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半城半村的一代
谭重多年以后，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失望，只简单地归结为两个字：缘分，或者七个字：这个女人不简单。粗俗如他，当然不会像金忠那样，想起“北方有佳人”这样的话来，但胡晓晓这个女孩，确实给人一种特别的观感。 晓晓紧紧攥住袋口，是她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这个决定，让她从小富翁又变成一个怀揣几百块的小土妞。 她把钱袋子缓缓推了回去。 “这钱我不要。我相信那只是一场意外，让萧总忘记了吧，慢慢我也忘了。” 谭重在心里松了口气，继而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萧总下了死命令，必须把钱给你，不然我没法交代啊！妹子，行行好就收了吧，算是给你的青春损失费。” 晓晓摇摇头：“咋交代是你的事，和我有啥关系？胖子，没事儿了吧，没事我走了。晓明还等着我呢。”说完，她拎上自己的双肩包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留下一脸无奈实则内心无所谓的胖子。 他拿起自己手机打电话：“非哥，我尽力了啊！这丫头有个性，就是不收钱，你自己想辙吧……不要啊，新公司啊，我的股份啊，非哥……” 谭重痛哭流涕地放下电话，立即喜笑颜开，望着胡晓晓的背影出神。 当他离开的时候，旁边的女人露出一丝微笑，打开包，关掉里面的录音机，也迅速离开了现场。 与胡晓明吃完过桥米线，又到附近的城市解放纪念碑转了转，因为晚上胡炳琦过来，一家人要聚餐，所以早早就回了清远镇。 与九十年代很多部队家属院一样，胡炳臣家也是平房，带三十平米左右的小院子，正屋是一小厅加两个卧室，也不过四十平米所有，院子西面还有一个八、九平米的小厢房，做厨房之用。 等姐弟两人到的时候，晓晓的爸爸胡炳琦已经到了，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他给人打工做家具，在离清远镇不远的王庄镇租了两间房子，但平时来得并不多。 论手巧，胡炳琦在家里是头一份，靳如也赶不上他。晓晓曾亲眼看到老爸用一块木头，在三个小时里坐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蝈蝈笼子，有盖有底有窗有门还有纹饰，佩服的她五体投地。 他做菜的手艺也不差。如果说靳如是正规军的话，胡炳琦就是游击队，而且是战绩辉煌的游击队。村里人吃饭，不论你做得如何精致，就看香不香。他的拿手好菜，水煮rou片、猪rou炖粉条、宫保鸡丁、回锅rou、京酱rou丝，全都经过了改造，偏偏大家就喜欢。 靳如有事，厨师就有胡炳琦担任，胡炳臣在旁边打下手，切凉菜。 “爸！”胡晓晓把自己的双肩包藏到杂货间，然后到厨房跟自己老爸打招呼，顺手捏了块香肠放到嘴里，被老爸一筷子抽到手背上。 “爸，不用这么狠吧？”胡晓晓愁眉苦脸揉自己的手。 “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你看晓明，比你小好几岁，比你懂礼貌！” “大伯好！大伯辛苦了！”胡晓明眉开眼笑，对着胡炳琦点头哈腰。 “呸，狗汉jian！”胡晓晓不满转身。 “大伯，我姐她骂您！”胡晓明告状。 “骂俺？”胡炳琦莫名其妙。 “我是狗汉jian，那您是什么？” “滚，都给我滚，在这碍手碍脚，俩臭孩子！”胡炳琦扬起炒勺，把姐弟俩全部赶出厨房。 “等等！” 胡晓明张牙舞爪先进了屋，后面的胡晓晓却被胡炳琦探出头来叫住。 “晓晓，你咋啦，身体不舒服？” “没有啊？”晓晓一笑。 “感觉走路有点别扭……没生病吧？” “没，没有……这几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太累了。”晓晓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身体还有些疼痛，这都能让老爸看出来？别有什么炎症，明天一定去医院看一看。 过了一会儿，靳如也回来了。 胡炳琦兄弟两个喝白酒，靳如喝红酒，两个孩子喝饮料。 胡炳臣端起酒杯：“哥，说两句吧。咱们聚到云州可不容易。” “你是文化人，你说。”胡炳琦想说两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那我说，哥做补充。” 胡炳臣知道哥哥的脾气，端起酒杯说：“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为什么特别呢？因为晓晓来了。” 晓晓有些奇怪地望着二叔。 “你觉得自己是第一次来云州，实际上在我印象里，你5岁就来过一次，还是一个小孩子。这是你第一次懂事之后来云州，肯定能看出云州与吉县、与上涂村的区别，不知道你是感到羡慕，还是害怕？我想说的是，你一旦来到这里，走进城市，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就像我当初选择当兵一样，跟接兵干部走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我不要脸朝黄土背朝天，我不要做农民，我一定要走出去，在城市里扎下根来。你也一样，从你进入吉县高中那天，恐怕你也不想再回农村。” “晓明要幸运一些，他跟着我们，没怎么接触过农村生活。而晓晓不一样，你可能还要重复我的那些心情、那些想法。我们的根在乡村、心在城市，我们都是半城半村一族。” 晓晓握着手里的旭日升冰茶，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想到二叔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这些话她像是听懂了，又似乎没懂。 “二臣，她还是孩子，懂什么！”胡炳琦闷闷道。 “我要给她心里留下一颗种子。”胡炳臣呵呵笑起来，“是我说多了，来，欢迎晓晓，为了我们家在云州的兴旺发达，干杯！” “干杯！” 吃完饭后，晓晓打扑克有些心不在焉，琢磨着怎么把胡晓明这个跟屁虫甩开，自己去医院做检查。 正发愁间，涂钢的电话救了她。 “哈，涂钢，你还知道跟我打电话？乐不思蜀了吧！” “晓晓，我……” “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你自己跑了，还怪我们！”苏芸的声音隐隐传来。 晓晓叹了口气。 “说吧，啥事？” “苏芸说，请你去吃北方商城旁边的肯德基，刚开的，是西餐汉堡，可好吃了！” “嗯……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胡晓晓捂着嘴巴嘀咕。 “为啥？苏芸明天下午就回去了，我……想跟她一起回去。” “这么快？”胡晓晓心一沉。本来想得好好省城三人同行，却搞成这个样子。她其实很想跟涂钢一起逛一逛。 “回去还有事儿呢，你不走？” “我先不走，在这住段时间。” “那明天吃饭……” “好吧。就一起吃。”胡晓晓本想推辞不去，想了想又改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