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乡村果子老豆腐（2）
豆浆油条是城市里的早餐。这种早餐，在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大都是没有的。如果有，肯定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一般的村子，早起都是自己开火。要吃果子老豆腐，就得到集上去。 就像小孩子吃糖瓜、吃糖葫芦一样，吃果子老豆腐是大人们赶集时的一个重要享受。老豆腐都是用石磨磨的，加卤水点好，装在保温桶里，一掀开锅盖，没有豆腥气，满满都是浓郁的豆香。挨着保温桶，是简陋的长条小木桌，三、四只长条小凳，坐在上面，远远望过去，跟蹲在地上差不多。桌上摆着筷子勺子筒，三个大罐头瓶里分别装着红色豆腐乳、韭菜花、辣椒油。其实还有一味调料——香油，被豆腐老板揣在身上，省得有人贪心浪费。 做豆腐和炸果子的有的是同一家，有的是两家，这一点和城市里一样，双方互相配合、相得益彰。只见那位大姐熟练的揉面、打油，面转眼间就成为长条形，油汪汪的，在太阳下泛着好看的光泽。拿起方形的小刀片，哚哚哚声音不断，就被分成十几个等份，只用刀片在中央一划再一抖手，面片就飞到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一股焦香弥漫上来。转眼之间，一个果子圈就炸好了。 此外，还有一种糖饼。将白糖事先和进面里，用刀在面片中间只点一点，炸出来便是饼状，中央位置两道缝隙，使油炸更加通透，吃起来风味更佳。 杨玉军和樱子来到摊上，桌子角勉强还有两个位置，两个人急忙挤过去、坐下来，引起没抢上的人的一阵不满。 樱子喊：“掌柜的，来两碗老豆腐！大姐，5毛钱果子！” 掌柜的是个中年男人，方头正脸，应该年纪不大，但皱纹很深。他闷闷的答了一句：“好嘞！”转眼之间，两碗豆腐脑就盛了上来，端到两个人眼前。 樱子把调料瓶一一拿起来，给自己加上，然后又给杨玉军加，问他：“放不放辣椒油？” 杨玉军点点头：“加，多加点儿！” 北方的辣椒油和南方的不一样，与陕西一带的油泼辣子也不一样，只取那个香味，略辣，没有什么厚重的感觉。 “掌柜的，香油！” “来了！” 掌柜的过来，给每人碗里滴上两滴，吝啬至极。 杨玉军把鼻子凑在碗边上，深深吸口气，然后用勺子一搅，先吃了一大口果子，然后呼噜呼噜吃老豆腐，一边吃一边说：“香，真香！” 樱子撇撇嘴：“真是猪！” 她的吃法比杨玉军文明多了，那些调料都在上面不搅，吃一口白玉般的豆腐，在轻轻尝一口调料。但速度却不慢，杨玉军吃完的时候，她的碗也见了底。 樱子：“吃饱了没？没吃饱再来一碗。” 杨玉军摇摇头：“吃饱了，真香啊！要是每天都能吃到果子老豆腐，那就最幸福啦！” 樱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就这点理想？” 杨玉军：“这点理想咋啦？吃点好的，喝点好的，谁挣了钱不是这么花？” 樱子：“有钱就吃豆腐脑？你会挣钱吗？” 杨玉军：“咋不会？俺木工干的好，准备到云州去找俺姐夫，打家具挣钱，一年一万多没问题！” 樱子：“嗬！还一万多，能的你！” 杨玉军：“你看着吧，别说一万，以后一年挣两万、三万！” 两人说着话走出集市。真丝绸缎早已细心地包好，放在了篮子里，挂在了车把上。他们骑上车子，并排而行，这回樱子没有让杨玉军跑后面去，而是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聊天。 樱子：“俺去过一次云州，真好！马路上车特别多，好多小轿车。还去了西面的动物园，好玩着呢！” 杨玉军：“这算啥！等俺去了云州，你也过去，没事儿逛逛商场，去去公园，咱也享受享受城里的生活！” 樱子叹口气：“那又咋样？除非考上大学，要不的话，农村户口永远是农村户口，也变不成云州户口。落不了户，就是呆上一百年，你也是乡下人，不是城里人。” 杨玉军：“乡下有啥不好？咱有地种，城里人有吗？等哪天闹饥荒了，说不定他们饿死了，咱还活着。再说了，现在到城里打工的农村人多了，没见几个想留下的。他们赚了钱，不也回来盖房子显摆吗！” 樱子气不打一处来，狠命蹬了几脚车子，杨玉军急忙呼哧呼哧去追。 杨玉军：“樱子，咋啦，说着说着，咋又生气了？” 樱子：“谁生气啦！你说的多有道理啊！云州去不了，那就去吉县。听人说，锦县在卖户口，一个户口一万，买的人不少！” 杨玉军咋舌：“一个户口就一万？有啥用？不当吃不当喝的。吉县都卖一万，那上海不得买十万？” 樱子：“你满嘴胡扯啥？俺给你说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儿，你说上海干啥？你还能到上海去？” 杨玉军：“咋就不能？俺是不想去！离家太远，这么大城市，万一哪天干不下去饿肚子咋办？不如守着两块地，心里踏实！” 樱子：“瞧你那点儿出息吧？哎，俺就奇怪了，你刚才还说去云州，咋一转眼，就成去上海了？嘴上有没有把门的？” 杨玉军：“俺从来不瞎说八道！俺爹就在上海上班，真正的上海户口。” 樱子吓了一跳，一捏闸就停了下来，右腿放到自行车前面横梁上，左腿支到地上。 杨玉军猝不及防，哎呦一声，来不及刹车，使劲用脚蹭地，卷起一堆尘土，狼狈不堪。 樱子笑得前仰后合。 杨玉军：“又咋了？” 樱子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你说得是真的？你爹是上海人？俺才不信！咱这儿跟上海离着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到上海去！” 杨玉军：“咋就不可能？俺爹从小就出去当学徒，后来当铣工，手艺高着呢！再后来，就进了上海五金公司，都三十多年了！” 樱子：“那你不去找他？让他找找关系，说不定你的户口也能到上海呢！” 杨玉军：“说的轻巧！俺爹又不是啥大领导，说找就能找啊？不过，听俺姐说，他退休的时候能接班，倒是可以落户口。” 樱子一下子激动起来，脸都涨红了：“那还等什么？赶快办啊！今天回去，你就得跟你爹打电话！” 杨玉军摇摇头：“接班的事早就说过了，不过不是俺，是俺二姐。” 樱子瞪大了眼睛，有些气急败坏：“这哪行？接班嘛，就应该男的接，哪有女的去的？” 杨玉军看看旁边骑车经过的人：“你小点儿声！俺二姐是高中毕业，手也巧，跟着俺爹也学过两手，接班一点问题没有。俺从小就不愿上学，初中上完了就没上，就不符合要求嘛！” 樱子：“要求是人定的，只要想办法，没有办不成的事！”她转转眼珠子：“要不，俺找找俺表姐夫，他认识教育局的人，给你弄个假的高中毕业证？” 杨玉军：“啥？这也成？” 樱子：“有啥不行？不就一张皮加一张纸嘛！行不行？行，俺回去就打电话！” 杨玉军挠挠头皮：“算了吧，俺看这事儿悬！万一，万一那五金公司搞个考试咋办？再说了，俺都同意二姐去了，哪有反悔的道理？” 樱子：“瞧你那点儿出息！” 说着，气哼哼地跨上车子，飞快地蹬起来，很快把杨玉军落在后面。 “喂，樱子，你等等俺！等等俺！”杨玉军在后面紧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