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里茫茫（３）
西边苍穹的一束金光，涂抹在潋滟和身畔颓垣残壁上，犹似披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金纱。潋滟有一种回归母体的感觉，而身畔土墙却如耄耋老者，有着阵阵哀伤。 这片废墟，曾经就是空中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宫殿？ 这莽莽旷野，曾经是湛蓝浩瀚的大海？ 那苍龙呢，自己呢？和这片大海，这座恢弘宫殿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真是幻？ 百年、千年、万年……沧海桑田，这片神奇大陆上，会发生许许多多事情，然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曾经的恢弘与繁华，最终都归于尘土。 人不也是这样么？无论你多么嚣张，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只是，这里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才使得如此生机勃勃的大海成为旷野，才使得如此繁华似锦的宫殿成为一片废墟？ 潋滟霎时产生了强烈的归宿感。他激动不已，只感觉体内气血翻涌，胸口烦闷异常，喉头发甜，哇地一声，口中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 金蟾山，千古石桥。 苔迹苍然，灰白斑驳的千古石桥雾气萦绕。桥下泉水叮咚，桥畔花影重重，树影婆娑。真真是人间仙境，福地洞天。 桃雨娇悄立石桥，微风吹开云雾，吹拂着她的发梢，露出她深蓝色的眼眸。腰带上雀鸟纹章金光闪闪，流动着灿然光辉。 桥畔夭矫神龙的绿树上，两只羽衣华丽的红嘴鸟交颈而眠，嘴呈鲜红色，上体橄榄绿，姿态优美万千。 相思的人去了，还会回来么？ 她宛若这枝头的相思鸟，日夜长鸣，羽毛白了，呼唤的喉咙哑了，思念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早知别后，我肝肠寸断，真后悔当初花下放你离去。潋滟，你可知道，早知今日空有堆满树梢的相思，风前桥畔，孤影无处栖息，当初就不该让你去找什么‘清心明目草’。”桃雨娇额头沁出汗珠，内心却在呐喊：“潋滟，你可知道，我并不想解什么毒。为了你，我宁愿身中剧毒，永远生活在这无尽虚幻之中。我早已过了少女的年纪，是你，让我重新回到了十八岁，那般的疯狂，那般的痴痴傻傻。你是我身中剧毒之后的幻想么？是梦么？如果你就是我身中‘舞神血菇’毒后的那个色彩斑斓的梦，那么我宁愿长梦不醒。” 一阵山风吹过，重重花瓣星落如雨。许多红色花瓣飘落入桥下山涧之中，随着泉水流走。桃雨娇伸出手掌，白里透红，掌心泛着乳白色光晕。一张雪白的丝绢摊开放在她的手中，上面写着俊秀的蝇头小楷。桃雨娇心中喃喃自语，道：“潋滟，我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只是我此刻必须离去。麦尔西圣女临死之前重托于我，我身上肩负有照顾玛利亚的责任。此刻她在须弥山，我离开她已有些日子了。我怕她有危险，必须尽早离去，守护在她身边。潋滟，对不起。” 一瓣红花落入掌心白绢之上，娇艳欲滴。桃雨娇相思泪满眶，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滑落，吧嗒、吧嗒滴在掌心花瓣、白绢之上。 蓬地一声，桃雨娇鲜红身影从千古石桥上倏然飞起！泻落在桥下溪涧畔的碎石路上。她莲足款款，环佩叮当，沿着碎石路缓缓下山，向黑河走去，离开了金蟾观。 ※※※ 龙城遗迹。 潋滟挣扎着站了起来。苍穹中海市蜃楼早已消失无踪，徒留着旷野中的颓院残壁，无比凄凉。 四处的荒凉、死寂让潋滟无比烦闷，他朗声高呼：“我是谁？？”回声远远传来，却哪里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此刻他已在龙族废墟里呆了两天，干粮吃完，清水喝光，饥渴不已。他心悬桃雨娇伤势，只得起身离去。他面朝这片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颓垣残壁，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方才转身离去，恋恋不舍。 ※※※ 这片废墟离黑河集已然不远。他投南而来，准备在黑河集补充一点干粮和食物，再闯蓊蔚森林。 自从进入蓊蔚森林后，潋滟便取下了面具。此刻重新回到黑河集，因此他也重新罩上了面具。来到黑河集，远远地看见集市口的铁匠铺。门口斜插竹竿，上写“铁”字的白布招牌随风飘扬。 潋滟霎时想到剑痴老先生。蓊蔚森林妖魅横行，便是一阵风就将自己吹落悬崖。这事儿如若说将出去，定会叫人笑掉大牙。为了桃雨娇，自己还要再入森林，他决定去铁匠铺打一把剑护身，于是径直走进了集市口的这家铁匠铺。 铁匠铺里酷热难当，几个大汉光着膀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块，四周火星四溅！汗珠从打铁大汉的脖颈上滑落，挂在胸膛上，晶莹透亮。他们不停地擦拭着脸上汗水。呲地一声，汗珠滴落在烧红的铁块上，瞬间冒出了一股白烟。 胡渣满脸的剑痴先生见到潋滟走入，眉头一轩，迎着他走了过来。他是铸剑名家，和这些赤条条的打铁汉子自然不同，衣着颇为儒雅。他走到潋滟身前，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尽管带着面具，潋滟那双清亮瞳仁依然银光闪闪，道：“今日，我特来拜访。” 剑痴苍白脸庞上笑容绽放，导致眼角皱出深深的鱼尾纹，额头上陷下深深沟壑，犹似流淌的河流，道：“我就知道，你必定会回来找我的。说吧，找我何事？” 潋滟看着剑痴，半晌，道：“求剑。” “哦，求剑？”剑痴颇为意外。他看着潋滟，道：“小兄弟可否摘下面具，容老朽一睹真容？” 潋滟点了点头，缓缓地摘下脸上面具，但见他细眉亮眼，挺鼻薄唇，削尖下巴上有一道深深竖痕。剑痴大凛！瞳仁骤缩，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呆呆地看着潋滟，潋滟一愣，道：“老先生，怎么了？” 剑痴回过神来，道：“哦，没什么，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剑痴再次提起他的故人，潋滟细眉一轩，问道：“何人？” 剑痴不答，转而道：“你和他一样的充满灵泽之气，而且雍容华贵，必定都是贵族。” 潋滟道：“到底是何人？还盼老前辈告之。” 剑痴叹道：“往事已矣，不说也罢。”他呆立半晌，道：“你跟我来。” ※※※ 剑痴拉开侧门上蓝底白花的门帘幕布，当先走了进去。潋滟随后跟进，来到后院，走进西厢房内。 剑痴是江湖上闻名的铸剑师和收藏家，这西厢便是他的剑房。潋滟但见这剑房背靠一座山丘，颇为潮湿，阴暗异常，室内好多地方都泛出了雪白霉点，也不点灯，扑鼻而来的是陈旧而污浊的空气。 潋滟擦了擦鼻子，四处打量。但见四面高墙兵器架上，鳞次栉比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法宝。有鞘的收剑入鞘；无鞘的刃面裸露，横放在兵器架上，刃光荡漾，寒光胜雪。 琳琅满目，潋滟一时间也看不了那么许多。这其中光芒最为耀眼的，是正中央一把金刀。潋滟缓缓走到这把金光闪闪的金丝大环刀面前站了下来，颇有兴致地端详。到不是因为他对这把刀有如何的兴趣，而是这把刀熠熠生辉，泛出金色毫光，照得原本阴暗发霉的剑房满堂生彩，蓬荜生辉，颇抓人的眼球。 剑痴站在潋滟身后，抱手而立，道：“当今之世，若论刀法，血灵族狐妖的‘霜绫冷刀’，‘银葵紫衣卫’独孤傲天和‘一品带刀捕快’胡中书两兄弟的‘天网刀法’，以及拜火教日光祭司高涤尘的‘神灯刀法’，可以排在三甲之列。其中，高涤尘的‘神灯刀法’最为华丽，刀如神灯，刀光直可照明！刀可杀人，刀光亦可杀人！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刀法。”说到这里，剑痴面有得色，道：“而这把金刀当年的主人，便是拜火教的高涤尘。自从他‘神灯刀法’入了化境，以掌带刀后，便将这把金刀转赠给了我。此刀虽封，却威风不减当年。你看，犹似明灯一般，刀光照得我这陋室蓬荜生辉！”高涤尘在拜火教职位甚高，剑痴深以能够收藏他的佩刀为荣。 潋滟不语，拜火教真法他初窥门径，此刻心道：“能将光芒炼得直可照明，这日光祭司的光明真法想来已然不同凡响。” 剑痴看了看潋滟，问道：“小兄弟，你可是使刀？” 潋滟摇了摇头，目光从金刀之上缓缓移开，向兵器架上五花八门的法宝一一扫去。剑痴又问道：“那你使什么？” 潋滟目不暇接，道：“我也不知道。” 剑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颇有深意地道：“传说血灵龙族部落是水中精灵，他们的头骨便状若宝剑。小兄弟原本就是龙族的人，身怀剑骨，何用求剑？” 潋滟大凛！细眉一轩，转头望着剑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剑痴不语，缓缓向剑房角落里走去。他从角落架上取下一把样式质朴的宽剑，缓缓朝着潋滟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