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繁华尘世,几人清醒几人迷(上)
一抹红云出现在天际,或是朝霞,或是晚霞。起自东方,是冉冉上升的朝阳。如果出现在西方,那是步入黑暗前的辉煌。赵昂这几年倾心研究朝霞、晚霞。譬如,他断定喻四海是一支潜在的绩优股,于是不远万里飞往哈佛大学,鞍前马后地伺候喻四海。等喻四海回国,又在北京接风洗尘,迎来送往,给你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喻四海回来见到袁晋鹏,第一句话就是:“晋鹏,你同学小赵不错,在美国在北京都有公司,不简单!”袁晋鹏清楚,赵昂早已不是十几年前那位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大学生,而是一位八面玲珑的成功商人。有人说,官员手头至少有两种能力,一是帮人谋利办事,一是合法伤害他人尤其下属。后者与赵昂无关,他肯定盯到了什么项目。在商言商,有几个人和领导交往不是看中其职务背后的巨大利益呢? 谜底很快揭开了,一个多月后,袁晋鹏接到赵昂的电话,让他帮着找乡贤文化公园的规划资料。这是晴川市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开放式主题公园,占地一千亩,预算投资五亿元。尽管仍处于规划阶段,但全国各地的十几家园林景观承建商闻风而至,摩拳擦掌,志在必得。赵昂的公司本来与园林建设不搭界,可上海一位朋友了解他和晴川市领导的关系,委托他来抢订单,承诺按合同额的百分之四支付佣金。赵昂掐指一算,佣金有两千万,当下动了心思。不过,在美国和北京时,他绝口不提此事,只管陪喻四海吃好、玩好。袁晋鹏寻思,要拿下这个大项目恐怕不容易。他见识过赵昂的手段,但放眼全国,比你来头大的企业多着呢,比你有手段的能人多着呢,谈何容易?! 出发之前,赵昂给喻四海打电话,只说来晴川,目的依然只字不提。 喻四海把袁晋鹏叫到办公室:“小赵下午到,晚上我请他吃饭,在美国时,麻烦人家了,你安排一下,范围小一点,可以叫上你们那些同学。” 袁晋鹏略有犹疑:“喻书记,赵昂可能是冲着乡贤文化园这个项目来。” 喻四海惊讶地看着袁晋鹏,嘴巴微微张开:“小赵的公司不是做高端家具吗?怎么还搞园林景观?” 袁晋鹏笑道:“听说他在上海这家公司入了股,算是股东。家具是他的主业,其他杂七杂八的生意也做。” 喻四海沉吟不语,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袁晋鹏明显察觉到喻四海情绪上的变化。喻四海是一个波澜不惊的人。看来,这个消息出乎他的意料。袁晋鹏有点尴尬,后悔自己多嘴,可他哪里敢瞒着喻四海啊?! 他试探着问:“晚上安排在晴川宾馆吗?” “我看,还是以你的名义安排更妥当。你们是同学嘛,不一定在晴川宾馆,你挑一个地方,我参加。”喻四海突然改变了主意。 袁晋鹏说:“哦,好!要么去五味坊,听说枫树坪的螃蟹到了。其他领导不惊动了,就让市区我那几个同学陪。” 喻四海说:“行,你安排好。” “好的!”袁晋鹏说,站起来准备离开。 喻四海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等一下。”说完,起身打开办公桌旁边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张中国银行VISA卡,递给袁晋鹏。 见袁晋鹏一脸疑惑,喻四海解释说:“在美国时小赵拿给我的,说是十万美元零花钱,我一分没动。回北京还给他,他不肯拿,你找个时间还给他吧。 袁晋鹏接过银行卡,心想,自己是不是坏了赵昂的事啊? 喻四海又说:“晋鹏,乡贤文化公园这个项目复杂。招投标还没开始,就接到几个省领导的电话,小赵不要期望值太高。” 袁晋鹏笑道:“没事,您放心,我和他说清楚。” 五味坊是极为风雅的去处,一幢晚清风格别墅临江而立,后面是几十亩郁郁葱葱的毛竹林。五味坊只有五间包厢,向来供不应求,于是渐渐变成价格昂贵的宴饮场所。晚上吃饭的范围很小,只有周自远、丁向东作陪。餐桌宽大,赵昂坐在喻四海旁边,却隔着四、五十公分,说句悄悄话都难。谁料,喻四海在包厢里吃半个小时匆忙告辞,说黄山雨市长在晴川宾馆宴请一个重要的香港客商,他过去应个景。 喻四海、王克走了,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毕竟大家是平安老乡——赵昂生在长在五零九矿,也算是平安人。袁晋鹏担心喻四海的离去影响赵昂的情绪,又开一瓶五粮液,把大家的酒杯逐个加满。赵昂兴致不减,和周自远、丁向东频频举杯。他们不是同学,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老乡,但年龄相仿,共同话题多,喝得很尽兴。九点多钟喝完酒,大家一起送赵昂到晴川宾馆五号楼。袁晋鹏让周自远、丁向东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和赵昂聊天。 “晋鹏,我觉得喻四海在有意和我拉开距离,我还没有开口找他办事呢。”赵昂说,脸色绯红,目光炯炯,明显没有喝醉。 袁晋鹏泡两杯热茶:“喝了酒,喝点茶。” 吹开尚未泡开的茶叶,袁晋鹏轻轻呡一小口:“我和喻书记说了,他说这个项目比较复杂,省里有几个领导打招呼。不过,我觉得他还是有可能帮你。今天的确有事,市政府那边来了一个大客商。” “你的意思,这个项目由不得喻四海、黄山雨拍板?”赵昂说,端起茶杯喝茶。 袁晋鹏点点头:“很多时候,领导的决定是迫于无奈,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没有哪一个主要领导愿意负责什么工程项目,乡贤文化园建设领导小组组长是周秋水部长,你和他关系很好嘛。” 赵昂站起来走两步:“周秋水那里没问题,但真正的博弈在上面。晋鹏,上面的关系我来捋,晴川地面上一些流程你帮我协调。这次把资料给上海公司看,他们决心很大,志在必得,提成也增加了。做得成,你也有一份。” 即使如此熟稔,赤裸裸地谈钱,袁晋鹏还是有点不适应,笑道:“兄弟,我能做的事尽管说,只怕帮不上什么。报酬的事不要提,给报酬性质变了,我还想过几年好日子。” “哈哈!我说错了,说错了!”赵昂在袁晋鹏的肩头拍了又拍。 袁晋鹏掏出银行卡递给赵昂:“喻书记拿给你的。” “呵!什么意思?”赵昂一脸诧异。 袁晋鹏笑道:“看你怎么理解,也许是好事,领导想帮你,事前反而不会拿你任何东西。” 赵昂没吭声,视线转向窗外的夜空,一副迷惘的样子。 一些貌似重要的东西其实不重要,却必不可少。譬如竞标资质证明和投标书,譬如一本正经地拜访相关领导、相关部门。在晴川的两天时间里,赵昂东奔西走,马不停蹄,然后匆匆回北京。 赵昂再度来到晴川是深秋时节,秋风萧瑟,黄叶满地。他带来一个小道消息,说省委一把手孔令春将调离,由上官黎明接任。事实一次次证明,小道消息并非空xue来风。喻四海早有耳闻,只是将信将疑,屡屡传言孔令春调离,却迟迟没有落到实处。孔令春担任省委一把手的时间比较长,坊间有风言风语很正常。这一次不仅传言上官黎明接任书记,还说经孔令春极力推荐,由朱新风接任省长。袁晋鹏清楚,消息对赵昂利好,赵昂难免夸大其词。一个星期前,喻四海接到上官黎明老婆的电话,为那家上海公司请托。袁晋鹏不得不佩服赵昂的手段,硬是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搞掂。对他来说,人际“六层间隔论”是真理,左转右转天下没有陌生人。当然,其中费多少周折,发生多少故事,旁人不得而知,个中滋味,只有赵昂自己知道。 但是,喻四海还在犹豫。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稍有闪失,后患无穷。目前具备资质和竞争实力的几家公司哪一家不是大爷?有上级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在跑动,也有市里一些领导为人家请托,相关职能部门个别领导更是虎视眈眈,觉得是一块肥rou,甚至有人找到他老家的亲戚出来说情,让他头痛不已。他不怕得罪人,也能抵挡住诱惑,但他担心因为一个出自好意的民生工程被玷污、惹麻烦,害了一些干部,坏了晴川的名声。为此,他把这些关系直接摆到桌面上——除了他老家的亲戚,告诉黄山雨、周秋水,谁打了电话,谁写了条子,却不作定夺。他想,什么都晒在阳光下多酝酿一下,总要好一点吧。市委一把手这个态度,市长、宣传部长也觉得多酝酿一下稳当点。于是,乡贤文化园迟迟没有开标。推迟开标的理由是,征地工作进展不够顺利。 赵昂干着急,却无计可施。上门送钱送物送卡,喻四海一概拒收。袁晋鹏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知道怎么帮。他不知道喻四海为什么迟迟拖着不开标,即使拖,又能拖多久呢?再难,也要敲定啊!直到李中孚来晴川,谜底才揭开。 李中孚突然从省城赶回晴川参加一个高中同学的葬礼。晚上,他们聚集到五味坊最小的“四季红”包厢。第一杯酒祝贺李中孚刚刚提拔秘书一处副处长,接着预祝赵昂拿下乡贤文化园的大单。 赵昂举杯喝了酒,却叹气道:“看来这个单子悬,事久生变啊!真神请到了,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哦。本来,我还寻思上官省长做书记的消息能帮帮我呢。”
李中孚说:“赵昂,你别急,这单子铁定你拿,好事多磨嘛。” 袁晋鹏觉得李中孚话中有话:“你这么有把握?什么说法?” 李中孚没理袁晋鹏,拿起酒杯和周自远碰杯:“敬自远一杯,你调晴川这么久,我们还是第一次喝酒,来,干了!” 周自远一饮而尽:“恭贺中孚提了副处。最近,我们办公室传市长要做书记,中孚,这消息靠谱吗?” 袁晋鹏一声嗤笑:“怎么可能?!除非孔书记又不走了。有人说喻书记会动,我觉得不可能,也没有这种迹象。” “嗳!还真不能这样想。孔书记走之前调整地市班子的可能性很大,怎么调不好说,估计动作不会很大。”李中孚说。 喻四海要走?袁晋鹏的小心脏“咚咚咚”狂跳,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消息即使不是空xue来风,也未必准确到哪里去。真有什么情况,喻四海会提前告诉他。当然,也许目前形势不明朗。话说回来,一旦形势明朗,自己还有什么活动余地呢? 赵昂问:“喻四海到底动不动?中孚,这很关键,你在省领导身边,千万帮我摸摸情况。” 李中孚端起酒杯和赵昂碰杯,一饮而尽:“喻四海走不走对你不重要。干杯!” “怎么说?”赵昂也喝光了杯中酒,一脸疑惑。 李中孚说:“喻四海聪明,他在观望,看孔令春走不走。如果孔令春走之前把他调走,他不必管乡贤文化园开标的事,免得左右为难;如果孔令春调走,他依然在晴川,他肯定给上官省长面子,你赵昂中标。对他来说,最难抉择的情况是孔令春、上官两个人都不动,这些领导的七大姑八大姨,他谁也不想得罪。假如喻四海调走,黄山雨接任市委一把手,他同样面临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你赵昂能不能中标,关键看孔令春走不走。你想想,这个时候,喻四海哪里会开标,只能找理由拖嘛。” 袁晋鹏端起酒杯:“我们一起敬中孚,在省长身边就是不一样。居高声自远,一眼就看出问题症结所在。话说回来,喻书记未必是这么想,我们纯属猜测。” “晋鹏,当然是猜测,我们同学之间什么话都说。我倒是觉得你可能要考虑自己的事。”李中孚端起酒杯呡一口。 袁晋鹏扭过头,盯着李中孚:“你的意思喻书记会走?” 李中孚说:“我感觉这一次可能性不大,储江波提拔才能把发改委主任这个位子空出来。问题是,如果孔令春调走,省里其他核心领导短时间不会动。现在,种种迹象显示,孔令春走的可能性很大。我估计,孔令春离开之前,肯定有些人事问题要处理,但这次涉及喻四海的可能性不大,下一次调整就不好说。晋鹏,你要想想自己的事,我猜喻四海在晴川的时间不多。” 袁晋鹏点点头:“中孚,这事传来传去,反反复复,怎么还没一点动静呢?是不是孔令春不动了?” “听说动的范围不小,应该还在酝酿,快了。”李中孚说。 袁晋鹏问:“这样说,喻书记在晴川的时间不多了?” 李中孚笑道:“我又不是省委一把手,也就闲卵戳尿疱瞎猜。我估摸储江波什么时候上,喻四海什么时候才走,毕竟发改委是个好位子……”。 李中孚话音未落,小包厢的门被粗鲁地推开了,车林林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袁秘书长,你手机关机,打不通,喻书记找呢。” “喻书记说什么事?”袁晋鹏问,掏出手机一看,没有电自动关机了。 车林林凑近袁晋鹏耳语:“徐华强自杀了!喻书记在市委门口等你一起去现场。” 袁晋鹏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匆忙和李中孚道别,随车林林回市委大院。 稳定更新,欢迎批评指正,求收藏求推荐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