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武州之战(下)
玲花不知在幽州王的床前跪了多久,膝盖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伤痛。李御风推门进来,一手端着不知热了多少遍的饭菜:“郡主,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玲花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仍是低头不语。李御风无奈,只能将饭菜放在桌上,又退出了房间。不多时,又有人推门进来,走到玲花跟前行了一个礼:“末将沈儒参见郡主。”玲花微侧头看了一眼来者,原来是那日吹埙的白袍小将。只见沈儒走到床边,轻轻地将锦被遮住幽州王的脸:“王爷是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他可以为了百姓放弃皇位,可以为了百姓披甲上战场,他说这是他的责任。王爷是一个把责任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身为他的女儿,郡主,你怎么可以辜负王爷?还记得你在南门广场上说的那番话吗?‘没有国就没有家,如果我们让狄国的铁骑闯进我们的家园,那受伤害的不知是我们还有我们最想保护的家人。为了我们的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为了我们的孩子可以平安成长,为了我们的家园可以免遭涂炭。我们应该振作起来,为我们和我们的家人而战斗!’说的多好,我们是振作起来了,可你却放弃了你自己。你听听,你听听外面的声音……” 旌旗猎猎战马萧萧 北望河山狼烟飘飘 云起卷风长啸剑气已出鞘 心似苍山胸似海踏平胡虏把酒笑 鼓声隆隆呼声烈烈 广厦河间尘土飞扬 怒已生恨欲狂长刀向四方 收拾山河从头起朝天啸 不知何时,外面已聚集了众多士兵,他们怒吼着战歌,似要把满心的悲愤连着歌声直达云霄…… 玲花强忍着泪水,望着院中那一方天地,炫目的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花白,她仿佛看见父王在向她招手,笑着对她说:“花儿,父王带你去骑马……花儿,要不要学射箭……花儿,《礼运大同篇》可背熟了……”她仿佛又听到父王在院中抚琴,她吹着笛子给父王伴奏;她仿佛又感受到了父王与她畅谈治国理想,描画未来美好蓝图的那份激情豪迈…… 府衙的大厅中,一众将士聚在一起商讨守城对策。左将军赵冲五短身材,一把络腮胡遮住了半张脸,他人如其名,做事冲动又莽撞,但打战可是一等一的好手,贵在动作迅速敏捷。他一拍座椅扶手道:“如今王爷殁了,郡主一个女娃子又做不了主,现在怎么办?” “赵冲,休得放肆!”说话者乃是右将军卫烁,此人正好与左将军相反,身材瘦高,为人稳重,做事仔细认真,有时连幽州王也自叹不如,曾经夸他:“一切言行,皆是安详。” 赵冲也觉自己失言,不敢回嘴,愤愤地坐回位子上。 李御风环视了一圈在座各位:“郡主与王爷素来感情深厚,心中难免悲痛,我们身为臣子理应为郡主分忧,誓死也要保卫武州城的安全。” “怎么保卫,我们只剩下八万军队,狄国可还有十几万军队呢!王爷一走,军心更是不稳。” “赵冲,你怕死就直说,在这叨叨什么?”话音未落,沈儒已走进厅中向李御风行了个军礼。李御风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 “他奶奶的,你敢说老子怕死,只要那帮*养的敢来,老子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怎么让他们有来无回,我们只有八万军队,他们有十几万啊?”沈儒揶揄地看着赵冲。赵冲想反驳,可一时又想不出话,一张脸憋得通红。 李御风轻轻咳嗽了声,看着沈儒道:“一见面就抬杠,你也不嫌累。” 赵冲仍是不服输,梗着脖子:“老子就是让他们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别在这说大话,有什么办法就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学习学习?” “我……我……我……”就在赵冲“我”不出个所以然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传进大家的耳中:“赵将军说的对,我们就是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狄国元帅澹台仁浩坐在案桌前闭目养神,一只手不停地叩击着桌面,他在等,在等一个可能既让他喜又让他忧的消息。 “报,前方斥候已确定幽州王已死,现在,武州城内无主,一片混乱。幽州军已纷纷弃甲逃跑。” 澹台仁浩猛地睁开眼睛,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真的死了?”跪在案前的传令兵不知是否要回答,怯怯地道:“回元帅,确认幽州王已死。”澹台仁浩叹了一口气,自己十几年来一直把幽州王当成唯一的对手,如今却似乎失去了目标。还没等澹台仁浩回过神来,狄国太子一把掀开门帘,快步走进来大笑道:“听说幽州王已死,是否确有其事?”澹台仁浩忙起身向太子行了一个礼:“是,确定已死。”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马上发兵攻打武州城。”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亮,照的武州北门前的十万狄国大军清清楚楚。前方的武州城一片寂静,敞开的北门犹如一张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它的嘴中。 “哈哈哈哈……幽州军就是一群胆小鬼,幽州王一死就溃不成军,让我们狄国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倒了武州城。接下来攻打新洲可就要容易多了,说不定我们的大军还没到,他们就又弃了新洲啦。”眼前的景象让狄国太子有些得意忘形:“走,跟本太子进城。” 澹台仁浩一把拉住太子:“太子,恐防有诈!” “怕什么,你没看城中都没人了吗?” “还是先派人探探再说。” “好好好,随你。” “来人,去前面看看。” 不多时,探子便回报城中已无一人。太子洋洋得意道:“我就说没人吧,你还不信。”话音未落便已驱马向前,太子的五万禁卫军也紧跟而上,澹台仁浩已来不及阻拦。 等到最后一个士兵消失在城门口时,等待在城外的澹台仁浩心里不详的预感愈来愈浓。正当他想示意身边的副将上前查看时,北城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澹台仁浩马上命人撞开城门,可还未等他们上前,一支支带火的羽箭便射向了城市的各个角落。一朵朵火花相继妖艳地绽放,它们就像召唤亡灵的死亡之花,吞噬着整个城市…… 玲花站在南城门外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带着热气的风飞扬起玲花披散的头发,炙热的火光映着身着红色战袍的玲花犹如火中涅槃的凤凰。她噙着泪水,抬起头在心中呼唤着:“父王,你看到了吗?花儿替你报仇了!” 李御风看着站在火光中玲花,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她已不再是几天前那个还会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女孩。李御风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玲花昂首走进厅中,镇定,自信地布置下一道道命令的样子。思绪不知不觉间飘回了昨日下午。 当玲花走进厅中时,众人齐齐行礼,赵冲略带兴奋地问道:“郡主是否有办法?” 玲花走到沙盘前,沉思了一会到:“县令可在?” “下官在。”一位坐在角落中未发一言的老者上前拱手道。 “城中有多少百姓?” “去年开战前曾迁出一部分百姓,如今还有三千余人。” “李将军,我们有多少伤员?” “轻重伤员共约两千余人。” “好,卫将军,我给你一万士兵,你有把握在几个时辰内将百姓和伤员全部带出城?”玲花转过身看着卫烁。 卫烁思附良久,抬首郑重道:“两个时辰。”
“现在是酉时一刻,你必须在亥时前将他们全部带出城送往新洲,一个也不能少!” “得令。”卫烁一抱拳,转身向外走去。 “等等。”玲花忽然唤道。 “郡主还有何事?” “记住,要把动静弄得越大越好。”卫烁微愣,随即了然。 “沈将军。” “末将在。” “你派出一队士兵在城中散布谣言,就说……就说……幽州王殉国了,现在城中无主,士兵和百姓都逃跑了。他们是亲眼看到父王受伤的,一定会派人来探消息,务必要让狄国的细作相信这个消息。你再集结两千弓箭手,让他们带上足够的羽箭和油布埋伏在南城门楼上,等候指令。” “是。”沈儒得了命令,也马上出去布置了。 玲花看着沙盘没有再作声。一旁的赵冲急了:“郡……郡主,我干什么呀?”玲花指着沙盘道:“你看,武州城两旁依山而建,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对于狄国而言,北门是他们唯一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手下可有轻功了得又熟悉武州城地形的士兵?” “有啊,老子我啊,幽州军中没有人比老子跑得更快。” 李御风抬手掩嘴轻咳了声,赵冲自知失言,不要意思地抬手绕了绕头。玲花有些忍俊不禁,但很快又正色道:“那好,你先带领一万士兵收集城中所有的易燃物和火油,在百姓和伤兵离城后,用最快的速度在各个角落放上易燃物,淋上火油,然后迅速从南门撤离。要做到悄无声息。你再带领两个士兵埋伏在北城门边,待狄军全部进城后把北门关上。南门会有人接应你们,但这很危险,你们如果被发现就不能活着离开武州城。” 赵冲笑道:“我这辈子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我不用带兵,一人就行,我一个人还能跑得快点。如果郡主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先去忙了。” 玲花颔首,转而对李御风道:“李将军,就麻烦你带领剩下的士兵埋伏在南门外两侧的山坳里,倘若狄军冲出南门,我们便一个也不留。” 事情似乎比玲花预测的还要顺利,狄军在丑时出现在了北城门前,他们进城后,赵冲不仅关上了城门,还在城门上泼上了火油,他将一个火折子吹亮扔向城门,北城门便在一瞬间燃烧起来,彻底堵死了狄军的退路,外面的狄军也无法进来营救。北城门的火光给了南城门楼上的士兵一个信号,也开启这场大火的序幕…… 当全身被熏得黑漆漆的赵冲出现在玲花眼前时,原本责难的话已不忍说出口。赵冲对玲花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正想向玲花邀功时,却被沈儒一脚踹中了屁股,嗷的一声跳了起来。沈儒气愤的说道:“笑个屁,显你牙白啊!你小子真不要命了,人还没出来,就敢烧北城门。” 赵冲昂着头:“哼,看以后谁还敢说老子怕死!”说完便想昂首阔步的从沈儒面前走过,可奈何这一脚实在踹得有点重,刚走出一步就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赵冲不得不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远了。玲花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武州城成为了一片焦土。狄国因太子牺牲不得不领兵回朝。轩辕志上有云:宣平二年四月初六,幽州王领兵二万与狄军二万战于武州城外,不慎中计,卒于永平栈道。四月初七,羽凰郡主领兵火烧武州城,围歼狄军五万,绞杀狄国太子,狄军大惊,退兵回朝,幽州军大胜,史称武州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