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成亲(下)
铺天盖地的红色犹如翻滚着的巨浪将玲花淹没其中,喧声震天的锣鼓,兴高采烈的欢笑仿佛远在天边。玲花感觉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耳朵似乎失去的原本的作用,她闭上眼睛好像置身在战后的战场上一般,满眼的红色,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声音,空气中隐约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花轿在摇晃中停了下来,轿门被轻轻一撞,喜娘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将玲花扶出花轿,手中彩球红绸的另一端被人牵起,沿着红毡步入礼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短短的几句唱词犹如千斤重担般压在玲花的心头,动作都变得僵硬。原本多次幻想过自己出嫁的场景,有父母的祝福,满心的欢喜,临场的羞怯,如今却一样也寻不到。 满室寂静,只听得喜烛烧的“噼啪”作响,隐约还能听见大厅喜宴中的喧闹声。从大厅到新房,玲花有意识地丈量了一下脚步,这蜀州王府可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而新房应该在一个较偏僻的院落中,她不知这是不是曾毅原本的房间,如果是,则有些奇怪,如果不是……玲花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过了多久,玲花转了转被繁重的头饰压得酸疼的脖子,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原本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已消失了,夜应该深了吧?玲花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朝这边跑来,门“嘭”的一声被用力撞开,玲花下意思的把手放在腰间,可许久不见有人出声,她掀起盖头却看到落雪站在房中,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全身都不自觉的在发抖。 “出了何事?”玲花扔了盖头,上前扶住落雪疑惑道。 落雪没有出声,直直地看着玲花,眼泪不由自主的滚落,身体随即瘫软在地。 “落雪,落雪,出什么事了?”玲花用力拍了拍落雪的脸颊。 落雪睁开眼睛看着玲花断断续续地道:“老祖宗……老祖宗……老祖宗宾天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玲花的心紧缩了一下,没想到老祖宗完成了这个心愿后竟然毫无留恋地走了,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她将落雪扶到窗边的躺椅上,替她理了理头发,问道:“王爷他们呢?” “王爷,王妃和郡马爷都赶去皇宫了。”落雪仍是不住地抽泣,“我们能去吗?” 玲花也有些茫然,若是以前她可以毫不犹豫的以羽凰郡主的身份去,但现在呢,在她的新婚之夜,她又该站在什么立场?或者说她不得不顾及蜀州王一家的想法。 “奴婢见过郡王妃。”玲花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裙,体态婀娜,娇艳如花的侍女站在门口。一般大户人家都不会选用如此美艳可人的女子来作侍女,只会徒增烦恼罢了,没想到向来肃穆的蜀州王府中竟有如此人儿。玲花现在可没精力想这些,只是淡淡地道:“何事?” “大少让奴婢告诉郡王妃,今晚哪也不要去,就在房中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只会奴婢一声,奴婢从现在开始就是您的侍女了。”她虽然说话恭敬但神态上却透着一股傲慢,动作语气都不是一个侍女该有的样子。 玲花皱了皱眉:“你叫什么?” “奴婢唤作惜月。” “惜月,你去休息吧,我什么也不需要。” “是,奴婢告退。”惜月福了福身,离开了房间。玲花抱着抽泣的落雪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看着喜烛上的火焰一点一点地熄灭…… 天空泛起了白光,阳光沿着窗户照在躺椅上,玲花伸手遮了遮亮光,将怀中早已熟睡的落雪轻轻放在榻上,自行换上了一身白衣素装。玲花走出小院,却不知大厅在何处,只能拦住一个经过的丫鬟让她领着自己去。这个丫鬟衣着普通,长相平凡,还稍显木讷,一路上竟然都没有问玲花是谁,直到到了大厅才恍然想起,吃惊地问:“你是谁?”玲花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说自己是羽凰郡主还是你们的郡王妃? “郡王妃。”齐战正好从正门进来,行了礼道。 “郡……郡王妃,奴婢不知,多有得罪,还请郡王妃恕罪。”小丫鬟一听自己问的人竟然是郡王妃,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无妨,你去忙吧。” “是,奴婢告退。”小丫鬟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齐将军,现在不知皇宫中情况如何?” “不太好,这几日还请郡王妃先呆在府中。” “郡……王爷何时回来?” “不知。” “麻烦将军了。”玲花有些惆怅。 齐战做了个揖,朝院中走去。玲花环顾四周,一夕之间红绸喜字都已变成了白纱帷幔,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一眨眼已过去六天,玲花除了在房中看书,就只在小院中活动,落雪也是难得的安静,只是静静地陪在玲花身边,经常看着一样东西出神,她的情况让玲花很是担心。入了夜,玲花便让落雪下去休息,自己独自坐在房中看书。不知过了多久,玲花感觉到一丝凉意,她起身走到窗前准备关上窗户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冬天不远啦。 玲花熄了蜡烛上床就寝,刚躺下就听到了开门声,她连忙披上外套刚走到外间就燃起了蜡烛,多日不见的曾毅正背对着她站在桌前,依旧穿着那身黑色锦袍,只不过现在正湿漉漉地淌着水,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水渍。 曾毅放下手中的火折子,转身看到玲花站在身后,一愣,随即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吵醒你了,我……只是回来拿些东西,马上就走。”曾毅的声音有些沙哑。 “很急吗?” “不……不急。” “那你先休息一会吧。”玲花说完便走出了房间,不多时,两个小厮便抬着几桶热水进来灌满浴桶。玲花试了试水温,转头看到曾毅仍站在一旁,不解地问:“你不洗吗?”曾毅这才回了神,呆滞地朝浴桶走去。 “大少,您回来怎么也不通知奴婢一声,好让奴婢服侍您啊!哎呀!您怎么全身都湿了,奴婢帮您沐浴更衣。”惜月不知何时进来的,说着便要帮曾毅脱衣。 曾毅一闪身,避开惜月的手,淡淡地道:“太晚了,你下去休息吧。” “还是让奴婢服侍你吧?”惜月一脸委屈再加上较好的容貌,真是我见犹怜。 “有郡王妃服侍我就行了,你下去吧。”曾毅不为所动。 “奴婢……奴婢很久没有见到您啦。”惜月仍是不死心,小声地道。 曾毅进退两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玲花看着尴尬的曾毅不由觉得好笑,轻咳了声,“惜月,你去帮郡王准备些吃的吧,他应该饿了。” “是。”惜月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终于走出了房间。 曾毅轻吁了一口气,走到屏风后,脱了衣服滑入桶中,马上被雾气氤氲的热水包裹其中,连日来的疲惫都随着舒张的毛孔排出体外,不由舒服地轻叹一声。 玲花打开衣柜,想问问曾毅要哪件衣服,又不知该如何称呼他,叫郡王显得有些生疏,叫相公,夫君?玲花不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打死她也叫不出这个称谓,只能说:“你要哪件衣服?” “你看着办吧。玲花,我能喊你玲花吗?” 玲花的手一顿,含糊地应了一声,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的闺名。 “你也直接喊我曾毅吧。” “好。”玲花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衣柜中,但她却无力的发现曾毅所有衣服都是一个颜色,根本就没有差别。她拿出最上面的一件挂在屏风上,“这件行吗?” “恩。”曾毅心不在焉地应着,“明天……老祖宗要出殡了,所有人都会在武门前送行,你也要去,带上落雪。” “你不一起去吗?” “我今晚就要过去,明天我要护送老祖宗的棺椁去皇陵。” “要去多久?” “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四个月吧。”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玲花坐在床边感觉周围的空气泛着热乎乎的潮意,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曾毅很快洗完澡,边穿衣服边道:“老祖宗出殡后,各位藩王和使者都会离京,这几日你回去陪陪你弟弟吧,不知何时会再见。” 玲花这几日一直避免想这个问题,可该来的终究会来。曾毅以最快的速度打好包裹,“我走了,你……”玲花等着曾毅的后半句话,可他却没有说下去,转身朝屋外走去。玲花倚在门边看着曾毅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当她正想关上房门时却看到惜月喜滋滋地捧着一托盘吃的朝这边小跑过来:“郡王妃,大少呢?”
玲花看了看曾毅离去的方向,“走了。” “走……走了?可他还没吃呢?” “他说他不饿。”玲花不管一脸惊诧,呆在原地的惜月关上了门,心里有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窃喜,忍不住轻笑出声。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玲花便与落雪来到了武门,满朝的文武百官早已跪列两旁,等候太后的灵车经过。玲花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青鸾,正想上前,却被人拍了拍肩膀:“郡王妃。” “你是?”玲花觉得有些眼熟。 “我叫杨昭,大少让我来的。请您跟我来。”杨昭示意玲花跟上,带着她从另一处侧门进入重华殿广场。广场上有许多穿着白衣素服的女眷,虽是庄严的气氛但仍有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声。 “王妃在那等你,你过去吧。” 玲花张望了一下,但人太多又都穿着白色素服,实在看不清是哪一个,正想开口询问,一回头却早已不见了杨昭的影子,好在落雪认得蜀州王妃。玲花与落雪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还没开始找就被人握住了手腕,耳边只听见落雪道了一声王妃。玲花也赶紧福了福身:“玲花见过王妃。” “喊我母妃吧。”蜀州王妃的声音温柔细腻,直达人心,让人感觉温暖异常。上次在皇太后寿宴上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细看,今日虽面露疲态,但仍美得摄人心魄,不知年轻时是怎样一付倾城倾国之姿,连身为女儿身的玲花都不免心动,更何况男儿,难怪蜀州王多年来从未另娶。 未等玲花回神,太后的灵柩便由人抬着从永寿宫至明善门入,皇上,皇后,蜀州王,大皇子等一众皇子紧随其后。在场的女眷自动分列两行跟随在皇子身后走过重华门。队伍在太掖桥上稍作停留,前面加入了执幡人,仪仗队,各色仆役,皇上与皇后坐入了蒙着白纱的马车内,蜀州王和各位皇子也都骑上了马。出了武门,身穿孝服的曾毅已领着五百皇城禁卫军等候在前,得了皇上的首肯,禁卫军们翻身上马,在前开路。这时加入队伍的除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外,还有许多和尚,道士,尼姑和喇嘛,不停地诵经祈福,队伍浩浩荡荡,延绵数里。 落雪紧跟在玲花身侧,一路上一言未发,玲花牵住落雪的手重重捏了一下,在她耳边道:“想哭就哭吧。”落雪轻轻摇了摇头。 出了朱雀门,皇上与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们便不再随行,举行了告别仪式后,灵柩在禁卫军和仆役的护送下远去,玲花发现护送的除了曾毅还有二皇子,而在队伍的最后还有一顶白色小轿,毫不起眼。 在皇上和皇后离去后,朱雀门外突然多了很多马车和软轿,载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们匆匆离开。 “阿妩,可走累了?”蜀州王牵着马走到王妃身边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羽凰在这呢。”王妃挡下蜀州王的手,“羽凰,来,见过父王。” “羽凰见过父王。”玲花盈盈下拜。 “不必多礼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家不兴这套。” “是。”蜀州王的一派军人作风让玲花稍稍放宽了心。 “车来了,我们走吧。”王妃牵着玲花登上马车,蜀州王骑马随行在旁。王妃放下窗帘,收回目光看着玲花道:“真是委屈你了,新婚之夜毅儿都不能陪着你。” “羽凰明白。” “我知道你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毅儿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这些年他过的并不容易,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他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母妃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我会做好自己的本分。” “恩,幽州王也快回封地了吧?这几日你就回去住吧。” “这不太合规矩吧。”玲花以为曾毅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王妃竟又提起这件事,出嫁后虽要回门,却是不能在娘家留宿的。 王妃笑道:“在家里人情比规矩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