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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知遇之恩

    第四十七章知遇之恩

    吃过晚饭,任营岩便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庞代市长家。按照官场的习惯,逢年过节下级领导都会去拜访上级领导,这已经成了官场不成文的规矩,任营岩虽然内心不以为然,但是身在江湖,也由不得自己。

    庞学骞家住在市区一座七十年代建的老楼房里,这还是当年市上专门为市领导建的楼房,房间面积倒是不小,每家都有近二百个平方,但是内部结构不甚合理。那个年代的家住房,都不设客厅,进门就是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是厨房、卫生间和卧室,顶头是一间小储藏室。庞学骞当副市长后因为客人多,才把一间卧室改成了会客室。

    庞学骞家住在顶层五楼,敲开门后,任营岩看到庞学骞的爱人李娟,便礼貌地说:“李大姐,你好!过节了,我来看看你和庞市长。”

    “是小任啊!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欢迎欢迎,快进来坐。”李娟是庞学骞当年做工人时的车间同事,一直还保存着工人的热情和直爽;她和任营岩见过几次面,知道任营岩也做过工人,所以待任营岩很亲切;再加上任营岩在她面前温文尔雅,长得又英俊,颇得她的好感。

    “庞市长在家吗?”任营岩试探地问。

    “市上有个临时接待任务,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坐会客室,我给你泡茶。”李娟热情地说。

    一进会客室,任营岩多少有点吃惊,四十多平方的会客室里,至少挤坐着不下二十个人,搭眼看去,不是政府部门的局长、主任,就是工矿企业的书记、厂长;每个人的身旁脚边,不是整条整条的烟,就是整箱整箱的酒,还有各种各样的其它礼品;手里没拿礼品的,恐怕就是任营岩一个人。

    这些人任营岩有的眼熟,有的认识,打过招呼后,他便找了一个角落,挤着坐下来。

    人都有其卑微的一面,像会客室里坐的这些领导人,那个在单位上不是威风八面,可是在这里,他们只是为了和市长打个照面,让市长知道自己来送礼了,只好委屈自己,挤坐在一起,有盐没醋地扯闲(咸)话。

    李娟端着茶水进来,照直走到任营岩的跟前递给了他,这时候满屋子的人都羡慕不已,他们已经不知道聊了多长时间,个个口干舌燥了,谁也没享受到这个待遇。任营岩倒是没有注意到别人没水喝,李娟可是清清楚楚,她看不上这些提着礼物上门拜访的人,希望他们快点离开,所以连茶水也不给他们倒;在李娟的内心深处,潜藏着一个担忧:这么多人上门送礼,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的丈夫。

    喝完一杯水后,任营岩借口要续水,走出了会客室。看到李娟在卧室看电视,就走了进去,说:“大姐,我找庞市长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来看看你们俩,既然庞市长有事没回来,那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老庞没回来,你就不能陪着大姐聊聊天吗?”李娟很想挽留任营岩。

    听李娟这么说,任营岩也不好意思马上离开,就和李娟一边看电视一边聊了起来:“大姐,我上次来你家,看你和庞市长的集邮册,见你们那套菊花邮票有一张是掉了角的残票,正好我有两张这张邮票的散票,今天带来一张,送给你们。”

    一说邮票的事情,李娟马上来了劲:“太好了,这套邮票我终于凑齐一套了,快拿出来我看看!”

    任营岩之所以和李娟关系熟,其中都爱好集邮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庞学骞也喜欢集邮,但是没有李娟那样痴迷。

    任营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信封,又从信封里摸出一把小镊子和叠的四四方方的白纸,小心翼翼地把纸打开,用镊子夹起一张原本包在纸里的邮票,拿给李娟看。

    “这张邮票保存得真好,这么多年了,还和新的一样。”李娟看着这张艳丽怒放的菊花票,由衷地赞赏道。

    “大姐喜欢就好,我还有几张市面上少见的邮票,哪天有空请大姐鉴赏。”说起邮票,任营岩也很兴奋,和所有的集邮爱好者一样,他也乐意在票友面前炫耀自己的珍藏。

    “好啊!说不定咱们还能互相补漏,交换几张呢。”喜欢集邮的人都知道,这种集邮者之间相互交换补漏是两厢情愿、互成其美的事情。

    两人正说得热闹的时候,庞学骞回家了。因为会客室门关着,卧室又传出说话声,所以庞学骞直接走到卧室,看到任营岩,就打了声招呼:“小任来了。”

    听到庞学骞打招呼,李娟和任营岩才注意到庞学骞回来了。任营岩赶忙站起来,说:“庞市长辛苦了,这么晚才下班。”

    “省上有个老领导回市上过节,我去接待了一下。”庞学骞解释说。

    “老庞啊,小任送给我一张菊花票,你快来看看,咱们那套菊花票终于凑齐了。”李娟高兴地说。

    “李娟呀,君子不夺他人之好,我们凑齐了,小任不就缺了一张,这张邮票我们不能要。”庞学骞神情严肃地说。

    “庞市长你误会了,我这张是散票,还有一张,不过没这张新罢了。”任营岩连忙解释说,“我这是实话实说,总不能拿旧的送人吗。”

    “那我们就收下了;不过,李娟,你把我们的集邮册拿来,让小任挑一张他需要的。”庞学骞这也是按集邮规矩办,相互交换。

    “今天就算了,等我想好了要什么票,我会张口的。”任营岩笑着对李娟又说:“大姐到时候可别舍不得啊。”

    “老庞,会客室那边还坐着好多客人,你去接待吧。”李娟也及时转移了话题。

    “都是那些客人?”庞学骞问。

    “还不是那些局长、主任,书记、厂长的,他们都带了礼品,你要是不收,我就替你打发了他们。”李娟显然对这些人颇无好感。

    “收就收下吧,他们都是富庙富和尚,愿意上贡就让他们上吧;再说了,一点人情世故也不讲,就是不给他们面子,以后还要靠他们推动工作,这些人如果有了不是自己人的想法,对今后的工作也不利。”庞学骞说这些话时,明显也有很多无奈。

    任营岩当然听出了庞学骞的无奈,为了缓和气氛,他开玩笑地说“大姐呀,比起这些富和尚,我这八分钱的邮票可是够寒酸的,你可别嫌我穷啊。”

    李娟还没开口,庞学骞就说话了:“你这是礼轻人意重,再说了,你是穷庙穷和尚,你真要是拿纸厂的钱送礼,我不但不收,还要狠狠地批评处分你!”庞学骞一点也不客气地说。

    “行了行了,在家里还摆什么市长的架子,人家小任是跟你开玩笑嘛,看你那认真地样子;快去打发你那些客人吧。”李娟站出来为任营岩解围。

    “小任你先别走,陪你大姐聊会儿天,我送走他们后还有话给你说。”庞学骞嘱咐说。

    客人们等庞学骞,也只是为露一下脸让市长看,所以见到后寒暄几句,也就纷纷告辞;庞学骞也不挽留,没几分钟,客人也就都走了。送走那些客人后,庞学骞把任营岩叫到会客室,用赞赏地口吻说:“小任啊,听说你上任后开场开得不错呀!一场职代会,开得有声有色。”

    “这才几天功夫,庞市长就什么都知道了。”任营岩没有正面回答庞学骞的赞赏。

    “我一直在关心着你的动向,几乎每天都要和你们的杨局长通电话,询问你进厂后的情况,他对你的近期工作非常满意,自然我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赞赏你的话了。”庞学骞解释说。

    “说句实在话,庞市长,职代会上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真正要把职代会上决定的事情落实下来,那还是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头呢。”任营岩认真地说。

    “不错,你很清醒;开好了职代会,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第一步,后面的路还很长,很难走,你要有充分地思想准备。”庞学骞语重心长地说。

    “思想准备我有,就是有天大的困难,我也要把纸厂的扭亏增盈工作进行到底!”任营岩坚定地说。

    “有什么具体的困难?说出来我听听。”庞学骞关心地问道。

    “厂子内部的困难都算不上什么困难,骨头再硬,我也有办法解决;我力所不能及的,是和外部环境有关联的工作。”任营岩为难地说。

    “说具体点。”庞学骞提醒说。

    “第一个是欠税问题,厂子累计欠税一百八十万,数额现在还在逐月上升,税务局驻厂员天天到我办公室催缴,办公都受到影响。”任营岩苦笑着说。

    “第二呢?”庞学骞问。

    “第二个是电费问题,数额没有税费大,也有一百万了,电业局隔三差五地通知要停纸厂的电。”任营岩无奈地说。“第三就是水费,也欠了五十多万,自来水公司和电业局一样,天天威胁要停水。如果水电一停,不光生产要停下来,职工吃饭都成了问题,还谈什么扭亏增盈?!”任营岩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

    “说到底是个钱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庞学骞直截了当地说。

    “银行贷款,这就是我要给你汇报的第四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任营岩这次到庞学骞家,就是奔着这个事情来的。

    “我把你留下来,也是要和你谈银行贷款的问题,看来我俩是不谋而合了。”庞学骞又夸了任营岩一句。

    “庞市长深知企业的苦衷啊。”任营岩这话不是故意奉承,也是发自内心。

    “我当过四年企业厂长,又当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四年,如果连这点情况都不知道,那不是白干了?”庞学骞自信地说。

    “庞市长,纸厂现在向银行申请贷款,难度非常大,银行几乎不可能同意,因为纸厂累计欠银行连本带息已经近一个亿了,去年亏损六百万,今年到现在又亏损了三百多万,不,实际是五百多万,前几天我又发现了二百多万的潜亏。”任营岩说到这里,话被庞学骞打断。

    “二百多万潜亏是怎么回事?”庞学骞厉声问道。

    “厂里为了减少亏损责任,隐瞒了二百多万的应付原材料款,这件事情事前工业局都不知道,厂里知情的也仅仅只有三个人。”任营岩见庞学骞生气了,赶紧先替工业局和杨局长洗清责任。

    “这个王忠,真是胆大包天,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也敢做!”庞学骞气愤地说。

    “正因为这样,现在银行对纸厂完全失去了信心和信任,要他们出钱,比登天还难!”任营岩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照你这么说,我对银行实行行政干预也没有效果?”庞学骞原准备强行行政干预,迫使银行向纸厂贷款,现在听任营岩这么一说,信心也受挫。

    “不是没有效果,只是让你为难;现在银行虽说正在实行企业化改革、行业化管理,但是毕竟刚刚开始,很多地方还要接受地方政府的领导和管理,还没有独立出去,市长说话,他们不敢不听,不能不听;但是你管的不是一个造纸厂,而是几千个大小企业,不能为了一个企业向银行行政干预;我们市也不是纸厂一个厂亏损,如果其他亏损企业也请你出面行政干预贷款,而且拿我们厂做样子,你不是就被动了吗?”任营岩设身处地地替庞学骞考虑。

    “你说的有道理,你想怎么做?”庞学骞想,任营岩这么说,一定还有他的想法,于是问道。

    “我是这么想的,庞市长,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咬紧牙关,艰难度日,争取先做到纸厂当月不亏损,然后再拿着我的扭亏措施和当月已经不亏损的业绩,向银行汇报,让他们恢复对纸厂的信心和信任,到那时你再行政干预,我们双管齐下,贷款就有望了。”任营岩简短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好!就这么办。我负责给你创造一个好的外部环境,我明天就通知税务局、电业局和自来水公司,两个月内,水电照常供应,谁也不许到纸厂催款!你抓紧时间,力争两个月内实现当月不亏损,我通知工业局杨局长,让他再派几个得力的干部,去厂里协助你工作,派去的干部,一切由你指挥,只能帮忙,不得添乱!”庞学骞果断地作出了决定。

    “谢谢庞市长的支持!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任营岩感激地说。

    从庞学骞家里出来,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坐在出租车里,任营岩仍是感慨万分:自他八七年那次汇报会上认识认庞学骞,至今已经是七年有余了,七年来自己经历的的每次大事,都离不开庞学骞的关注和支持,这种知遇之恩,自己一定要终生不忘,终身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