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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上 张邦昌归政孟太后

    第五十九回上张邦昌归政孟太后

    且说金帅粘罕和宗望按照金太宗吴乞买的旨意,废除宋徽宗、宋钦宗为庶人,并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

    其时已是四月天气,阳气上升,气候转热。粘罕、宗望以及金人将士都是在寒漠之地土生土长的人,对冰雪严寒倒是经受惯了的,对酷暑炎热那是打心眼里有些畏惧。因此,一看到气候转热,便开始有了北归之意。

    当然,还有一件难以放下心来的事情,那就是靠金人用武力作为后盾而扶植起来的大楚国。一方面觉得大楚国的根基不甚牢固,似乎始终都在摇晃不定。另一方面又觉得大楚国皇帝张邦昌的根基也不甚牢固,支持他的人并不很多。因此,他们想留下数万兵卒以作张邦昌的护卫。

    这件事提出来之后,新立的大楚皇帝张邦昌未置可否,他心中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大楚国的文武大臣也都默不作声,他们的心中也似乎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有吕好问说道:“南北水土不同,气候差异更大。唯恐北兵不习风土,必不相安。一旦有事,如何是好?”

    粘罕说道:“我们可以留下一位孛堇,统率诸军。若是北兵有什么事情,由他来亲自处理,这样不就行了吗?”

    吕好问说道:“元帅,那我们就更担待不起了。孛堇乃是金国之贵人,如果因为气候水土不适,引发了什么疾病,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后果,我们又如何向元帅交待呢?那时,我们的罪恶也就更大了。”

    粘罕听得吕好问言之有理,也就决定不再留兵了。

    金人离开京城的时候,张邦昌率领大楚百官出城向金人送别。

    十几日前,当张邦昌刚刚登基称帝的时候,吕好问就告诫他道:“相公今日权宜济难,需要从一开始就做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好让世人明白相公的良苦用心。”

    张邦昌问道:“此话怎讲?”

    吕好问说道:“虏使送来的衣服,若与虏使相见时才可穿得,其他时候只能以常服与大臣相见。又不能让卫士排立,也不可山呼。还有一事,相公不如只在合通门閤子里住下,不要入于禁内。先朝宫人,更不能相见。如果缺人使唤,可从亲戚之处暂借一两名妇女即可。”

    张邦昌说道:“外人岂敢带她进来?”

    吕好问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劝相公不要轻易到里面去,只怕卫士发怒,如何是好?”

    这一日,张邦昌是要去向金人送行,所以就拿上了赭袍,张着红盖,所到之处都都设香案起居,活脱脱就是一个皇帝的架势了。而王时雍、徐秉哲、吴并,莫俦诸人皆以大臣的身份陪侍,沿着汴京的大街一路而去。风风光光,招摇过市。

    士庶百姓看了,莫不愤然,视王时雍为“卖国牙郎”。

    宋徽宗在金营之中,听得张邦昌僭位之事,也就预料到自己未来的下场了,他叹道:“张邦昌若以节死,则宋之社稷还有希望,今日既已登上帝位,我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言罢,泪下如雨。

    当下亲笔给王时雍、许秉哲二人写了一信,但他不知道王时雍、许秉哲二人此时已变成了张邦昌的辅政大臣。

    信中写道:“朕之宗庙已经二百年了,为阉竖jian臣之贼所坏。今日使我父子离散至此,追念痛心,悔恨何及!缺少室内所用衣物,烦与在仓库支钱三千贯,买针线瓜果,并衣物皂角,来送至此。早晚成行,勉事新君,毋念旧主。”凄惨之情,溢于言表。

    四月初,金人分兵两路,先后离汴京而归。

    一路由宗望为统领,经由滑州而去。随之而从者有宋徽宗、太后与亲王、皇孙、驸马、公主、妃嫔及康王之母韦贤妃,康王夫人刑氏夫人。

    另一路则由粘罕统领,经由郑州而去,随之而从者有宋钦宗、皇后、太子、妃嫔、宗室以及何栗、孙傅、张叔夜、陈过庭、司马朴、秦桧等人。

    其他的人,如冯獬、曹辅、路允迪、孙觌、许世勣、汪藻、康执权、元当可、沈晦、黄夏卿、邓肃、郭仲荀等人归于张邦昌。

    在南薰门外,百官与宋徽宗,宋钦宗遥遥相别,失声痛哭。有的悲痛之极,昏厥于地。天地之间,愁云惨淡,悲风四起。汴京内外,处于一种生离死别的悲伤气氛之中。

    宫中之物,如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壁、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府州县图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倡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宋室近二百年所积之物,至此全部为金人掳掠而去。

    宋徽宗离开青城之时,金人以牛车数百辆乘载诸王、后宫。皆都是金人牵驾,相互之间言语不通。抵达邢、赵之地时,宗望遣郭药师前来迎谢。宋徽宗见了,仰天叹道:“天时如此,非公之罪!”郭药师闻言,惭羞而退。

    宋钦宗离开青城之际,头戴青氈笠,乘马而行,后有监军随之。经郑州北门离去。每过一城,即掩面号泣,情难自已。行至代州,工部侍郎滕茂实号哭而立,前来相迎。当初,滕茂实为副使,陪路允迪出使金国。粘军逼迫滕茂实换穿金人服装,滕茂实至死也不答应。至此,滕茂实情愿陪侍旧主,但粘罕坚持不允。之后,宋钦宗在金人的押送下,从代州经由太和岭而至云中。

    在北行途中,张叔夜开始绝食。不食谷粒,每日仅仅按时饮汤而已。既至白沟,驭者情不自禁地说道:“快过界河了,快过界河了。”张叔夜闻言,矍然而起,仰夫大呼,遂不复言,扼吭而死。到了燕山,何栗、孙傅也绝食而亡。

    学士吴激具时亦随之北迁,见到故时客人,不禁潸然泪下。曾赋《人月圆》词道:“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闻者莫不垂泪。

    其后,又有许多人咏及靖康之事。性极伤感哀痛。康与之《题得文祖御画扇子》道:“玉辇宸游事已空,尚余奎藻绘春风。年年花鸟无穷恨,尽在苍梧夕照中。”这幅画与题诗后来为宋高宗赵构所见,触景生情,痛苦失声。

    又有王卢溪《宣和殿双鹊图诗》道:“玉锁宫扉三十六,谁识连昌满宫竹。内苑寒梅欲放春,龙池水暖鸳鸯浴。宣和殿后新雨晴,两鹊飞来向东鸣。当时妙手貌不同,君王笔下春风生。长安老人眼曾见,万岁山头翠华转。恨臣不及宣、政初,痛苦天涯观画图。”

    至此,北宋灭亡。宋徽宗,宋钦宗父子辗转流浪于金国荒漠,变成了天涯沦落之人。后来,父子俩素服而朝拜于阿骨打庙,并于金国上京乾元殿拜见了金太宗吴乞买。金太宗封宋徽宗为昏德公,封宋钦宗为重昏侯。这种封号其实也是一种耻辱的象征和标志,父子俩带着这种耻辱的象征和标志,了却了自己的残生。

    金帅粘罕和宗望率兵离京北撤之后,最感到无所依托和百无聊赖的要算张邦昌和王时雍、吴并、范琼这样一班文武大臣了。而头脑最为清醒的人,则要算吕好问了。

    金人走后,他立即向张邦昌提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问道:“相公之意,不知是真想当呢,还是暂时想搪塞敌人之意,而作长远的打算呢?”

    张邦昌听了,不由得愕然失措,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吕好问说道:“当初一心一意要立相公为大楚皇帝,这是金虏之意。可是,相公知道现在中国人的人心所向吗?当初之所以缄口不言者,只不过是畏惧女真人的兵威罢了。如今女真之兵已去,相公自思能否保住或维持像现在这样的局面吗?康王赵构已经被任命为兵马大元帅,领兵在外。而元祐皇太后未被金人掳掠而去,尚在城内。相公应该明白,这是天意呀。”

    张邦昌听言,不禁悚然,说道:“好兄弟,快快救我,快快救我。我现在就像是骑在虎背之上,欲下实难啊。”

    吕好问说道:“相公既然有了骑虎难下的感觉,那就说明相公还有自知之明。当今之际,应该立即还政,越快越好。只有这样,才可以转祸为福,以保无虞。宫中非人臣所居之地,应该迁居殿庐,毋令卫士当值。敌人所赠袍带,请弃之为服。所下文书,不能称圣旨。”张邦昌听了,点头称是。

    又隔一日,监察御史马伸又具书向张邦昌进言道:“伏见逆胡犯顺,且逼相公以定国事。相公之所以忍死而就帝位者,自信虏退必能复辟也。忠厚义士不即就死,城中之人不即生交变,皆以相公能定赵孤也。今虏退多日,吾君之子亦已知所在。相公尚处禁中,不反初服未就臣列。以为外携强虏之威,使人游说康王,且令南遁,然后为久假不归之计。一旦喧哄,辜负初心。望速行改正,易服归省,庶事取太后命而引,仍速迎奉康王归京。日下开门慰劳勤王之师,以示无间。一应内外赦书,施恩惠、收人心等等之事,权行拘取。俟立赵氏日,然后施行。庶几中外释疑,转福为祸。不然,我马伸有死而已,必不敢辅相公以为叛臣也。”

    张邦昌看到马伸信中不称自己为“陛下”,而称“相公”,真是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顿时感到心灰气沮。

    却说在汴京大相国寺之旁,有一座规模颇大但又不算十分豪华的私邸。府邸之中,居住着一位女道士,其道号为“希微元通知和妙净仙师”。这位女道士既然走进了道家清净无为的大门,便也与红尘俗世不相往来,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提起这位女道士的来历,不禁会使人大吃一惊。

    且慢,此事还得从头细细道来。

    当初,宋哲宗赵煦还被封为延安郡王的时候,刚刚长大成人。宣仁高太后便从世家女中挑选了一百余人,引入宫中。其中有一位年方十六岁的少女,百伶百俐,极有才气,且又长的犹如出水芙蓉一般美貌。

    这个女孩姓孟,祖籍洛阳,乃眉州防御使马军都虞侯孟元之孙女。这位孟氏少女独得宣仁高太后和钦圣向太后的喜欢,遂以女仪教之。

    元祐七年,宋哲宗将纳孟氏为皇后,将日期定于五月十六日,这可犯了道家之大忌。原来,道家定的五月十六日为天地合日,在这一天,凡是夫妇都应该分居异室,据说违犯者必遭大谴而死。

    当时,之所以选定这一日纳后,乃是太史所定。太史认为皇帝与皇后,就好像一个为天一个为地,与道家的说法不谋而合,选用这一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此后万事俱备,只等颁发诏书。而皇太妃却以为不可,宋哲宗心中却也犯了疑心。宣仁高太后力主其议,以为道家之言不过是俗忌罢了,并非典礼所载,哪能认真的去看待呢?当下也就不再另作改变。

    为了把册立皇后之事办得更为隆重,宣仁高太后认为近世礼仪过于简明,又诏翰林台谏与礼官议定册后六礼而进。

    按照所定之礼,命尚书左仆射吕大防摄太尉充奉近使,同知枢密院韩忠彦摄司徒副之;尚书左丞姜颂摄太尉充发策使,使佥书枢密院事王岩叟摄司徒副之,命尚书右丞姜辙摄太尉充告期使,皇叔祖同知大宗正事赵景摄宗正卿副之;皇伯祖判大宗正事高密郡王赵宗晟摄太尉充纳成使,翰林学士范百禄摄宗正卿副之;吏部尚书王存摄太尉充纳吉使,权户部尚书刘奉世摄宗卿副之;翰林学士梁熹摄太尉充纳采问名使,御史中丞郑雍摄宗正卿副之。

    从这个名单中可以看出,朝中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参加了迎亲的队伍。其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其时,宰相吕大防以为不可用乐,宣仁高太后听了,很不高兴,说道:“寻常百姓之家娶个媳妇,也要点几个乐人,热闹一番,如何我们皇家却用不得?不要管他们宰执们说些什么,我们自己来安排就行。”

    遂令教坊乐人,伏于宣德门里。皇后乘着华丽高贵的车子经过之时,周边阑门之内,众乐齐作,十分响亮。之后,伶官出来赏物,说道:“这样才称的上是热热闹闹,而那些科第相公,却不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