算是自己“一语成谶”么?果然这些异书都是轻易招惹不得的。 - - - - - - ------------------------------------------------------- 碎碎念:*^-^*求推荐,求票,求评论,求打赏,求收藏,求转发,求粉,各种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