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造铳（赵士祯）
在大员住下来之后，那些因为妖书案而带来的恐惧感、负罪感突然间就从赵士祯身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在白天他也不用担心身边那一个是厂卫的番子；到夜里那浑身是血的皦生光再少来他梦里索命。赵士祯索性修书一封，让家人把京城里的宅院卖了，几个孩子也打发回浙江老家。他自己在大员又置了一处宅子，算是在大员定居下来。他不过刚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还想再多活两年。 刚住下的时候，他每日倒是清闲，偶尔动动笔给这家写个牌匾，给那家画个扇面，不过是些场面上的应酬。只是他对李乐水当初对自己的神器谱的评价始终难以忘怀，稍有时机就在李乐水面前提点此事。督促他早日开始造火器，让他好好见识一番。只是这半年来大员大兴土木，这李乐水要cao劳的事情太多，造火器的事情就一直往后拖着。反倒是李乐水要赵士祯帮忙，要招募些会制鸟铳的工匠来。 这样的工匠赵士祯确实是认识一些，当初他在京城仿制噜密铳就是请噜密使者朵思麻协助，自己出资召集京城工匠进行试制的。因为这儿，京城里南城的沈家铁铺，喇叭庙高家炉坊内的工匠都与他相熟。其后他自己研制的各类火器也是靠这帮人打造的。只不过，这些工匠原都在天子脚下讨生活，若非是逼不得已谁肯舍弃京城来着荒蛮大员？好在李乐水愿意出高价来请，赵士祯又拉下老脸写了封情义殷切的书信。最终，还是沈家铁铺肯给赵士祯面子，派了二房一支十多人携家带口投奔大员而来。 这些人一道大员，就李乐水被安置在新港西寮，又帮他们购置了开铁铺的家什。等一切都准备妥当，造铳的事情也终于提上了日程。 造铳先制铳管。李乐水在旁指导沈家的工匠们制作，这制铳管的头几步并不出奇。先选福建出品的精炼熟铁，锻打成三尺长许的铁板条。然后用长边包裹一根细钢条在半圆形铁砧上锻打。铁板两端合拢成一个圆筒，接口处撒上上白铜和陈土作为焊料，在火炉中烧成赤红，出炉再锻打至接口两端融合。就这样打一截钢条，抽出一截，直到铁板整个形成一个圆筒。埋入碳沙内退火。 单是这一步与赵士祯以往打造铳管几乎无异。但等铳管粗坯制成后钻膛修孔可就大不相同。 按照旧法，钻机用铁力木做成九尺做框架，两边支柱的上半部分中间刻有空槽，以便横梁能够根据钻的深度与铳管的长度进行调节。框架底部是三角支框架上端横粱的中点悬挂带有铅坠的墨线，一直垂到框架底端。框架水平放置数根横梁.横梁中间都有一个小孔可以使铳管保持垂直。钻架两侧支柱上半部分刻有空槽可以让带有钻头的横梁上下自由升降。 钻膛的时候需要三人，先是将铳管吊在钻架上，要用墨线吊准，不能有分毫偏差。铳管固定在木架上下方.上方放入带有钻头的钻把.钻把上系有皮条，每人力拉动皮条，通过皮带传动钻把。进而转动钻头，实现对铳管内壁的镗铣。另一个人在旁边用铁钳提着钻根，以便使钻头自由旋转。钢钻需要准备五到六根，每根相差三寸，长一尺至3尺不等。钻时先钻上头，钻到中间后翻转过来.再从另一头旋钻，直到钻通为止。 此法极为费时费立，三人一日只能钻寸许，一根铳管需要耗时一个月方能钻通。沈家本已经将这木质钻机带来，但李乐水听完沈家人演示这等钻法后，就连忙摆手：“这种钻膛太粗笨，不可取。” 此番沈家来的人中，以二房的家长沈万钊为尊。这人也是个倔脾气，听了李乐水的评价颇不服气，“我们沈家都是用此法，法子虽然粗笨了些，但能保证铳管笔直。老爷要其他精明的法子，我们这些下人们就不懂了。只能请老爷另请高明吧。” 在旁的赵士祯见沈万钊如此顶撞，有点担心。他向李乐水脸上望去，见他面无愠怒之色才放下心来。李乐水不紧不慢的对众人说：“老师傅不要恼怒，我倒是请人新做了一种专供钻膛的钻床，这事在你们来大员前已经着手，这两日便可拿出来一试。到时候，诸位一见便可分明。” 过了几日，李乐水果然把赵士祯和沈家的铁匠们请了去。所在的房子位于上寨的河边，外面架着水车。进了屋内，别无他物，中央放置两座铸铁制成的类似长案的器件。赵士祯寻思这大概就是李乐水口中的钻床了。 众人先被李乐水领到了靠近门口的器械前，这玩意儿有一丈有余，半个人高，全有铸铁制成。钻床一端是带有把手的飞轮，床面上有道滑槽，滑槽上装有可滑动的铁块。铁块上装有支架。 李乐水一边讲解，一边指使众人cao作。他先从取一根较细的钻头，固定在钻床的一端，用铁栓销死。把铳管粗坯架在铁滑块的支架上，用木橛子销死。 然后，在钻头上涂油，将飞轮连接上水车，飞轮在水车带动下快速转动，也带动着钻头快速的圆周转动。他示意沈家铁匠们拉着铁块推向钻头，将钻头插入孔内，慢慢的从另外一端挤压出去。 钻完后，将残留在铳管粗坯内的铁屑从孔内吹出，依次再换上较粗的钻头重复上述过程。最后反倒换成三棱镗刀进行镗铣。只用两三个时辰这铳管粗坯内控就算是镗铣完成。 李乐水把铳管粗坯取下交给沈万钊。沈万钊举起铳管粗坯对着窗户，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对着孔口望去。别人不知，赵士祯却知道。这沈万钊在行内素有沈一眼之称。这是说，铁打的直还是不直，光滑还是不光滑，他只需要瞧上一眼，就能确定，不仅如此他告诉你那里高了那里低了。他和沈家长房沈万钧沈一锤，并称为沈家的一锤一眼。 沈万钊看了片刻，放下铳管粗坯，道了句：“小的算是开了眼，才知道原先的法子确实是粗笨，佩服，佩服。” 这是心服口服，原本三个人一个月的水磨功夫，借助这台钻床一两个人俩三个时辰便能完成，怎不叫人心折。 接下来是对铳管粗坯的外圆打磨修整成光滑笔直，这等事依旧交给沈家的工匠们。他们对此倒是熟门熟路，花乐一个时辰便将外圆修整成平整的八边楞型。 若是在往日造铳这铳管便算制成，但如今李乐水还要在加一道工序。便是在铳管内刻上膛线。屋内钻床旁的另一器械就是用来刻膛线。和钻床相仿，这也是铸铁铸造的长案几。不同在于此番是铳管被固定不动，带有外凸的钢制镗刀被一个细杆连接穿过铳管后，用一块涂满油的半弧形小木片垫在镗刀外侧，在塞回铳管内。细杆的另一段被固定在可旋出的螺纹上。旋转螺纹把手，带动旋出细杆，外凸的钢制镗刀就在铳管内壁上刻出一道螺旋的的膛线来。如法炮制，变换铳管的位置便能相应的刻出四条膛线来。 膛线刻好后，赵士祯从一端向内孔往去，只见四条膛线如同放射状的花瓣在内壁中绽放。他有点不解，不清楚这膛线到底有何用处，便问李乐水“刻上这几条膛线到底是要做何等功效？” 李乐水一边从赵士祯手中接过铳管观瞧，一边回答他：“刻上这几条膛线，铅子在膛内会嵌进膛线内，一来可以使得膛腔内闭气，二来也可以使得铅子沿着膛线旋转，若是玩过陀螺便知道，旋转飞起来的铅子会更加稳定，射程会更远，而且也无需铅子太重。” 这浅浅的几根线会有这么大的作用，赵士祯对此半信半疑。似乎是针对他的疑心，李乐水接着说：过几日，试铳时，便见分晓” 这话说的在理，有用无用试过方知。 接下来的工序就是在铳管的一段旋出内螺纹，又用熟铁锻打出一个相应的带有长柄的螺栓，旋入铳管螺纹内将其一段封死。制这螺纹，李乐水也早有准备制作专门的工具。沈家的工匠在他的指引下，好不费力的造了出来。 最后再在铳管旁边的一侧钻了一个小孔，用作引火孔。按照李乐水的说法，这铳管方算是完工。 铳管制完之后，李乐水没有继续安排制铳，反而让沈家工匠按照这样的方法制造几只口径不同铳管来。对此，赵士祯又是不解。好在还没等他开口想问，李乐水先自己做了解释：“这铳管到底打多大合适，老实说这个我也吃不准，不同口径的铳管不妨先打上几只，试上一试再做定夺。” 接下几日，李乐水再没出现。赵士祯带着沈家工匠打造不同的铳管。包赵士祯全部的人都卯全身的力气做事，大家伙儿都一个心思要看看这新技法制造铳管到底合用不合用。十多日他们就造出十多根铳管来。这些铳管按照大小从四分到六分，每隔五厘便打两到三根铳管来。 铳管全部打好，又把李乐水请来。李乐水验过铳管后，又请他们制铅子。李乐水要制的这铅子又与寻常不同。竟不是球形。而大致是圆柱形。前方是浑圆，后部柱状，底部又需挖空一块儿。大小比起相对应的铳管口径略小。李乐水讲解，口径略小是为了从前端装入时容易装入。铅子本来质地软，底部又被挖空。在铳管内遇到气时，会被挤压变形嵌入膛线内。李乐水说的头头是道，赵士祯越听心里越发痒，盼着试放的那一日的到来。 终于到了放铳之日。他们寻了一处空旷平坦之地。因为只有铳管，就把铳管固定在一个木架上，全当铳床。引火孔处又放置火绳，火绳引得很长，人可以躲在远处点铳。 铳管内装填火药，塞入铅子，用通条捣实。正如李乐水所说，铅子略小，装填起来并不吃力。所用火药也是经过精炼，炭用了柳条炭，硝和硫磺也是经过多次提炼。三种原料按照方子配比在水车带动的石磙磨里加水潮碾，碾成药饼，破碎造粒，筛选后烘干，再用石墨磨光。李乐水在外寨偏僻处设了一处地方，专门用于制火药。赵士祯曾前去看过，工艺精良，所制的黑火药远胜于大明军中所造。 试铳先测是每一根不同铳管最大能够承受的火药量，循次增加铳管内装药量，直至铳管炸膛，记下炸膛时的药量，便是最大的装药量。 第二步，则是测不同口径的铳管的射程，将厚木板放置到一百步外，用安全装药量，各口径的的铳管都能轻松击穿。放置二百步开外，大多口径的铳管仍能击穿木板。到了三百步开外，也还有铳管发射的铅子可以击穿木板。 赵士祯彻底服了，哪怕是他当初试制造长而重的噜密铳也不过勉强能射到一百步开外。鸟铳等其它火器在这个距离上射出的铅子已经绵而无力了。而这新铳管已经将射程延长了数倍有余，真是令人咋舌。他不由自主的冲着李乐水望去，暗道这个小伙子确实不简单。 李乐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赵士祯的心理变化，他正全神贯注的反复比较了各口径的铳管的测试的结果，过了片刻，他才抬头说道：“权衡一下装药量，重量和射程，我看就用半寸口径的铳管吧。”赵士祯和周边的沈家工匠们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经过这次试铳，所有人都变得对李乐水的话言听事从。 回去的路上，一日来的试铳的情形不断在赵士祯的心中回放，他难以抚平胸中的激动。一踏入家门，就冲入书房内，研磨润笔，酝酿一番后，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神器新谱”。 注：本章所述的制造铳管的情形基本源自“手工前膛枪制作”的视频。笔者非工科出身，难免对视频有理解错误的地方，还望方家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