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色狼
李万全这些年一直在内疚中度过,当年他由于在错误的形势下,做了错误的工作,被检查组揪住不放,就想用马建军的身份做好退路,结果酿成大错。 大约是在五十年代末,在“三面红旗”、“十五年赶英超美”的口号声中,社员纷纷入社,开始了大锅饭时代。 当年的李万全正是热血青年,一腔爱国之心,很是想为国家出一份自己的力量。在他刚刚从部队复员回来,成为生产队长时,就在村子里搞过几个运动,其中几个为社员带来了巨大的损失,比如“四通八达”、“冬储夏藏”等。 四通八达运动,本意是集资建设道路,使得交通出行更加方便。但在扁担湾,在李万全的带领下,没有资金的村民们推到了所有的围墙,使得家家户户没有院墙,谓之“四通八达”。 冬储夏藏运动,本意是指粮食、棉花收获后,号召大家要注意节俭,多出的结余部分要入库,不要立刻挥霍一空。但李万全响应号召到了固执的不知变通的地步,生产队的西红柿和甜瓜竟然也入库,结果最终全部腐烂。既减少了生产队的收入,也使得食堂供应更为紧张。 这两项错误在当时没有人深究,但到了大食堂最终因困难解散,社员自行起火做饭之时,人们才发现没有院墙的坏处。 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来了,随即有工作组进驻村里,有人开始搜集材料,准备整李万全的黑材料。在和那位姓付的工作组组长谈过话之后,李万全差点崩溃了。听那位付组长讲,有人准备将这两起事件定性为“借助伟大运动,暗地里刮阴风,伺机破坏三面红旗,阻止共产主义的实现”。 如果要这样定性,那李万全极有可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甚至被枪毙都是有可能的。 李万全在经过了开始极度的慌乱之后,冷静下来就采取了善后行动。一是串联社员,为自己的清白作证,承认那是政策水平理解不够造成的错误;二是积极和工作组汇报沟通,争取得到最大谅解;第三也就是最坏打算了,促成马建军和女儿李广玲的婚事,想办法让马建军的家人帮助自己,最差也要把女儿带出去,能带走儿子当然更好。 马建军的父亲原是省城某单位领导,但运动时早已靠边站,倒是有个叔叔因为官职比较小,暂时没有受到冲击。 李万全可谓是煞费了苦心,结果事情就成了后来那样,一死一疯。如果李万全最终被整,甚至被枪毙,那也就无所谓了,但偏偏最后工作组撤走了,事情也不了了之了,李万全更因为及时组织社员追回了“黑五类”子女,还有遭“黑五类”子女诱骗的知青,而得到了表彰。 从此,李万全就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就因为自己那点私心,搭上两条人命,还有一个颓废的几乎和疯子一样。李万全刻意在以后的生活中去照顾洪奶奶和马建军,就是卸任村支书之后,还要求儿子给予他们照顾。 两家人在对待村里的照顾上态度迥然不同。洪奶奶是坚决不接受一丝照顾,宁可自己受苦受累,甚至打算即使有一天老死病死饿死在家,也不沾村里一点便宜,用这种形式抗争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女儿的一尸两命,岂能由一点小恩小惠来补偿?马建军则疯疯癫癫的来者不拒,到处蹭吃蹭喝,小卖部里大肆赊欠,任由大队支部和李万全父子给自己收拾尾巴,就是这样也依然换不来老马的好心情,天天喝酒骂人,无一日安宁。 刘姐和琦琦的回归,终于化解了三家人的恩怨。这么多年了,所有参与这一切的人都感到厌倦了,都渴望着能尽快揭过这一页,本以为今生无望了,谁想到事情突然改观,一潭死水就这样被我们几个无意间激活了。 新生命的加入给了洪奶奶新的活力,使得她容光焕发,似乎原本死气沉沉的小院,也充满了生气。马建军则像是重生一般,有了第二次生命,他将对亡妻及没见面的儿子的思念和遗憾全部转化为对孙子的爱,他要为了给孙子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而努力重新活一次。 那一桌上的人都在大口喝酒,借着酒意讲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随着酒后的言语,一个个心结早已解开。其实洪奶奶、马建军和刘姐这几天一直处在一块,该说的话、解释的误会、表达的歉意,早已都一一说过,该改的称呼也改了过来,现在彼此间已经很是自然了。只是李万全在对洪奶奶、马建军表示歉意,马建军也在给李广益,以及大队会计张发忠表示歉意,这些年他确实给村里以及这两个人添了不少麻烦。 李广益和张骁臣倒也和李成龙喝的热闹,再加上张发奎、李国胜穿插敬酒,席面倒也显得异常热闹。只有王桂香老师浅尝辄止的喝了一点点,就不再动酒杯了,即使这样王桂香的脸也早已面泛桃花了。李成龙喝到高兴处,就让王桂香给洪奶奶、李万全、张骁臣等老人敬酒,王桂香无奈的举杯,按照李成龙的意思给三位老人敬了酒。这一来,张发奎、李国胜也要和王桂香喝酒,王桂香也无奈的应付着。李成龙又要王桂香敬现任书记李广益的酒,王桂香面有难色,李成龙就微有不悦,李广益却主动说:“王老师肩负着教育下一代的重要工作,是我们的功臣,我们村里也有不少孩子在一中读书,更有王老师的学生。所以应该我们敬王老师才对,这样,王老师咱们随意。而且我这就算是全代表了,谁也不要再和王老师单独表示了,呵呵,照顾女士嘛!”王桂香略带感激的举杯和李广益碰了碰,算是渡过了这一关。 王老师在叮嘱了我们几句之后,就坐上李成龙的嘉陵摩托车走了。 我们本来不打算再回学校了,因为今天是周六,昨天下午学校里就全放假了。但当我们要走时,刘姐说要我们路过学校时替她将自己家的窗户关上。刘姐肯定要在洪奶奶这里留宿了,但偏偏天气预报说夜间转北风,降温,有雨夹雪。 我和猴子骑车赶回学校,帮刘姐关了窗户。诺大的校园里,不见一个人影,初冬的树木显得格外的萧索,满地的黄叶踩上去嚓嚓作响。 我们想离开时,看见唯一的小卖部,官家货栈外边,停着李成龙那辆嘉陵摩托车。李淑珍这时候应该回家了,周末学生返家,官家货栈照例是要休息的。李成龙这时候应该也回家才对啊,难道是酒宴散了就来了这里? 我心里捉摸着,也没有在意,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家,他愿意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咱也管不着他。猴子去了厕所,我推着车慢慢等他。 说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在经过官家货栈时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突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实在形如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争吵,但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又像是在打架,但却没有剧烈的撞击,只有无声的抗拒和拉扯声。 我推着自行车靠近了窗子,仔细一听。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男的可以确定是李成龙那浑厚的中音。难道李淑珍没有回家,两口子又吵架呢? 我摇摇头,刚要走开,却听到里面局促的声音:“不、不要这样,李主任,求您了……”我这次听清了,但也惊呆了,是班主任王桂香的声音。 李成龙此刻嘶哑的声音,呼呼喘着粗气,说:“怎么,不愿意了?以前的小甜头都是哄老子?”
“没、不是,我……真的不行……唔!”王桂香话说的结结巴巴,显然不是理直气壮,但很惶急,话没有说完,就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嘴。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挣扎声,突然传来李成龙“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是王桂香长出了一口气,大声说:“李主任,我想明白了,这真的不行,我快要结婚了。如果以前有什么事让你误会,那,那对不起了,是您自己会错了意!” 就听得一声怒吼,李成龙咆哮起来:“耍老子?搂搂摸摸就可以,一办正事就推三阻四?觉得老子好欺负?妈的,以为班主任当上了,转正名额推荐上去了,老子就办不了你了?臭婊子,我告诉你,今天我还就要把事办了,不然我就让你转不成,转了我也给你撸下来!”接着传来“啪啪”两声,和王桂香呜呜的哭声,似乎是李成龙打了她。 我虽然知道李成龙平时慈善的外表下是一个罪恶肮脏的灵魂,但上次胖子挨打我毕竟没有看到和听到。这次亲耳听到李成龙气急败坏的喝骂,并动手打人,真的到了疯狂变态的地步,他面前的可是一位人民教师,为人师表啊,竟被他骂作“婊子”,视作玩物。 王桂香显然也是被激怒了,大声说:“我就是不干了,也不会让你得逞,你这个畜生!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大声喊人了……” 李成龙气急反笑:“哈哈哈哈,硬气啊!你要是早就这么硬气,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是上赶着给我按摩的sao劲哪里去了?喊人?喊啊,看看现在整个学校有没有人?”然后就听见他加重语气的喊:“喊人、喊人、我叫你喊人……”随着他每说一句,就传来一声“啪”或“嘭”的声音,一听就是又在打我们的王老班。王桂香没有再说话,只是“啊”“呜”声不绝,想是在躲避和哭泣。 我早已气的肺都快炸了,真想冲进去将这个平日的笑面佛痛扁一顿。但如果那样,王老班的名声也就完了。 我正在犹豫,猴子上完厕所,推车走了过来。我不想让猴子知道这件事,这种事毕竟能少一个人知道更好。 猴子看我奇怪的站在那里,觉得肯定有什么古怪,正想走过来问问究竟,我赶忙对他做手势,不让他靠近,告诉他赶紧从刘姐家那边的通道走,快跑。猴子笑了笑,伸出大拇指,表示明白。他肯定以为,我是要单纯的整蛊李成龙了。 看猴子跑开,我变了嗓音,冲着窗口大喊一声:“谁说没人!色狼干嘛呢?”接着一脚蹬倒了一边的摩托车,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就听见屋里男女同时发出“啊?”的喊声,接着李成龙气急败坏的问:“谁?”我赶紧推车向校门口方向跑开。 快到校门口时我悄悄回望,见王老班愣愣的站在校园道路上看着我的背影,我想她应该认出了我吧。但此刻顾不得太多,猛蹬几下冲出了校门。 经过这一搅和,我知道王老班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了,就我和猴子那种冲出校门的猴急样子,已经引起门卫张大爷的怀疑,大声质问着:“慌什么,干嘛呢”一面走出门卫室。估计他马上就会到校园各处去查看了。 王老班既已出来,就绝不会再回到官家货栈的,李成龙今天是彻底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