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槟榔屿偶遇
访清舰队从加尔各答港驶入孟加拉湾，航行数天时间便到达了英国在远东的落脚点——槟榔屿。 据史书记载，明朝的郑和舰队就曾在这个小岛停靠过。早在1745年，来自广东的中国移民就在这里定居了，只是这里的华人人数和马尼拉、巴达维亚等大城的华侨数量没法比。 1786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答应吉达苏丹免于暹罗的入侵后，吉达苏丹便将这个小岛送给了东印度公司作为酬谢。 曾有野史记载，东印度公司的莱特船长曾用大炮将黄金射入槟榔屿内陆，以鼓励移民协助开发这座小岛。当然，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莱特船长这家伙很会拍马屁，他占据槟榔屿之后，正好碰上了还是威尔士亲王的乔治四世的生日，便将此岛命名为威尔士岛，并上面建立乔治市。 莱特的这一记马屁算是拍对人了，这个家伙很快就从一个不入流的东印度公司的小船长，成为了槟榔屿的第一任总督，实在是让东印度公司的一众殖民官员大跌眼镜！ 虽然莱特是个很会拍上司马屁的马屁精，不过这家伙在行政事务上还是挺有一手的，他接收槟榔屿的时候，这个小岛荒无人烟，数年之后这个小岛的人口竟然超过了万人大关，其中有很多是华人。 莱特将乔治市开辟为自由贸易港，并设置船坞补给码头，为来往的英国商船提供维护保养、装载补给的服务。在新加坡建立之前，槟榔屿一直都是英国在远东的商业、贸易和政治中心。 老实说，槟榔屿的地理位置并不是很好，距离马六甲海峡等黄金巷道稍有些远。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南洋一带的黄金地段都被荷兰、葡萄牙、西班牙给占了，像英国这种殖民界的后起之秀，暂时还没有力量插足那些地方。如今在英国人的眼里，征服印度这块富饶的南亚次大陆，才是远东事务的第一要务。 出访舰队一驶入槟榔屿的港区后，威克汉姆就发现这码头上竟然停泊了二十来艘商船之多，有些船只一看就是典型的中国帆船——广船！这种船从明朝到清末，一直和福船并称中国帆船的主力，甚至在南洋一代的东南亚土著海商，也多使用这种帆船。 不过这些广船应该不属于中国，极有可能为东南亚的穆斯林商人所有。因为现在的清朝实行的是闭关锁国的政策，不允许片板下海，根本就不存在远洋贸易船队，南海地区倒是存在一些零星的海盗。 现在中国的对外贸易，基本局限于广州一地，来中国贸易的外国商船也是打着朝贡的旗号进行的。此时英国东印度公司和中国的贸易，就是采用了这种不平等的贸易形式，每年的成交额实在是有限得很。 因为乔治市的卫生状况很差，各项设施和加尔各答港根本没法比，所以使团的成员也就没有了下船的打算，只是在此地靠港补给而已。不过威克汉姆对这个地方颇有兴趣，因为乔治市，也就是后来的槟城，在中国近代史上可是赫赫有名。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中的四名，就是来自于槟城的华侨。 取得了舰队司令奥德里奇上校的准许后，威克汉姆便准备下船去看一看。伯特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见威克汉姆要去港区溜达，也叫嚷着要下船见识见识，威克汉姆烦不过也就同意带他下船。 来到港区，威克汉姆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脏乱差了，大部分移民就在港区附近搭建一个窝棚，街道上到处是污水横流，大量的垃圾堆积街头却没有人处理，比后世孟买的贫民窟还要差上好几倍。 怪不得使团里的那些官员随从们死也不下船，实在是这里的卫生状况太差了。莱特本人在历史上就是因为得了疟疾，于1794年在槟榔屿逝世。威克汉姆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一个人整天生活在垃圾堆，能不得疟疾么？ 就在两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两个穿着东印度公司雇佣兵服装的士兵，押着一群衣着破破烂烂的人群往这边走过来，那些人的外表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人。那两个雇佣兵不时骂骂咧咧地将手中的鞭子抽向人群，那些人的双眼中都充满了仇恨，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威克汉姆心下一动，朝路上的一个行人问道：“先生，这些被士兵押着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个行人见对方是位王国军官，便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这些都是莱特总督从巴达维亚买来的奴隶，准备用来修建码头的设施和岸防炮台。不过那些jian诈的荷兰佬不地道，卖来的尽是些马来人，除了里面的几个华人，都是些好吃懒做的蠢东西！这笔生意，我看精明的莱特总督算是吃了亏喽。”、 那路人说完，脸上尽是怪怪的笑容，颇有看莱特笑话的意味在里面。 竟然有华人在里面！威克汉姆脸色变得不好起来，荷兰人将华人贩卖为奴的事情早就在两百年前就开始了。明朝末年，因为开发巴达维亚的需要，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中国的大海盗郑芝龙合作，将华人贩卖到南洋去。 华人吃苦耐劳，对陌生的环境适应性强，自然不是那些懒惰的东南亚土著所能比拟的，所以这些荷兰人就更加喜欢华人奴隶了。在这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不知有多少华人丧生在东南亚恶劣的生活环境中。 后来清朝实行了禁海政策，这些荷兰人找不着空子可钻，慢慢地也就停了这种生意。虽然到清末贩卖人口的生意又兴盛起来，但威克汉姆没想到的是，在乾隆年间也有华人被贩卖为奴！ 谢过那个行人后，威克汉姆一把拦住了那两个押送奴隶的雇佣兵，喊道：“士兵，这里面是不是有华人奴隶？”一想到里面有自己的同胞，威克汉姆的态度就变得有些恶劣起来，连带着看这两个家伙也有些不顺眼。 那两个雇佣兵刚想呵斥两句，这才发现问话的人，竟然是一位上尉军官！其中一个雇佣兵笑嘻嘻地跑了过来，笑着说道：“这里面确实有个华人奴隶，不知道长官有什么事？” 两人把姿态放得很低，毕竟对面两位是正儿八经的正规军军官，他们这种公司的雇佣兵和人家根本没法比，还是夹着尾巴老实点为好。 威克汉姆不可置否，继续问道：“哦，是哪一个？” 那两个雇佣兵也不知道威克汉姆找华人奴隶什么事，低声嘀咕了两句便上前用鞭子指着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说道：“长官，这个就是从巴达维亚买来的华人奴隶。” 虽然那汉子一脸菜色并带着沉重的脚镣，但身材却十分魁梧，站在这群马来奴隶中显得鹤立鸡群。这家伙眼中透露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但同时还有些儒雅的书卷气在里面，真是个怪人！ 威克汉姆上前用汉语说道：“兄弟，你是哪里人？”后世的普通话脱胎于清代夹杂着关外口音的北京话，所以威克汉姆所说话和这个时代的清国官话差不多，倒是不用担心对方听不懂的问题。 听到熟悉的乡音，那汉子有些兴奋地抬起头来，当看到对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夷人，便满脸的讶色！这年头会汉语的外国人不少，但能说出一口略带京腔官话的夷人，他却是见也没见过的。 回过神来后，那汉子便抱拳说道：“在下是广东韶关人氏。”说完，便不再搭话。就算对方会汉语，到底也是个异族，那汉子可没什么深入交谈的打算。 威克汉姆见对方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转过身来对后面的雇佣兵说道：“我是马噶尔尼勋爵访清使团的威克汉姆上尉，我需要带走这个华人以了解清国的一些情况。” 那两位佣兵相互看了一眼，有些为难地说道：“长官，这恐怕有些不好吧，要是将这个华人奴隶交给你，我们两回去向莱特总督也交代不了。” 总督的侍从每天都会来清点一遍奴隶耳朵数目，突然少了一个想不被发现都不行。威克汉姆也不想让这两个小人物为难，从口袋里掏出了五个基尼的金币，递给两人，说道：“你们拿这五个基尼给莱特总督，相信这些钱也够买下一个奴隶了！” 看那两个佣兵还楞在这，威克汉姆又往钱袋里掏出了两个先令递给他们：“这些你们拿去酒馆里好好喝两杯吧。” 两个先令也算不少了，那两人一见有钱可拿，便千恩万谢地押着剩下的奴隶走了。 伯特有些不高兴地抽了抽鼻子，说道：“长官，五个基尼买四个奴隶都够了，白让那个什么叫莱特的破总督得了便宜。不过，长官你买奴隶干什么，难道你想去美国种棉花？”说完，伯特还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 要是英国人跑去美国蓄奴种棉花，那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现在美国的蓄奴制非常令自诩为文明世界的英国人所不齿，将这作为一个攻击美国人的口实。 对此威克汉姆嗤之以鼻，套用后世的一句话就是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没有英国佬卖的奴隶，美国人还蓄个屁的奴。利物浦的港口为什么比伦敦港还要兴旺几分，还不是靠得奴隶贸易！ 威克汉姆没理伯特，对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汉子说道：“兄弟，你自由了，你想想去哪就去哪。”说着，威克汉姆还将口袋里所剩的金币全部掏出来，递给那汉子：“这些算是我给你的路费，想回中国的话也够了。不想回去的话，也可以用这些钱在这里做点小生意，总比当个奴隶强。” 本来威克汉姆从来不使用金币这种在后世淘汰的货币，相对于沉重的金币，威克汉姆还是喜欢伦敦各大银行发行的类似纸·币的银行本票。不过远东地区除了大笔交易，这种银行本票不怎么好使，所以威克汉姆也换了一些金币放在身上。 那汉子并没有接威克汉姆的钱，而是一脸警惕地看着威克汉姆，疑声道：“你为什么要赎我，还给我这些钱？”这汉子心里对西洋人有着非常浓的戒备心理，因为他就是被夷人的海盗给劫了，才沦落到当奴隶的地步。况且作为了个心智成熟的男人，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他从来不会相信。 对于那汉子的不信任，威克汉姆也是一阵头疼，他总不能说：“哥们，我就是一个披着白皮的华人，救你那是出于同胞情谊！”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估计他就成别人眼中的怪物了。 威克汉姆灵机一动，便说道：“这位兄弟，你知道洪门吧？”那汉子听威克汉姆说起洪门，眼中闪过一阵精光，只是威克汉姆没发觉而已。 威克汉姆为自己的急智而洋洋自得，继续说道：“前些年，我们家收留了一位华人，他说他是洪门的成员，只是因为叛徒的告密，这才不得不远走重洋，流亡英国。我的汉语就是从那位老先生那里学的，除此之外，老先生还教了我很多中国的诗词。”威克汉姆怕这汉子不信，还念了一首苏轼大大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那汉子见威克汉姆还会宋词，脸上的表情就更精彩，接着对威克汉姆的话也就信了大半，表情也缓和了下来：“那位老先生竟然是洪门中人，现在那位老先生在哪里？” 本来就是瞎编的，那个老先生在哪里只有鬼才知道。威克汉姆装出一副悲痛的表情，说道：“在我出海之前，那位老先生便病逝了。在死之前，老先生嘴里还念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诶。”对不起了，孙先生，我不是有意抢你的台词的。 “好！”那汉子不禁叫好起来：“好一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那老先生真乃奇人也，如不是过早陨落，定能比肩当年的陈总制。” 伯特被汉子的大声叫好给搞得莫名其妙，但是又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能在一边干着急。那汉子嘴里的陈总制，指的自然是南明有名的名臣陈近南，这位大拿帮郑家在台湾经营多年，屯田民事都颇有成效，为郑家提供了一个坚实的抗清大后方。 陈近南在后世能广为人知，这就是金庸老爷子的功劳了。在金老爷子的鹿鼎记里，陈近南不仅是一个武林高手，还是天地会的总扛把子。但这其实与事实相去甚远，陈近南不过是一个有能力的官吏而已，何能飞檐走壁仗剑行走江湖？ “陈近南陈总制我也听老先生说过，算是洪门的开山宗师呢。”威克汉姆自觉话题有些扯开了，怕牛露了马脚，便不再谈洪门的事，转而将金币往大汉的手里一塞，说道：“对了，现在还不知道兄弟的名讳呢？” 那汉子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威克汉姆的好意，干净利落地收了钱，说道：“在下洪门弟子张名夏。” “什么？”威克汉姆彻底呆住了，没想到对面的汉子竟然是洪门的弟子，亏得自己刚才还借用洪门的名号大放阙词！这下好了，假李逵碰上真李逵了！ 老话说得好，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