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伯长武暮

    阴界地府酆都城，横死大道，吊死鬼街。

    街尾有家小面馆，面馆十分的破旧，红木窗棂上糊着的纸张，早已变成了黄褐色，而且是千疮百孔，正往外冒着丝丝的热气。

    两扇朱漆门板也是油腻腻黑灿灿的破烂不堪，两旁的门柱上还歪歪扭扭的刻着一副对联。

    上联说：“条条全是面。”

    下联写：“碗碗都是汤。”

    横批叫做：“爱吃不吃。”

    奇怪的是这面店如此破旧，门上挂着的黑漆匾额却十分的气派。

    只见这匾额足有两米见方，四边雕了一圈花鸟锦纹，雕工竟然十分的精湛。

    再看这匾额的材质，只见木纹细致呈鳞状交错，竟是龙胆纹的紫金楠木所做。

    上书四个银钩铁画的金漆大字，猢家老店。

    别看这店面不大，里面却是乌烟瘴气人生嘈杂，生意竟是十分的红火。

    店内共有八张小木桌，此时倒有七张已经坐满了人，靠近门口的桌旁坐着两个中年食客。

    这二人一胖一瘦，胖子西装革履做老板的打扮，瘦子却穿着一身灰布长衫，像是个古时候的教书先生。

    胖老板吃的很快，只三两口，一碗面便去了大半，他咂了咂嘴似乎十分的满意。

    “这面可真够味儿！比那撑死鬼楼的龙须面也不差多少！”

    他此言一出，对面教书先生不乐意了。

    “非也非也！彼面比之此面……那近似个屁！”

    胖老板闻言皱起了眉头。

    “先生何出此言那？”

    教书先生又喝了口面汤，胸脯一挺下巴一翘。

    “你可知咱们地府有十大冥帅？”

    “当然知道。”

    “那你可知十大冥帅之首是谁？”

    “自然非鬼王莫属。”

    “鬼王手下的黑虎军中，有个百夫长武暮你可曾听过？”

    胖老板闻言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是满脸的崇敬。

    “当然知道！那武暮武伯长，曾以一己之力击败了十个巨骨河兵！可是…可是与这面店有什么关系？”

    教书先生嘿嘿的笑了两声，忽然抬手指着角落里的那张空桌。

    “这店中食客众多，为何那张桌子偏偏空着？那就是武伯长的专座！”

    他见胖老板似乎十分吃惊，更是得意，下巴也翘得更高。

    “连武伯长都是这里的常客，那龙须面不就似个屁呀！”

    胖老板见他所言不虚正想赞叹几句，忽然见自己碗中有个黑色的东西，仔细看一看竟是一只死苍蝇，不禁大怒。

    “老板！老板呢！？你给我出来！”

    他话音刚落，厨房的门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来到了桌边。

    “号丧啊！俺来了！你想咋地！？”

    胖老板定睛一看，见面前竟是一只高大的老猿猴。

    这老猿身穿一件油腻的白衫，头上灰毛稀疏，正龇着牙咧着嘴瞪着自己，手中似乎还提着根烧火棍。

    胖老板虽然有些惊奇，但是火气丝毫不减。

    “老板！你这面里有苍蝇！这不是恶心人吗！你瞧着办吧！”

    老猿斜眼看了看胖老板，忽然对一旁的教书先生道：“老张！这胖子是你朋友！？”

    教书先生本来正端着碗看热闹，听老猿这么说，不由得脸色一变手一哆嗦，面碗险些落到地上。

    他连忙放下面碗，刚要解释，胖老板却先开了口。

    “对！他是我朋友！你能怎么样！？”

    教书先生闻言，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横死大道上，随着锵锵的甲胄撞击声，走来一个身穿漆黑色铁甲的少年。

    这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一米七五的身高，手中提着一把三米多长的巨型陌刀，漆黑的短发散落在耳边，剑眉星目眼鼻直口方，十分的英俊，只是眼神很是冰冷，让人不敢接近，此人正是黑虎军中的百夫长武暮。

    武暮将陌刀夹在腋下，伸手捏了捏酸痛的脖子，刚走进吊死鬼街，忽听得前方传来阵阵惨叫。

    抬头一看，只见一胖一瘦的两个中年人，捂着脑袋满脸是血的跑了过来，那瘦子一边跑还一边埋怨。

    “你个衰人！有苍蝇吃下去不就没了！害的我也挨了顿打！真是倒霉！”

    胖子闻言很不服气。

    “明明是那老猴蛮不讲理！你埋怨我作甚…哎呀…那老猴的烧火棍还真厉害…”

    瘦子见到武暮忙擦了擦血向他打着个招呼。

    “嘿呀！是武伯长啊！又来吃面呐！？”

    武暮还没回答，忽听得街尾店内传出一声冷哼，胖瘦二人打了哆嗦，转眼便去的远了。

    武暮摇了摇头来到面店门前，随手把陌刀往地上一戳，嗤的一声轻响，刀柄竟然没入土中数尺，可见这把陌刀十分的沉重。

    老猿见他进店也没有出声招呼，而是径自进了后厨。武暮也没在意，在角落里那张空桌旁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热气腾腾面碗摆到了桌上。

    “猢老伯，你又把张先生给打了？”

    老猿闻言哼了一声，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打了！竟然敢说我的面里有苍蝇！它奶奶的！不说这破事了…小武，你们前线的战事怎么样了？”

    武暮闻言放下面碗叹了口气。

    “也不知那忘川之主到底为了什么？竟然这么拼命的进攻酆都城…今天要不是龙衫将军亲自出手，恐怕河兵现在都攻到东门口了。”

    猢老伯闻言也是一声长叹。

    “唉！这仗都打了了几百年了…你太年轻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武暮见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刚要询问，忽然门外有人呼叫。

    “武伯长！武伯长！”

    武暮应了一声，只见门口进来一个年轻人，也是穿着一身漆黑的铁甲。

    武暮见是自己的下属小哲，又见他面色焦急，忙询问他到底有什么急事。

    “武伯长！冥帅大人要见您！现在正在大营中等候！您快去吧！”

    武暮闻言心中一惊，不知冥帅见自己这个小小的百夫长能有什么事情？但也来不及细想，忙辞别了猢老伯，带着小哲匆匆的出了门。

    阳间。

    某市中心医院。

    “医生！医生！我儿子醒了！医生！”一个中年女人充满惊喜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小峰！小峰！你听得见mama说话吗？”中年女人又叫了几声，见得不到回应，急忙起身去找医生。

    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病房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小峰？小峰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想起来了！

    我是武暮！

    楼道中一阵嘈杂，杂乱的脚步声来到床边，中年女人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

    “医生！我儿子真的醒了！我刚刚真的看到他的手在动的！”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接了口。

    “张大姐！我再说一次！您儿子是车祸造成的急性损伤，导致脑出血，现在已经是植物人了！能有口气就不错了！

    还有！你们的住院费上周就到期了，我们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明天再交不上钱就赶紧出院！”

    “医生…您、您再缓我几天，我一定把钱交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一个年轻女子借口道：“张姐，小峰这种情况，住不住院已经没意义了，况且您家条件又不是很好…”

    突然病床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我在…这是哪里？”

    众人都惊讶的转头向病床上望去。

    病床上的少年十五六岁年纪，长相十分清秀，只是脸色很是苍白，漆黑的头发略长，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凌乱的散落在耳边，此时少年正微睁着双眼望着众人。

    “我这是在哪里？”少年见众人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

    中年女人猛地扑到床边一把抱住了少年。

    “小峰！你真的醒了！哈哈！你总算醒了！担心死mama了…”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双手举在半空，任凭中年女人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脸颊。

    “这不可能！”

    医生冲到病床前，一把拉开中年女人，俯下身来，一边伸手去翻少年的眼皮，一边喃喃自语着。

    “这不可能啊…不可能…简直是奇迹…”

    少年初时有些不知所措，又见那中年妇人相貌慈和，并不像是要加害自己，所以并未做出反应。

    此时见一张肥胖的大脸突然凑到自己眼前，鼻中闻到阵阵恶心的口臭，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又见这胖子伸手要挖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抬手就是一拳！

    “砰！”“哎呦！”“哗啦！咕咚！”

    胖医生撞倒身后的桌子仰天摔倒，杯盘水果散落一地。

    “啊！”一旁的护士小姐吓了一跳，急忙俯身查看胖医生的伤势。

    中年女人也吓呆了，愣了一下道：“小峰你…”

    话未说完，地上的胖医生忽然一把推开了护士，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声音模糊不清的道“里、里门！给窝…等着！窝咬去…告你们！”

    护士小姐和中年女人往他脸上看去，不由得惊呆了。

    只见胖医生脸上血rou模糊，鼻梁骨整个歪到一边，嘴唇上也裂开了一条手指粗细的口子，鲜血流过下巴，把他胸前的白大褂染红了一大片。

    中年女人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为胖医生擦拭鲜血：“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小峰他一定是病的太久…”

    “啪！”

    胖医生一掌打在中年女人脸上，这一用力只觉胸闷头晕，又觉喉中像是卡着什么东西很是难受。

    “咳…咳咳…呸！”咳嗽几声，吐出几粒东西，拿在手中仔细一看，竟是白森森的几粒牙齿。

    “泥…泥们给窝…等着！”

    胖医生带着哭腔吼完，跌跌撞撞的出门去了，护士小姐见状，也急忙追了出去。

    中年女人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只觉火辣辣的很是疼痛，又想起胖医生那血rou模糊的脸，只觉得又是惊奇又是恐怖，想不明白儿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能一拳把人打成那样？

    回头望向病床上的儿子，只见他将右手举在眼前，正看着自己的手背发呆。

    其实这时最吃惊的还是少年自己，他一拳打出便觉得不妙，因为事出突然自己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所以出手并未留情，只道这一拳定将那个胖子打死了。

    心想那胖子要挖我的眼睛，被打死也是罪有应得，但只怕因此惹上麻烦，耽误了冥帅的大事。

    正自懊悔，却见那胖子竟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这下少年更是吃惊。

    想我武暮，虽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但说起勇武自己并不输给那些千夫长，怎的阳间的一介凡人竟能受我一拳而不死？

    想那忘川之中河兵的头颅是何等的坚硬，也禁不住我这一对拳头啊…

    正想着，只觉得手背微微刺痛，举到眼前一看，不由得呆了，只见指关节上竟然有数处擦伤，正有一丝鲜血缓缓的渗出。

    我竟然变得如此脆弱…看来以后在阳间行事要处处小心了。

    中年女人见儿子望着手背发呆，以为他手背受伤，忙坐到床边，抓过他的手来仔细的查看。

    “不碍事的，一会儿妈给你擦点红药水就没事了啊。”

    她紧握着武暮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峰啊…你醒了就好…那天听说你出了车祸，差点把我吓死…还好你醒过来了，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妈可怎么活呀…”

    武暮侧头看着中年女人，心想：我出了车祸？什么是车祸？看来这个妇人是我这具rou身的母亲，只是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妇人，你叫什么名字？”

    武暮话一出口便觉糟糕，心道，天底下哪有儿子不知自己母亲姓氏的道理，唯恐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便有些紧张的望着着妇人的脸色。

    中年女人，听儿子忽然怪里怪气的问自己名字，楞了一下，赶紧擦干了眼泪，伸手摸了摸武暮的额头。

    并不发烧啊…难道是车祸时摔坏了脑袋？不记得我了？

    又见儿子神情紧张，不像是开玩笑，不由得心中一紧。试探着问道：“小…你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还认不认得我是谁？”

    武暮见她起疑，更觉紧张，支支吾吾的道：“你、你是我娘…我叫…我叫…这个…”

    见他真的连自己名字都忘了，中年女人不由得很是伤心，但想想他已经醒了过来，虽然忘了过去，但好歹是活下来了，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想到这里，把快要流下的眼泪又忍了回去，低头在武暮额头轻轻的吻了一下。

    “你叫李峰，是我的宝贝儿子。我是你妈，叫张春燕。记住了吗？”

    武暮见她似乎并没怀疑，这才松了口气。

    “是，我记下了。”

    张春燕见儿子虽然失忆，但是意识并不糊涂，总算安了些心，终于露出了微笑，伸手为武暮理了理头发。

    “渴不渴？要不要吃个苹果？”

    武暮不知张春燕这些天正经历着人生的大喜大悲，但觉这妇人一会哭一会笑的很是古怪，但是对自己很是慈爱，也不禁心生感激。

    又见她脸上有几道青紫色的手指印，也是因自己失手打了那胖子而起，不禁心生歉疚。

    此时听她问话，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之前桌子被胖医生撞倒，苹果滚了一地，张春燕一边俯下身拾起一个个苹果，一边忧心忡忡的想着。

    小峰把个医生打得那么惨，肯定免不了要赔偿，本来住院的费用就还没有结清，现在家里已经债台高筑…唉…

    正在此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

    张春燕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见门口正是之前的胖医生。

    此时他头上缠着好几圈绷带，鼻梁虽然扶正但是仍然有血渗出，嘴角更是肿的老高，露出里面几枚半截的牙齿。

    只见他气势汹汹的冲进屋来，一边含糊不清的骂着什么，一边直奔张春燕。

    他身后跟着的许多医生护士见势不妙，赶忙上前想要制止，但胖医生已经一把抓住了张春燕的衣领用力一推，张春燕立足不稳坐倒在地，手中的苹果又骨碌碌的滚了一地。

    武暮见此情景，不由得大怒。

    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势道迅猛无比，身上盖的被子、输液用的瓶子、心电监护仪等器材被劲风带动凌空飞起，纷纷撞在墙壁与天花板上。

    “嘭！啪！咔擦！”一些器材竟然撞得粉碎！

    一片碎屑当中，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武暮已经站到胖医生面前。

    他伸左手一把抓住胖医生的脖子，将他举到了半空，右拳举起刚要挥出，忽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