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情29(大结局)
洪颜的脸被划伤时,郝仁已经被警察扣在拘留所里了,那天程程刚从医院拿到检查结果,当她给郝仁打手机报喜的时候,对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这些天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段日子,郝仁总是预感倒计时要结束了,所以他每天都在拼命地做事,想在他走之前做完所有他能够做的事情。他每天都要给程程交代很多事情,有时琐碎到他的电子信箱的密码他都要让程程记下来,程程那时就开玩笑说我又不是查你的隐私,要是你跟哪个女网友的秘密被我看到了多不好啊,郝仁就叹:“我哪有什么女网友啊?我这辈子唯一关注过的女人就是老婆你了!” 程程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检查郝仁的手机是否有电,一看到电池容量不足了,她立刻就帮他充电,然后早上送他出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忘了有空就打电话给她报平安。郝仁惯例般地都是来一句玩笑,说:“老婆啊,我以前就是出国你都没有这么紧张过,现在我只不过是去上班,看你紧张的,又不是去伊拉克打仗!”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如果有一天郝仁的手机打不通了,那意味着什么。 最让程程数年后都不能释怀的是为什么郝仁被警察带走的那天,竟然是她在医院接受受孕检查的日子。她总是怀疑那是一种冥冥中的注定,是老天有意这么安排的,五年后,当她陪着基督教徒洪颜做礼拜的时候,她还在唠唠叨叨地重复这个问题,一个劲地询问神甫主就是这么绝情的吗。 那天本来说好是郝仁带着她一起去医院检查的,在此前的一个礼拜,程程一直都在反应,不停地呕吐,郝仁大喜过望,说他们的儿子萌芽了。程程不敢确定,说有可能是她的慢性胃炎又犯了,要不就是最近吃坏了肠胃,她坚持要到医院拿到权威的确诊结果。 郝仁每天晚上都说:“老婆啊,明天我一定带你去医院检查!”可是那一个礼拜的每一个白天他都会被一些无缘无故突然出现的事情给纠缠住,不是公司里的事,就是酒吧里的事,听起来惊天动地,可是到现场一看屁事一点大,有几次郝仁都被气得当场大发雷霆。程程后来才悟出那是天意,老天有意不让郝仁陪她去看检查结果,有意让他们之间的生离死别轻描淡写一点,有意让相隔两地的人减少日夜相思带来的刻骨铭心之痛。 程程还是觉得上帝冷酷,冥冥中主宰一切的神灵无情,要知道那天本应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医生确诊她终于怀孕了,可是在那个本应该是开香宾大肆庆祝的日子里,她却得到了两个相继让她痛不欲生的消息:一个是郝仁被女秘书举报涉嫌贩毒被拘留了,另一个则是她的红粉知己,为了帮助她,委身于市局要员,却被要员妒火中烧的女人们联手给害了,她们找人划了她的脸,漂亮了二十多年的洪颜在那一天变成了一个在脸上留下深深疮疤的丑陋女人。那一天,程程生命中很重要的两个人都出事了,而她刚做了mama。 毁容后的洪颜总是说:“其实这是主最好的安排!” 那时她还在医院里养伤,可是她却坚持称自己已经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病房里一个多嘴的小护士说:“这可不是任你说的!哦!你不去教堂弄个入教仪式,人家主就收你了?想得真美!” 洪颜就笑,说:“护士小姐,我发现你不仅长得美,嘴也挺厉害的,你不去做明星真是可惜了!” 护士一脸不屑,说:“明星有什么好啊?要出人头地就要吃很多苦,天下哪有那么多便宜的事啊,不经历一番怎么知道自己输得有多惨!” 那时,一直守在病床旁的程程就特崇拜地注视着护士,她觉得这个漂亮小丫头刚才说的那几句话简直太棒了,若不是亲耳听到,有谁会相信那张年轻俏丽的容颜后居然酝酿着这番高深的道理。聪明的人无处不在,可是智慧却屈指可数,那时的程程和洪颜都觉得自己挺傻的,不过想想身后还有那么多在重复愚蠢的自作聪明的人,她们又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幸运的。 拆线后,洪颜坚持要加入基督教,脸上也始终都蒙着一个丝巾。程程还是觉得她很美,比先前都美,她吩咐酒吧里的伙计将洪颜的行李搬到她的房子来,嘴上对洪颜说的可是:“你别以为我离不开你,是我答应郝仁要给我们的儿子找个干妈,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了。” 洪颜没有拒绝她,回去的时候坐在车厢后排,望着车窗外多日不见的街景,对程程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郝仁也会回来的。” 助手座上的程程一脸笃定,一边用手抚摩着已经明显凸起的腹部,一边说:“儿子,明天我们和你干妈一起去听爸爸的一审,律师伯伯说了,你爸爸不是主谋,属于过失藏毒,法官会轻判他的。” 一审前,程程经常去拘留所里探望郝仁,那时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相对无言,却似有万语千言要说。郝仁打量着程程明显凸起的腹部,总是泪眼朦胧,哽咽数声后都不能说清楚一句话。程程神情平静,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讲的全是酒吧的生意怎么样了,孩子每天晚上总是踢她的肚子啊,程父程母有空就到她的酒吧里来坐坐,还问她是不是连报社的工作都辞了,一心守在酒吧里等他回来…… 郝仁听得感慨万千,肚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就一心盼望光阴飞逝得再快一些,若可能的话,就省略掉这些年的难熬等待,一步到站,无论那时他和程程是怎样一种归宿,或是属于上帝,或是咫尺天涯,只要是种结束就行。 程程为郝仁请的律师是王明的律师,那次听完遗嘱后,他们就离开了,没带走王明的一根草,可是律师不愿意,说这是死者的遗愿,你们要尊重它,不能亵渎他的美意。于是郝仁就对程程说,如果有一天他也不在了,那么程程就可以动用这笔遗产,见程程默不作声,又补充了一句,说:“这也是大哥给他干儿子的见面礼!他一早就说过,要收我们的儿子做义子。” 程程无言,几个月后,未曾想郝仁当时说的那些都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她不得不在遗产馈赠书上签了字,然后再以重金相邀,请律师为郝仁辩护。律师在业内享有盛誉,办过很多名噪一时的大案,据说还曾把一一审判下的死刑犯二审辩为无期徒刑,成为名副其实的金牌大律师。 后来,金牌大律师如程程所愿地将郝仁辩为过失藏毒,法官轻判入狱十年,程程就觉得这还是一种冥冥中的注定,是死者王明在生前替他们这些生者安排好的。自那以后,洪颜每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程程必定风雨无阻地陪同前往,洪颜是虔诚教徒,总是长久跪在上帝面前忏悔,她则静静地坐在旁听席上,默默祷告:死者灵魂安息,生者平安万福。 程程生产的时候,来了很多人,挤在产房外的走廊上,有程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有报社的同事,有多年不见的同学朋友,甚至还有一些素不相识的人。洪颜一直都守在程程的身边,握着程程的手,说你就当我是郝仁陪你生产吧,回头你们的儿子出来的时候,我可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第一个亲人。程程微笑地闭上眼睛,想象着他们一家三口日后的天伦之乐。 据说那天洪颜一看见程程和郝仁的儿子平安降临,狂喜不已,兴奋之余居然连一直蒙在脸上的丝巾都扯掉了,在众目睽睽下露出了她那张视为禁地的留着永久疤痕的面容。有亲眼目睹真容的护士后来偷偷议论,说洪颜那张脸还是那么娇媚,皮肤甚至比以前没毁容前还要好,那道疤痕倒像是现在最流行的晒伤妆。 坐月子的时候,洪颜干脆就做起了全职干妈,除了不能够亲自给干儿子喂奶外,其他的哺育大事她都一手包揽了。程家二位姨妈每次带着大包小包的育婴用品来看望她们的亲侄时,面对洪颜总是一脸的不好意思,说这换洗尿布屎布的事都应该是我们当姨妈的来做,怎么好意思烦劳你插手呢。洪颜不以为然道:“干吗跟我这么客气呢?我现在也是程程的姐妹啊,说不定比你们跟她都亲呢!”一席话说得程家二位姨妈哑口无言,相视会心一笑,心里念道:我们这个meimei啊真是大难不死,后福无尽啊。
亲侄长得眉清目秀,能吃能睡,大病没有,小病也无,程家二位姨妈喜得难以自禁,一手遮天,瞒着亲侄众兄弟姐妹,各自为亲侄打了一个金手镯,一个小胖胳膊套一个。洪颜嫉妒,瞒着程程,硬是把自己的纯金项链给熔了,打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非要套在干儿子的脖子上,急得程程跪床求饶,说:“我这宝宝连满月都没到,你们这一串金子挂在他身上,比他自个儿都重,拜托各位姨妈高抬贵手,先给诸位侄子侄女戴着,以后等我们长大了再还给俺,成不?”逗得众人大笑不止,不仅不手下留情,还趁火打劫,说这以后等亲侄成大款了,可要加倍还给我们。 程家二位姨妈临走前还没忘留给程程一个大红包,说是亲侄姥姥姥爷的心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程程泪眼朦胧,无语相噎,洪颜则伸手替她接下,嘴里连声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是爱你的,只是你不知,你始终都不知,正如你也是爱他们的,而他们也始终都不知。” 报社的同事一有空就带着他们的采访对象——文化名流大腕们,聚集在程程的酒吧里。自从郝仁入狱服刑后,程程就给酒吧起了个名,叫思君坊,乍一听,还有点像香港的兰桂坊,有同事说俗了俗了,不如顺应潮流,叫什么沙龙啊、空间啊,只有洪颜明白程程的用意,她是在借此怀念郝仁,纪念这十年夜夜思君的愁肠千结。 程程在报社的编制一直都闲置着,在这一年中,她已经先后休过事假病假产假公休假,就差最后的探亲假了,主任曾有一次在酒吧里喝高了,借着酒意威胁程程说:“你要是再不回来给我上班,我就开除你!”同事们也总是一副可惜状,说程程,你那么好的文字功底,不做记者可惜了,也有人怂恿程程干脆一步到位做作家算了,反正天天不是呆在家里照顾孩子,就是泡在酒吧里做老板娘,有的是时间写回忆录,更有人将网络上流行正火的博客日志介绍给她,煽风点火道:“写啊!写啊!现在流行全民写日记,你就把你和郝仁的生死恋写出来,发在网络上,没准就被哪个大出版商给看中了,从此中国文坛又诞生了一个风华绝代的才子佳人……” 以上人生大事安排,程程通通一笑而过,只是日日对着一副亲自书写裱糨的柳体书法,以泪洗面,凝视中,前尘往事,如梦如魇,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平息,就如这尘世夜夜笙歌,无处不飞鸿。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和 乃敢与君绝 …… 是梦抑或不是梦,都只在一念之间,所谓物是人非,所谓人去楼空生死两茫茫,终将如光阴一样流逝去,曲终人散后,故人依旧笑如春花,绚烂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