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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背叛

    后背传来掌心的温度,岑灏以内力灌之,沈岚逐渐感到身体有了支撑,坐了起来,只听岑灏道:“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我……”

    沈岚却道:“白脸猫,你信任我,我欢喜地很,我、我也信你。”

    岑灏只觉一只巧手虚弱地抚上他的手背,他心中甚感温暖,双眼却蒙上一层冰霜:“等我。”

    轻轻安顿好沈岚,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祝信,祝信从未见过岑灏如此模样,他生平的怒气似乎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周遭冰冷之气不仅是祝信,连沈岚等人见了也不禁心颤几分。

    于岑灏来说,在乎之人实属不多,今日却见祝信接二连三地伤害文昭、幕珊和沈岚,叫他如何不怒?凭他再冷静淡然,也见不得所爱之人受这般折磨,当下,竟恨不得抽出软剑与祝信对峙起来。

    软剑抽出之际如灵蛇出洞,引得周边气流流转,竟发出一阵悦耳的旋律,阳光照得剑身闪闪发光,剑柄上的透明珠子耀眼非常,岑灏手腕一翻,挽起一道剑花,挑起层层涟漪。

    逃花不由地看了失了神:“洛阳山一役没能仔细瞧它,如今这般看来,真是世间难得的宝剑,还是柄软剑,二少竟将它使得这般巧妙,真真是一绝。”

    祝信诧异之中也不慌乱,双掌化爪,迎他而上。

    怎料岑灏的招式是他见所未见,毫无章法可循,却一招一式连贯非常,势力不可小觑。

    祝信轻身而上,欲破他来势,怎奈整个人被困在他的剑芒之中,剑气夹着水气袭来,使祝信的风湿病愈发严重,不禁双脚战栗,狠狠一咬牙,唳喝一声,冲上天去。

    岑灏打定了主意要治治祝信,再不似以往那般手留余地,仅仅一招再次困住他,第二招便伤了他的膝盖,叫他的腿再不能动弹!第三招刺他左肩,废他手臂!第四招正要击他手掌,却见张宁将他一拦,听他道:“住手!”

    岑灏心中一顿,暗觉不妙,诧异地看着张宁,见他目光闪躲,自己眼前却是一晃,不知是何物掷入眼中,只得赶紧闭上:“张宁你……”胸口被其一拍,朝后倒去。

    张宁这一掌功力不小,若不是岑灏修为不凡,早就重伤在身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竟说不出话来。

    “是,我是飞鹰帮的人,也是,轻云峰的叛徒。”

    见他冷然地挡在祝信面前,似乎从不认识自己一般,岑灏心中一凉,听着张宁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地退到沈岚身边,紧握着她的手,正如自己所担心的,沈岚在听见这话后,本是虚弱地将要昏过去的身子突地一个激灵,战栗起来。

    她双手撑地,身子借着岑灏的力艰难地站了起来,眸中折射的光芒令张宁手足无措。

    沈岚轻轻道:“你,你是他们的人?”

    “他是我安插在轻云峰的人,阿宁是我jiejie的儿子,是飞鹰帮之人。”李计将易容假面一抛,露出真实面孔来,原来,他的鬼脸面具下的脸也不是真的……

    沈岚这才看清楚,终于明白了,李计和张宁,长了一张多么相似的脸啊,笑的时候,眼睛都会闪着光,可如今看来,这快乐的光芒显得多么地讽刺。

    “我没问你!”沈岚失控地声嘶力竭:“张宁你说!你为何要救祝信!你说!”

    张宁紧抿双唇,一声不吭,藏在袖里的手握成拳头,再难松开。他想,也许,如果不是叶氏父子的打击,他是绝对不会愿意为了救祝信而拆穿身份的,如果可以,他可以一辈子戴着面具,即便内心痛苦挣扎,也会有这么多的朋友在……

    可是总有一天会来临的,那时会不会比现在更难受,更痛苦?

    脚下如系有千斤巨石不可挪动一步,眼睛始终不敢看向沈岚,仿佛一见到她,心中的壁垒便会坍塌。

    李计叹道:“你现在就表明身份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会。”张宁冷冷道:“舅舅你放心,我有打算。”

    祝信捂着伤口痛苦道:“张宁你故意的!现在出来什么用?!”

    张宁瞥了祝信一眼:“怎么会没用,起码能留着你的命。”

    祝信咬牙切齿,硬是说不出话来了。

    耳边还传来沈岚愤怒的哭声:“阿宁!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五岁上山是李计安排的阴谋!你对我好,处处让着我也是在利用我!你一直在骗我,骗大师兄,骗师父!骗你身边的所有人,是不是?是不是?!”

    她推开岑灏,踉踉跄跄跑到张宁面前,扯着他的领子,拍他,打他,一刻也不放过他的表情,哪怕有一个眼神告诉她,他是有苦衷的,沈岚都会觉得自己会好受些。

    怎奈张宁却冷冷地将她推开,不带一丝温度道:“是。”

    沈岚没有听见他的叹息声,只听见:是。

    瞬间,天旋地转般,只见张宁提起祝信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只见夕阳下的枫林血一般的红艳。落霞,孤雁,而后,一张黑色巨幕落下,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当沈岚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岑灏独自坐在树上,他的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抹鹅黄色身影。

    她在崖前站了好久了,从午后醒来,便一直到现在,夕阳西下,余晖万丈。裙摆随风而起,长发肆意飘动,与涌动的云海融为一道风景,霞光落在衣裳上,清风鼓起了点点波光,映入岑灏的脑海中,他想,他这辈子都无法抹灭沈岚的身影了。

    但他又叹了叹,看不见她眺望的眼睛也想象得到她此时的眼翦,闪烁着柔光,扑哧地眨巴眨巴,却是为孤独的双眸打下层层叠叠的阴影。

    不知不觉,扯下了树枝的皮,却未感到疼痛,直到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岑灏才缓过了神,目光却没有收回,轻轻道:“你怎么来了?”

    柳墨轻叹一声,跳上了他左侧的另一根树枝,道:“心情不好,出来走走。”她朝那个背影瞥了瞥,心又沉了下去,苦笑道:“为何你不前去安慰她?也许有你在身边,她会好受些。”

    岑灏道:“阎小先生给你们解了毒,不需一个时辰便可恢复,可是她却晕睡了两日,一则是受了祝信一掌,在那样情况下,确实伤得重了……”

    岑灏说到这儿顿住,柳墨瞧他眉头紧锁,道:“二则是她连受几番打击,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是不是?”

    见岑灏几不可微地点点头,她深吸了一口气:“真没想到,长枫林竟成了那么多人悲伤的回忆……文昭一日之间没了爹娘,也没了大哥,幕珊失去了丈夫,惨遭父亲离弃,沈岚心心念念的大姨在她面前死去,又受到亲如手足的张宁的背叛,我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着都觉得难受,朋友在经历苦难,自己却什么也帮不上……”

    岑灏扭头看向柳墨,姣好的面容憔悴了些许,精致的脸蛋也消瘦了许多,不由柔声道:“这种时候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他们需要我们。”

    柳墨抬眸侧看岑灏,刀刻般的五官在斑驳的树影下愈发迷人,深邃如海的眸子再次将自己的心吸了进去,只是,她不再敢去看,去想,好像只要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柳墨故意挑了挑眉:“你为何要先救我?”

    岑灏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故意将夏怡带到河边,引祝信来追,只因为沈岚无意中得知祝信患有很严重的风湿病。”

    柳墨似有所悟:“哦,所以沈岚才会故意搅得祝信出神好将他推下水。”

    岑灏颔首,柳墨却皱眉:“难道你不担心她吗?她中了毒,与叶夫人刚刚相认便失去了她,心中是苦极了,你不担心她会怪你?还是,你这么有自信她不会出事?又或者,你这么有自信自己救得了她?”

    面对柳墨的质问,岑灏顿了顿,摇头道:“别忘了,当时你也中了毒,我若先救了沈岚,那么救下你的可能性就小了太多,因为你不清楚祝信的弱点,你在他手中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柳墨听到他这般关心自己,心中不由一喜,却还是佯装无异,又问道:“可是,如果……如果你没有救下沈岚呢?你就没想过,万一她在水中……”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岑灏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答案。

    岑灏却轻轻一笑:“我想过的,她若不在,我也不在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得柳墨心中一怔,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怒气,强制按下,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她挥起拳头,狠狠砸向岑灏胸口,水雾在眼中氤氲开来,恨恨道:“岑灏,你真的好残忍,我宁愿你救的是她!我宁愿你们好好地活着,也无法接受你为了救我却只留下我难过一辈子!”

    岑灏忙拉住她的手,慌乱地解释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时纯粹是为了能多救一个……”

    “岑灏!”柳墨挣开他的手,急着眨眨眼,硬生生将眼泪收了回去,深吸一气,才道:“我知道,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其中大义,我明白……”

    岑灏还是不放心地想靠前些再细细看她,却见她别过脸去,哽咽道:“对不起,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你为了她……”她终于说不下去,捂着脸,急急逃开了。

    独留下岑灏呆呆地无力地坐在树上。

    不知不觉,月上树梢,华光流泻,树影婆娑,在岑灏身上洒下斑驳的印迹,墨发上的玉冠别样生辉,腰间的透明珠子流光溢彩,但,再美的光也比不上他深如寒潭的眸子,让人看不清却不愿意别开眼去。

    清风扶起他的白衣长袖,抚过他俊朗的脸,每个动作都生怕搅了这个彷如谪仙般清逸的人。

    沈岚生怕自己的呼吸打乱了眼前的美卷,她静静地站在崖边,静静地欣赏着难得的宁静。

    直到远处树上的人抬眸的瞬间对上了她的视线,她才缓缓舒了口气,缓缓上了前去。

    但实际上,沈岚仅仅是挪动了两小步,真正前来的,是岑灏。他如风一般出现在她眼前,崖前的风吹得比树上的更大些。

    岑灏脱下长衫披在沈岚身上,在她的衣领处紧了紧,以防冷风侵入。

    沈岚只是认真地看着他,含着笑意,愣是将岑灏看得手足无措,他干咳两声:“沈姑娘看够了?”

    沈岚斜睨他,努嘴道:“多看一眼又不会少块rou,你至于这么小气么?”

    岑灏挠挠额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上前又靠近了些,笑道:“我担心的是你再多瞧我几眼,我便忍不住要吃了你去。”说着,将沈岚搂进了怀里,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弄丢了的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揉着她的发,听着她均匀有致的心跳声。

    沈岚环住他的腰道:“白脸猫,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岑灏道:“丫头,是我没保护好你……”

    沈岚的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道:“你知道我方才想些什么吗?”

    岑灏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应该是在想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突然,太意外了,你会好好地捋一捋……”他突而皱眉,捧起沈岚的脸道:“秋翌跟我说了,你是你为了救莲花帮的弟子,不得不撒谎欺骗他们……至于死去的人,你别再多想,如果他们平日不做亏心事,行为端正,张寅和潘三阳是绝不会为了你的三言两语而杀了他们的。”他顿了顿,坚定地看着沈岚道:“相反,你替他们除了三个居心叵测的弟子,你帮了别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白脸猫,你没杀过人,也没经历过别人因你而死的痛苦,他们虽然不是好人,但是,我,不,我们都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没有权利去做别人的审判官啊。”

    沈岚清丽的面容因悲伤而略显苍白,但一双灵动的明眸在月华下愈显生辉,清澈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