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识知己，实在亲戚
这些情报拿到手之后，便是刘纯裕这样沉稳的老家伙都被吓了一跳。 他立即意识到此时不论他国如何，夏国国内的情况恐怕已经是暗流汹涌，便立即辞行，带着暮夕火速赶回寂清观。 印瞳也是同样的态度。 夏国国内，只要寂清观稳得住，那么无论敌我的修行力量都会被牢牢震慑，不会引起太大的变故。至于凡人武力的碰撞，相信以禹氏皇族的实力和自信是可以应对好的。 印瞳还给了一个放长线钓大鱼的计策。 让朝廷派出一定数量的军队，不可太多，也不可太少，保证可以和南部的“南明国”黄家鏖战而不输，但又不会取得太大的优势，吸引黄家背后的势力浮出水面，或者拖到足够的时间——因为印瞳坚信一点，黄家的背后势力绝对不只是想要分裂夏国那么简单。 而在此之前，夏国为南部九郡准备的诸多后手继续隐藏起来，等到一网打尽之时再以雷霆之势横扫南部诸郡。 刘纯裕和暮夕离开后，印瞳、林瑶和允城王一方四人带着已经重伤昏睡过去的重勿一起结伴下山。因为之前渡云峰上印瞳和允城王各自说话颇为投契，两人便也有兴趣和对方聊天。 这一聊可不得了，两人竟是停不下来，一路上高谈阔论，侃侃而谈，内容涉猎之广，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政治军事，农耕经贸，道法门术，行事为人等等，两个人倒是很惊讶的发现从观点、脾性、思维来看都很相像。 允城王对于印瞳这个近期才声名鹊起的咒印师很是惊讶，无论是凡俗民生还是修道理论都有着庞大的知识基础和独辟蹊径的见解，甚至有些道法上的领悟力和解析能力根本不止是致知境修行者的水平。 印瞳则是更加吃惊。以自己的底蕴和阅历，思维转动之快，涉猎宽广而偏僻，允城王竟然能够跟的上，而且想法古灵精怪、极富创造力，可见世人传闻允城王在各道天赋之强皆如妖孽之语并非夸张，印瞳甚至怀疑这个允城王可能也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了。 因为两人专注聊天，走路便极慢，又是在巫山这样陡峭难行的路上，所以走到晚上才到碧向峰。 一行人在夜色中决定在碧向峰上露宿一夜。 “听说这次大战，巫山八景先后出现了六景，仙界，蜃楼，踏星，净光，云海，冰潮，可惜我只见到了云海和冰潮，是真的好看啊！不知道剩下的雷霆和青幕又是何等景象。” “巫山八景都是天地异象演化到了极致形成的绝美的景色，其中蕴含了演化深刻的动静之美，而且都非常的纯粹，因此才能动人。”印瞳点点头，有些出神的说道：“不过这八景中也都有难以忽略的不可解释的地方，就如云海这一景，阳光竟然凝化成实质覆盖在云上，恐怕唯有神迹才能解释。加上临仙峰无穷无尽、神秘莫测的多重时空，说是神仙降世的天国之门实在是让人不容置疑。” “无所谓啦！巫山的神秘可能是神迹，也可能是我们的修为还不够去了解其中的玄奥。何况就算有神仙又如何？我们过我们的就是了。”允城王漫不经心道。 印瞳脸色复杂，赞叹道：“你我虽然性情相投，脾气相像，但是你这洒脱的性子我是永远学不来的，或者这也是你道境突飞猛进，以而立之年登上极堑的原因。” 允城王哈哈一笑：“主要还是我的聪明世所罕见！不过你的性子我也学不来，你太淡漠，而且冷静通透，像是居高临下摆弄棋局。所有人都不如你，因为世间大多数人只是局中人而已。” 允城王顿了顿，忽然让洛溪、袁重铭和萧迟带着重勿离远了一些，而后有些迟疑的看了看林瑶，却还是直接问向印瞳：“你为什么要救重勿？” “必须要理由吗？”印瞳问道。 “当然。”允城王道：“这是因果的关系。何况聊了这么久，我也看的出来，以你淡泊清冷的性子，宏观大略的眼光，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救不相干的某个人。” “那么你又为什么救重勿呢？你是许国的王爷，他是元宗的门人，你们没有直接关系。”印瞳反问道。 “必须要理由吗？”允城王无奈道。 “你说呢？”印瞳似笑非笑，反将一军。 “不如我们一起说怎么样？”允城王不肯吃亏，印瞳莞尔，表示同意。 “重勿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印瞳如是说道。 “重勿长相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允城王如是说道。 然后两人同时愕然，紧接着印瞳微微笑，允城王惊讶的张大嘴。 “重勿长得像你的一位故人？”允城王是真的好奇。 “他又如何像你认识的一个人呢？”印瞳还是反问。 “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说。”允城王继续提议。 印瞳却是摇头。 这次他没有必要非要和允城王交换了，之前的问题也只是因为心里有一些猜测。如今允城王的回答基本上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允城王却是出乎意料的似乎自愿想要说点什么。 “你可知我许国立国的时间？”允城王问道。 “大概有一千七八百年吧！”印瞳说道。 允城王看了印瞳一眼，说道：“准确的讲，最早开始独立的时间，是一千八百多年前。那个时候我许氏皇族的先祖是当时割据一方的诸侯军阀，同时也是一位很强的极堑境高手，他占据的地方就是中原东南部六州，也是如今我许国疆土的基础。” “那个时候正逢天下大乱，现在很多人都说那是上一次的天劫时代。但是对于我们许氏皇族的那位先祖而言，正是枭雄逢乱世，游鱼得江海的好时候。说起来，那个时代咒印道还在传承下去，那一代的咒印师正是我先祖的好友，在我先祖的手札中也可以看出，他们两人都是年轻的天才，又性情相投，交情非常深厚，那位咒印师甚至为先祖出谋划策，招贤纳士，扩展疆土，立下了不少功劳，只是他一直没有提及那位咒印师的名字。” 印瞳突然打断道：“据我所知，你说的那位先祖名为许邪是吧？” 允城王点点头：“是啊！是叫许邪。许邪先祖有天赋，有壮志，纵横天下，奠定了我许国立国的根基。只是后来天下纷争，到了最胶着的时候，战争愈加疯狂，寂清观当代观主甚至破碎虚空，先祖那位咒印师好友也在战乱中失散无踪，多半是战死无疑了。先祖极为愤怒，同时也有些悲伤过度，加上战争中落下旧疾，没过几年便憾然离世。后来他的儿子，也是我许国第一代皇帝继承先祖的遗志，继续征战，终于开创了如今的局面，立了国号，那位许邪先祖也被尊为大圣大武至明太祖上皇帝，我代代许国皇族都尊称他为太皇帝。” 印瞳心下了然。 允城王继续说道：“虽然真正称帝的是太宗许棠城，但是自太宗到如今我们这一代，都很明白先祖许邪的功劳，也很敬重这位文治武功都很厉害的老祖宗。所以我许国宗庙里迄今还供着先祖许邪的画像。我本是皇族偏的不能再偏的支脉，甚至都没有进入太庙的资格，但是后来因为得高宗皇帝的赏识，又把他女儿讨来做了老婆，所以可以进入太庙，有幸一睹先祖仙颜。” “而重勿，简直就是先祖画像上走下来的活人。” 允城王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所以我说重勿和我知道的一个人长得很像，就是他的模样和我许氏先祖许邪的画像一模一样。” “难道他是你们许氏皇族的血脉？”印瞳笑道，他的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所有的事情，但是一旁的林瑶却是都听的痴了，面色震惊不已。 “已经可以肯定了。”允城王说道：“大概二十七年前，我皇族一位郡王名为许础，勇武过人，极有韬略，带兵前往南疆讨伐数次作乱的百越狄族。只是这位王爷疼爱妻子，王妃又有身孕不舍丈夫离开，便违例将爱妻随军带上照顾。就在决战那天，许础郡王战死沙场，同时王妃也诞下了一子。但是许国当时主帅阵亡，乱军之中，谁也顾不上这对孤儿寡母，王妃更是听闻王爷战死的噩耗吐血不止，当天便死了。” “那个孩子呢？”林瑶问道。 允城王答道：“孩子在乱军中不见了。只是听照顾王妃的侍女说，孩子眉心有一颗黑痣。” “那就是重勿了！”林瑶惊呼道。 允城王苦笑一声：“我探过重勿的骨龄，今年也是二十七岁。同样眉心有黑痣，而且竟和先祖许邪长相相同，尤其是那个黑痣，连位置都一模一样！如今想来，当年战场在临近荒山大脉的百越狄族部落，元靖在荒山大脉可以横冲直撞，似乎又很熟悉南疆，一切都顺理成章。” “当年许础虽是郡王，也不是皇族直系血脉，但是他的那一脉可是和直系最亲近的支系。若是重勿当年没有失踪，而是带回皇室抚养，凭他这个长相如今必然也是个受宠的亲王！世事难料啊，谁知道竟去了元宗！”允城王不由感叹命运的神奇：“之前我听袁重铭说起这个重勿的长相，心里便起了疑心，加上元宗突然被围剿，由不得便要赶来救下他一命，顺便也可印证他的血脉。” “那么重勿就该是许重勿了。你打算何时告诉重勿他的身世？”印瞳问道。 允城王无所谓的说道：“等回到许国，治好了他的伤就告诉他。他的心里肯定也不明白，告诉他由他做个选择吧！或者在许国当个逍遥王爷，或者还保持元宗弟子的身份。” “哎呀！说起来我许国皇室和元宗还真是有缘啊！” 允城王忽然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大呼小叫起来，对着印瞳和林瑶神秘兮兮的说道：“其实重勿不是我们许氏皇族中第一个加入元宗的人了。” “还有别人？”印瞳和林瑶顿时好奇起来。 “当然。你知道我老婆是公主，她父亲也就是我老丈人，前代高宗皇帝是有一个meimei的！也算是当时的公主殿下，是我老婆的姑姑。”允城王托着下巴，眼睛朝天回想着说道：“算起来，这位公主也是加入了元宗的。因为他嫁给了一个自称元宗传人的独行修道者，好像叫林耀阳，一身修为极其强悍。当时我老婆的姑姑也是天赋绝伦，聪慧美丽的公主殿下，谁都看不上，却和他一见钟情，不顾皇族反对居然就私奔了！现在杳无音信的！” 这时，印瞳和林瑶都已经呆滞了。 印瞳看了一眼几乎已经石化的林瑶，有些艰难的问道：“你说的那位公主殿下，是不是叫做许燕然？” “欸？你怎么知道？”允城王非常惊奇。 印瞳顿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非常神奇，一脸呵呵拉过林瑶，郑重的对允城王说道：“介绍一下，这位林瑶姑娘的先祖乃是元宗开派祖师林季南！” 允城王一脸愕然。 印瞳继续说道：“她的父亲是林季南一脉的直系传人，名为林耀阳。” 允城王的嘴巴顿时可以装得下鸡蛋。 印瞳最后说了一句：“她的母亲叫做许燕然。” 允城王眼神呆滞，大脑死机。 三个人就这么在夜色中的篝火旁相对而坐，凌乱不已，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回过神来。 允城王翻着白眼思考整理了半天关系网，才讨好的凑近林瑶，谄媚的说道：“这么说来，你母亲是现在我许国的皇帝和我老婆的亲姑姑，那我应该称你一声表妹哈！” 林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小脸鼓鼓的，有些生怯的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允城王更加谄媚，搓着手感慨说道：“没想到这次出趟门就认了两个亲人，可真是神奇啊！说起来，我老丈人死前虽然不忿燕然公主毅然离开，但是其实很宠meimei，一直到死都在念叨思念。至于现在我的大舅哥——许国的皇帝陛下，小的时候也是很喜欢他的姑姑的。所以林瑶若是在许国皇室，恐怕会非常受宠。” “重勿会被封为亲王，林瑶也会被封为公主吗？”印瞳凑近插嘴道。 允城王翻了个白眼：“话说回来，我倒想问你，你是以我表妹夫的身份问这句话的吗？你想不想当驸马爷啊？” 印瞳顿时愕然，林瑶双颊绯红，羞怯不已。 允城王念念叨叨的说道：“本来我以为和你是个一见如故的知己，结果聊到最后竟然成了亲戚，还是那种关系很近的实在亲戚……这个世界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印瞳我跟你说，林瑶是我许国皇族的公主，是许国当今皇帝的表妹，也是我老婆的表妹，是女儿儿子的小姨，还是元宗直系血脉的传人，你可要好好对她！否则莫说元宗，到时候别怪我许国出兵攻打你！” 印瞳顿时脸色窘迫，一脸汗颜，对林瑶说道：“没想到你还是皇族身份，好在我对你不算差吧？” 林瑶冲印瞳微微一笑，转而看了看远处的重勿，又看看允城王，有些出神。 允城王也一脸凌乱，神经质的碎碎叨叨着去一边睡觉平复心情了。 而印瞳也在消化着心里的复杂的心绪。 他没想到林瑶的母亲居然是许国的公主，当今许国皇帝和允城王妃的亲姑姑！当初在荒山大脉的甬道里看到林瑶父母遗留的书信时，印瞳只在意到林耀阳的元宗血脉身份，谁知许燕然的许竟然是许国皇族的许！ 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 印瞳很相信这个允城王，如今更有了这一层血缘关系，如今天下大乱当前，林瑶本身也等于有了退路和靠山。 想着想着，印瞳就想到了更多的一些东西。 允城王性子跳脱，没有追根问底下去印瞳所说的故人是谁。事实上，印瞳所说的故人，就是许国的太皇帝许邪。 试问天下怎么可能出现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即便是许邪和重勿，也是因为有着血脉的关系才长相一样。所以印瞳口中的故人和允城王所说的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印瞳本就是许邪的故交，是许邪的好友，好到许邪会把他作为一个分量极重的角色写进自己传给后代的手札里。若是当时印瞳坚持匿名，许邪也会让印瞳的名字在许国皇族的口中世代传下去。 印瞳想的有些出神。 因为允城王的讲述，勾起了他很多的回忆。 那个混乱的时代，印瞳和许邪同样的年轻，一个是咒印道的天才，一个是诸侯中的王者，两人志趣相投，形影不离，相交莫逆。短短数十年，两个人都冲上了极堑境，只是那个时代，极堑境也很容易死。 于是两个人在最后的战乱中失散了。 虽然都没有死，却再没有了对方的任何讯息。天下渐定，许邪伤病缠身，心情抑郁，终究死去。那印瞳在战乱时突遭变故，虽然从此不死不灭，但是在最初的几年却藏在深山野岭，痛不欲生，每天都沉浸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 那恰好是许邪亡故的那几年。 所以许邪以为印瞳死在战乱中尸骨无存，印瞳也没法在最后的时刻送许邪一程。 如今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不可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