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子光汇江堰,月醉卧荷颜” 我好笨,我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心法口诀。 脚力追加,足底生风,我跑得越快,心里越是无端的凄凉。 月色,荷塘。 天水一线间游动着郁蓝的光,是而挑空,是而环扫,若隐若现,令视线追踪不定。 我一股作气冲向荷池,三步一跃而起,飞将在荷池边的巨石上。 石头还在,斩月没有将它沉湖。 斩月还在,他提着软剑,将轻妙的身姿融汇于剑气中,在荷池中央醉舞狂蛇。 他的轻功已然是登峰造极,脚底点点碎步,宛如蜻蜓立水般,自每一片碧玉的荷盘上扫过。 他的脚步不曾凌乱,可他手里的剑却迎月招摇,薄如宣纸的软剑自我看见后,眨眼间化做三路走势。 上路蓝白色的剑气最为柔缓,伴随着清风徐徐,明月皎皎,在疏星淡云的映衬下,如同划着轻快的舞步,与天地起舞。 中路剑气幽兰,在密密田田的荷茎间怅然穿梭,曲中求直,竟耍的如鱼得水,灵活得如同涓涓的溪流,轻松避开每支欣欣向荣的荷花,在整个池塘的每一处空隙里,盘环缭绕。 下路的剑气完全失去了蓝色,黑沉沉的寒光偶有被月光照射的部分,才看得出是墨色里参杂了暗蓝,整个荷塘被高直的荷叶盘踞,可是极快的剑气将每一片荷叶死死地平压在湖面,不沉浸也不高挺,只是铺天盖地地将整个湖心盖满。 斩月狂中留静,一招三式,三色剑光层层渗透,叠叠贴合,编织作完美的剑帐,笼罩整片灼灼妖娆的荷塘月色。 斩月稳健的步伐就在这荷叶铺就的地毯上,点,踢,踩,跨,扭,转,提,合,步步生莲,动若游龙。 忽而,有一叶荷盘不听话,自水面弹簧升高。我见斩月即将有踩空的危险,一手收好赤炎火莲,另一手瞬间甩出“穿心”。 “穿心”以较寻常十倍的速度,无限拉长水滴长链,刀面紧贴着被斩月下路剑气所压抑的荷盘,眨眼串至斩月脚底,顶托住他险些踩空的脚。 “穿心”离手,我心里咯噔吓了一跳,分明被“穿心”吃光的真气,突然自四肢百骸纷纷溢出,瞬间激活全身所有的经脉。 受伤的食指,微微自布间溢出耀眼的火光。 我的刀掷得又稳又狠,带着粉白的新生刀色,离弓的快箭般神速飞驰。但凡刀锋走过的地方,水光浪卷,荷盘毕露,就连斩月的墨蓝剑气,亦被微微穿出一孔走刀的隧道,瞬间将荷池一分为二。 白玉横贯御岚,刀锋刺破剑网,骤然湖面炸起两道巨大的水墙,将荷塘由中向外,泛滥作两片翻开的书页。 待四溅的水花从高空泼如雨下时,斩月已经闪身踩着我的长链,飞及我的身边。 他宽大的云白色衣袍随着水幕降落而降落,浑身分毫不见一颗水珠。他沉静幽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波动,象两泓万年不化的冰湖,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勾勒出一道似乎是微笑的痕迹。 他的动作太快,我还来不及心跳加速,他便近在咫尺。 “斩月……”我惴惴不安道“我不想走……” 池面荷花被水雨拍打的摇摇曳曳,哗啦啦的声响几乎淹没了我的祈求。 他今夜暗邀,大概也是叫我走的意思。 “好……”斩月的回答干脆利落,清朗的声音消除了所有的噪音。 “嗯?”我怔住无语。 斩月一把将我揽住,冰冷的唇封印了我的嘴。 这个…… 我梦寐以求的吻,独独属于我的吻。 我简直失去控制,攀紧他的肩膀,十指紧扣如同纠缠猎物至死的蟒蛇,狠不能把他给吃掉。 斩月反手提剑,一只手从我的袖口滑入,冰冷地摩挲着我右臂的三十六道伤疤,反反复复,直摸到我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他似乎只是将嘴巴靠近,然后全无半点反应,只有我热烈地回应着他,如同拼死吻着一座冰雕。 “怎么了?不吻了吗?”斩月的余韵里有些无情,他把我的唇从嘴边推开,眼睛里毫无色彩道“做了我的人以后,这样的事情天天都会发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吻,你就受不了了吗?” “做了你的人……什么人?”我感觉他的表情高深莫测,如同我从未认识过的陌路人。 “赶你走了许多次,你都死皮赖脸要留下,奈何我为人善良,看不得你作贱自己,只好勉为其难,收你做个仕妾吧!”斩月僵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面容疏冷的有些可恨。 “你知道我心里的人是梅儿,还是硬要往里面钻,婚后梅儿身体不好的时候,或许我也可以疼疼你。” 疼疼我?偶尔赏赐我,像那种死人一样温度的吻吗? 我置后一步,难以置信道“子光汇江堰,月醉卧荷颜的意思,不是你约我子时在荷塘见面的意思吗?” “没错,如果你厚着脸皮不跟四破走的话,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竟然早做好两手准备。 “顺带再谈谈纳你为妾的事。”斩月冰冷将软剑插入腰带,慢条斯理地抚顺鬓角的发丝。 “我……”我咬咬牙齿,“你知道我是谁吗?” 斩月冷面笑道“你天天将我送你的穿心摆在外面,我会傻到认不出你吗?雪若!” “你早知道你还装傻!”我怒不可遏道,虽然我是故意总把“穿心”亮出来,意在暗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是…… 那夜四破误伤我的时候,我隐约记得他的反应不是这样。 莫非是我多情……产生了虚妄的幻影? “雪若,其实你最该明白,梅儿身上的毒已经解除,我不认你才是好事,这样你就可以藏匿自己曾经是药人的身份,过你一直想过的自由日子。” 斩月这句话说的最为真诚,可是我也可以理解成梅姑娘的毒解了,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无所谓认与不认。 “或许你不喜欢仕妾这个身份,你从小不是就爱纠缠我吗?其实你也可以做回我的meimei,反正你顺心就好,只要能留在我身边,叫什么称呼我想你也无所谓的吧!”斩月轻拍我的肩头。 我的整个灵魂摇摇崩塌。 我干了那么多没皮没脸的事,真的要的是这个吗? 我要的东西好像突然离我越来越远了…… “纳你为妾的事,或者认你做meimei的事,你今夜好好考虑一下,我后天结婚,所以……” 斩月似笑非笑,天地也变得色淡无光,更好比数九的寒风,刮得我的整颗心都在滴血。
“所以考虑好了来找我,我什么都无所谓,你开心就好。” “还有,腿上的木板可以随便取下,你的腿毫无毛病,我本来也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可是绑定你的腿,你还是什么都干了。” 他潇洒跳下石头,云白色的背阴看起来真若冷幽幽的冰霜。 我几乎觉察不到心痛,或许连我自己也被冰雪覆盖了灵魂。 如果他说:雪若,你活着真好…… 又如果他说:雪若,对不起,我不爱你…… 再或者他什么也不说,继续无视我的存在。 我想我所做的任何事,受的任何罪,都会是最美的回忆。 我从怀里挑出一枚蜡丸,捏破以后里面粉状的“雪里红”,纷纷扬扬洒入空气中,随着夜风缓缓地消散。 算了,算了…… 我首次向可笑的命运低头。 爱情里忍受不了傻瓜,可却让傻瓜忍受得了痛苦。 我是最大的傻瓜。 “那么好吧!”我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朝那个走远的背影喊道“爱你的雪若已经死了,虫儿就代表她,预祝你和梅jiejie……”“鸾凤和鸣,永结鸾俦!” 远方的白点似乎停了一停。 我发疯似的跑回出行风,就像我发疯似地跑进行风一般。 爱情的道路一样,胜者进,败者滚。 我滚滚滚进婷竹阁,疯狂地收拾自己的家当,什么四破,什么樱祭夜,什么雀漓潇…… 我要自己离开这里,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刚背好包袱,门口堵住一抹人影,那人影一直耐心等着我收拾完,而我全然没有呼吸到他的一点气息。 “不听话。”傲狠的低淳声音杀进耳朵。 “jiejie没空理蒜你!”我擦一把满脸的眼泪。 “我批准你走了吗?在我警告你之后!”傲狠的语调不紧不慢,却不偏不倚地敲响我的脊梁。 梆……我的整个后背都僵直了。 “你杀死我吧!”我闭紧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如果死于非命,斩月会不会流一滴眼泪。 怎么会呢?他都那般决绝了。 “看来独孤斩月是铁心让你走了,”傲狠朝我踱步而来,靴子踩在地面有着沙沙的窒息声。 “可惜怎么办,眼下有这么好一个机会,正好可以狠狠地刺激你一下,你说我怎么可以轻易杀死你。” 傲狠将手神出鬼没地再次戳在我的胸口,这次我的红痣似乎感应到什么的召唤,有微弱的一道火流转瞬即逝。 冥冥中,我感觉无尽的黑暗里,他额间的狂珠,闪烁一下。 我们彼此呼应,完全同步。 我心里的悲痛被无端的恐惧占领,我颤巍巍冷问道“你想用什么来刺激我?” 傲狠的眼睛黑沉沉地发出星辰的迷人亮色,冷淡至死道“亲眼……看见……独孤斩月……死……的机会。” “你!”我勃然大怒地摸出“穿心”。 还没有刺向眼前的禽兽,傲狠极快照着我的脖筋,手刀一砍。 我整个人眼前一黑,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