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5章:老臣想想
打从去岁完成了一趟所谓的巡察学政事后,徐溥这位历经四朝、资历最老的老太师,便几乎彻底淡出了弘治朝。 只是由于弘治帝一再挽留,甚至不惜近乎强迫的请求他暂留京中修养,此老才勉强答应。听闻近来,他一直是和那位老成国公闲居于城外一处小庄子上,每日里钓钓鱼、下下棋,不问世事优哉游哉,过的如神仙一般。 可是怎么今日,竟然连这位老爷子都惊动了甚至还什么“疾驰” 老天爷,这位老爷子可是年近八旬了吧疾驰开玩笑呢吧。老头儿那把老骨头受得了吗 可是随着英国公和定国公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慢慢从门口迈入的那一刻,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还真受得了。 虽然有些个气喘,但老头儿显然仍是活蹦乱跳的。同时,在众人看到了老头儿身边那哥儿俩后,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 “老太师,您怎的来了。快来人,搬张软榻来,还有,端杯参茶上来。” 弘治帝再顾不得什么苏默不苏默的了,抢上两步亲自搀扶着徐溥,一边不迭声的吩咐道。 徐溥笑呵呵的拍拍弘治帝扶在胳膊上的手,温声道“陛下厚恩,老臣惭愧。只是老臣虽老迈,但还算硬朗,累的陛下担忧,老臣之过也。” 资历到了他这个程度,显然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豁达许多。便如此刻,皇帝亲手相扶,又有谁敢真个承受,甚至如同长辈对待晚辈一般,轻拍着皇帝的手说话。 唯有这个老头儿,唔,或许那位留在城外庄中没来的老成国公也行。 早有人将软榻摆好,弘治帝扶着老头儿坐定,杜甫亲手将参茶奉上,徐溥笑呵呵的点头谢过,弘治帝也不回去御案后面,便就旁边锦凳上坐了,叹道“朕无能为,累的老太师如许高龄,还要这般驱驰。” 说罢,目光在站到一旁的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永宁二人身上一扫,轻轻哼了一声。 张懋和徐永宁两个,一个低头不语,一个眼神左右飘忽,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让弘治帝不由的再次闷闷的哼了一声。这两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俩混不吝,哪里有一点当朝国公的样子 徐溥慢吞吞的摘下眼镜,扯出一块丝绒轻轻的擦拭着,眯着的眼睛一片浑浊,似乎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人或者事儿。听到皇帝的叹息,连忙摆摆手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先帝好,老臣甚慰,甚慰啊。” 弘治帝听他提到宣宗,连忙微微欠身,却是不好接这个话。由此也便再顾不得去瞪那两个老痞赖,只待老头儿重新将眼镜戴上,这才笑道“老太师这可是叆叇倒是别样精致。” 徐溥老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神情,如同小孩子得了好东西献宝一样又将眼镜摘了下来,递给弘治帝夸耀道“可不就是叆叇吗,哦,苏小子管它叫眼镜,老臣到觉得更贴切些。这是去岁老臣与他凤凰河畔偶遇,得他所赠。以此掩目,精神不散、笔画明晰,摘戴之际极是便利,可比叆叇又方便甚多,便是目疾都大为缓解。唉,那孩子心思灵巧,最是个仁厚知礼的,偏偏为人本分低调,即便做出这般巧夺天工之物,也不肯传扬邀名,真是难为他了。” 老头儿絮絮叨叨说着,就差把苏默夸成朵花儿了。弘治帝微微有些尴尬,勉强陪着笑应付着。 可不得赔着笑嘛,老头儿口中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家伙,自己可是刚刚下旨要捉拿了来,给下到天牢里去呢。这会儿在老头儿跟前,让弘治帝情何以堪啊。 旁边众大臣也是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一副古怪的神色。 那小子仁厚知礼本分低调郁闷个天的,您老敢不敢再糊涂些 得亏他知礼,要不然今个儿早上那大朝会还不得给翻了天去至于仁厚,好吧,大抵这个问题,蒙古那位达延可汗最有发言权吧。也不知那位大汗听到这个评价,会不会当场气的背过气去。 弘治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眼神微动之余,将眼睛接过来稍一翻看便又递还给徐溥,随即岔开话题道“老太师此时赶来,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为了何事不用老头儿说,皇帝心中也是明镜儿似的。只不过这话却必须要装糊涂,否则这天儿还怎么聊下去难不成明言说老太师你的来意我知道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还是说好吧,一切看在您老的面儿上,这事儿就算了 即便是弘治帝被老头这忽然的现身惊了一下,原先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已然有些清醒过来,却也得有个台阶下不是。他口谕已下,金口玉言,忽然说改就改,那皇帝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更何况,那个小混蛋即便在此事上确实有些冤枉,但只说今个儿从早上到现在,单在宫里的种种,也足够狠狠的教训教训他了。这且不说,刚才蒋正回报说什么来着失踪了特喵的,在自省阁那边失踪了,在自省阁那种地方,都还不老实反省,居然还敢到处乱跑,这得是多大的心又哪里有半点自省的意思那小子怕是连半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觉悟都没有吧。 弘治帝这般想着,由此又联想到刚才蒋正回报的消息,气的牙痒痒的,总觉得有股邪火压着,这念头不通达啊。 “老臣干嘛来了老臣是来咦老臣是干嘛来着了,怎么记不起来了唉,人老了,总忘事儿,陛下您容老臣想想,再想想”徐老头儿微微仰着头,喃喃的念叨着,一脸的苦苦思索状。 弘治帝瞠目结舌,愣愣的看着老头儿表演,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老家伙,还敢再假一点吗刚刚还说自个儿身子硬朗着呢,这会儿怎么忽然就又老了,总忘事儿了郁闷个天的,你老了还能纵马疾驰入宫从宫外到朕这乾清门,总有十好几里地好不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君真的好吗 好吧,答案是屁事没有。对于这位一辈子忠心耿耿,几乎将一生都贡献给了朱氏王朝的老臣子,他要非得耍赖装糊涂,皇帝还真拿他没法子。 可今个儿这事儿,您老就是装糊涂也没用啊。在这里装装糊涂最多不过就是拖延会儿时间,可这边皇帝给你时间,那位正往这边来的蒙古公主可不会给你时间啊。 待会儿等那蒙古公主到了,一切便都再无可挽回余地。届时,便是您这老脸也不好使啊。冲击皇宫,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或方式,那都已经上升到了国家层面了。 在国家社稷面前,你老太师越是资历老、声望重,便越是要以公事为重吧。既如此,此时此刻,您不是该快刀斩乱麻,先一步想法把此次事件定了性才对吗这般拖延下去,您这倒是来帮那小子的,还是来助攻害那小子啊 这个念头不仅弘治帝心中嘀咕,周围一众大臣们也不由的暗暗揣测,怎么也想不通里面的蹊跷。
老头儿却似乎压根就忘了这个茬儿,仍在那儿仰头望天,喃喃自语的嘀咕着什么。仔细听去,似乎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话来这干啥来着,来这干啥来着 弘治帝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势,却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于是,偏殿上忽然出奇的平静了下来。仿若之前群情汹汹的一幕,都不过只是梦幻一般。除了老徐溥的低声呢喃之外,再无其他。 谢迁一脸的懵逼,眼神在众人身上转转,脚下悄悄半转,尽量口唇不动,从牙缝里低低的往外蹦字儿“这,究竟什么意思” 刘健微微摇头,皱着眉头不语。李东阳眼皮抬了抬,瞄了他一眼,目光又再众臣身上一转,随即重又将眼皮一耷拉,继续泥雕木塑起来。只是谁也没看不到,便在那眼神收回的一刹那,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寒光。 谢迁问了半天没得到回答,心里这个急啊。他本就是个耿介的性子,忍了这许久哪还忍得住,当即便脚下一动,便要上前提醒一二。 只是脚步才动,猛地衣袖一紧,已是被人扯住。扭头看去,却见扯住自己的不是别个,正是李东阳。只是此刻这位仁兄,仍是一副要死不活、昏昏欲睡的模样,便仿佛拽住他的举动只是梦游中的动作。 谢迁这个气啊,待要喝问,却见李东阳忽的口唇微动,一阵极细微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于乔,稍安勿躁” “可”谢迁一呆,忍不住急道。旁边又一只手扶在他另一只手臂上,回头看去,却见刘健面上若有所思,冲着他极缓极缓的轻轻摇了摇头。 谢迁傻眼,嘴巴张了又张,终是强自忍了回去,一言不发的打消了念头。 便在此时,殿外忽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齐齐暗道一声来了。 转头看去,但见两列火把辉映之下,一个全身披挂整齐的老将,步履橐橐之中大步而来。随着一行一动之间,身上甲叶子哗啦啦作响,一股冲天的战意弥漫开来,只呼吸之间,便如同在众人面前展开一副铁血沙场。 蒋斌京都十二卫的实际统领者、指挥佥事蒋兴之子,大内禁军统领蒋正之兄,官拜十二卫指挥同知的悍将,蒋斌。 此刻,站到殿门外的蒋斌目光一转,随即抬腿而入,便在殿门口单膝跪下,沉声禀道“启禀陛下,臣蒋斌奉旨擒敌,今特来缴旨复命。” 缴旨复命这么快就搞定那蒙古公主了众人不由的齐齐目光一亮,眼中满是期待。 弘治帝也是一愣,虽然心中从未将那三百蒙古金帐卫当回事儿,但是这么快便结束了,也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可曾有伤亡那蒙古公主,而今何在”他微微颔首,转身站起来问道。 “回陛下,没有伤亡。那蒙古公主并未前来,只在离着内城还有半里外停留了一会儿,便已尽数回转。如今,已然重新回到驿馆中了。” 微微迟疑了下,蒋斌的声音毫无起伏的回道。只是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不由的齐齐一怔,当即全体石化。 “啊,老臣想起来了,陛下,老臣想起来了。”静寂中,殿中忽然一个不适宜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满带着兴奋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