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出身和门第
当时针转到十点的时候，威克汉姆准时将玛格丽特·伯纳小姐送回了伯纳家的宅邸。 “伯纳夫人，伯纳小姐已经按照约定安全送回。对了，子爵阁下不在家吗？”想起伯纳老头在两人离开时僵硬的面容，威克汉姆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伯纳夫人刚从歌剧院回来，柔顺的水獭皮披肩还没来得及脱下，看到威克汉姆准时将自己女儿送回，便友善地微笑道：“威克汉姆上尉，我丈夫现在在书房里，我这就带你过去。 伯纳子爵见威克汉姆进了书房，便将手中看了一半的《天路历程》放在了橡木书桌上。《天路历程》是十七世纪早期的诗人班扬，写的一本宗教题材的史诗，是很多英国国教徒最喜欢翻看的书籍之一。 青年时期的伯纳子爵，虽然每天都坚持祷告，每个星期日都坚持去教堂做礼拜，但与其说他是个虔诚的英国国教徒，还不说是他将这些宗教仪式当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和社交的一部分。 可等上了年纪之后，也许是内心需要一种信仰作为依靠，伯纳子爵开始相信冥冥中存在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在支配着整个世界。所以他开始喜欢坐在安静的书房里，细细阅读弥尔顿和班扬写的宗教作品，每次总能得到新的人生启发。 威克汉姆见伯纳老头半响没说话，便开口道：“子爵阁下，我已经将伯纳小姐安全送回。”伯纳老头这回过神来，从抽屉中拿出了三份文件，递给威克汉姆：“小子，你托付给我的事都办妥了，你自己看看吧。” 威克汉姆接过三份文件，第一份上有着一个非常醒目的王室徽章，威克汉姆打开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张枢密院签发的委任状，委任威克汉姆为陆军部军需处的审计官，年金为150英镑，上面还有盖有乔治三世的印章和枢密院掌玺大臣的印章。从现在开始，威克汉姆不再对海军部负责，而是成为了英国陆军的一员。 英国掌玺大臣是一个非常特殊职位，在内阁名义上的排名为第一，主要负责保管国王的印玺，负责起草、签发政府的重要文件、爵位授予和政府官职、军队中高级军官的委任。可以说，有了这张委任状，威克汉姆就能跳出了欧洲战场这座绞rou机，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大后方任职而不用去战场上送死了。 第二份文件则是陆军部签发军衔晋升文件，将威克汉姆的军衔从上尉晋升为少校，自此威克汉姆也算踏入了中级军官的行列。要说心里不高兴，那是假话，中国有句古语叫“人生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这几天内威克汉姆就升了官发了财，心中怎能不高兴。 第三份则是一封来自外交大臣的举荐信，举荐张名夏以外国见习军官的身份，进入伍德里奇皇家陆军军官学院炮兵科学习，后面还附属了陆军大臣的签字同意。 威克汉姆拿着这三份文件，一时间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才真诚地向伯纳老头鞠了一个躬：“谢谢您，伯纳子爵，谢谢！如果您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其实威克汉姆一直都想不通，他和伯纳子爵非亲非故，解救伯纳夫人的那点恩情也早就用完了，可伯纳子爵却依然不予余力地帮助他。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但伯纳子爵的恩情他还是记下了。 伯纳子爵对威克汉姆的态度很满意，时常怀有一颗感恩的心，这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因为欧洲大陆战事的缘故，现在的陆军部十分繁忙，你明天报到之后一定要好好表现。另外，你回去后记得提醒你的朋友张名夏先生，尽快带着那封举荐信在十五天之内到伍德里奇报道，不得有逾期的行为。” 陆军部军需处的审计官可是一个肥缺，不少贵族子弟都在一旁盯着呢。伯纳子爵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从老朋友陆军大臣威廉·金斯伯格那里争取到的。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看好威克汉姆在军队中的发展。伯纳家本来就是跟随威廉一世登陆英格兰的军事贵族，根基也在军队中，可是家中的长子罗伯特·伯纳却对从军兴趣缺缺，一心想要掺和到辉格党在贝德福德郡的议员选举中去。 这可把伯纳老头给愁坏了，想了一段时间后，伯纳老头决定扶持一把乔治·威克汉姆这个年轻人一把，毕竟他现在做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在威克汉姆那里却是雪中送炭。要是威克汉姆以后能在军队中有一番作为，也能继续保持住伯纳家族在军队中的影响力。 威克汉姆不知道伯纳老头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只是点头道：“请伯纳子爵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在陆军部好好表现的。至于我朋友的事，我回去就让他立刻出发去伍德里奇报道，绝不耽误了日期。” 时间已经不早了，威克汉姆刚准备告辞，就听伯纳子爵说道：“威克汉姆，作为一名长者，我有些忠告要告诉你，我的女儿玛格丽特和你并不合适。”虽然这话有些突兀，但是威克汉姆一点都不觉得惊奇，因为伯纳子爵反对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清晰明白的。 这几天和玛格丽特·伯纳小姐的相处，让威克汉姆对这个俏皮秀丽的女孩，升起起了一股不一样的情愫。正因为如此，威克汉姆才不想轻易地伤害这个美好的女子，因为这在一开始就注定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婚姻，所以在听了伯纳老头的话后，威克汉姆并没有开口反驳，而是点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伯纳子爵，以后我会和伯纳小姐保持一定的距离。” 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生硬，伯纳老头解释道：“我一直都没有向你提及，一百多年前，我们伯纳家族的祖先得到威廉一世的册封，成为一名封地在贝德福德郡的子爵。我向你说这些并不是向你炫耀先辈的功绩，而是想告诉你，你和玛格丽特的门第相差太大了。门第就像婚姻天平上的砝码，彼此高低地点无所谓，但相差太多的话只能使天平迅速失衡。” “也许你以后能凭借战功得到国王陛下的册封，但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五年还是十年？我要知道，玛格丽特等不了这么久。我冒失地说出这些话，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是对你存在偏见，而是为了阻止一场注定不会幸福的婚姻的发生。”这也是伯纳老头的坚持，在他的计划里威克汉姆是值得“投资”的潜力股，但他却没有让威克汉姆成为伯纳家族亲戚的打算。 自从重生以来，威克汉姆一直在努力地改变原身乔治·威克汉姆的形象，他努力去赚取财富，努力让自己在军中的职位得到提升，可门第上的短板却不是能在短期内改变的。 十八世纪末期的英国贵族，还不是一百年后空有头衔别无他物的贵族，需要和有钱的新贵联姻才能勉强维持住体面。现在的贵族很少有和商人联姻的，即使商人已经成为社会财富的主导。因为在贵族的眼里，经商是非常不体面的，拥有土地并依靠地租生活才是一位真正品德高尚的“绅士”。 而威克汉姆的身份却是最尴尬的，因为管家的职业说穿了也只是服侍人的工作，老威克汉姆在英国说体面一点是管家，要是放在中国那就是家奴！以威克汉姆这样的出身，想要迎娶像玛格丽特那样的贵族女子，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比买彩票中奖的概率高不出多少。 威克汉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自己身体的前身对达西家族有那么大怨念的原因了，因为威克汉姆被老达西像一个贵族少爷一样养大，最后却享受不到贵族少爷该有的待遇，换谁都接受不了这种身份上的前后落差。 威克汉姆并不怪伯纳子爵对他的轻看，因为处在贵族的立场，伯纳子爵的态度已经算够好的了。只是威克汉姆没想到的是，如同天注定般，他两世为人都败在了门第上。前世高媛媛的父母因为自己是个出身农村的穷学生，强烈反对高媛媛和自己在一起。 而现在伯纳将军却用阶级的屏障，试图将他隔离出玛格丽特·伯纳小姐的视野。威克汉姆甚至已经预想到，今后他迎娶乔治·安娜的道路将会是多么地坎坷，不知达西那个家伙的阻力，还有来自整个上流社会的阻力。 从伯纳家的府邸出来后，威克汉姆意识到这两年来，除钱之外他似乎遗漏了什么。 等上了马车，威克汉姆出神地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街景，光鲜亮丽的舰队街不时会有几个北区的穷人闪过，他们的衣衫褴褛和舰队街富丽堂皇的豪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过往的绅士和贵妇们，却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这些在底层挣扎的人，哪怕一个便士都没有施舍。此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他现在身处的世界，并不是简·奥斯丁笔下那个只有爱情和美好的世界，而是一个弱rou强食、适者生存的变革大时代！ 如果他威克汉姆不奋起直追，早晚有一天会像那些北区的贫者一样，被其他人践踏在脚下。威克汉姆暗暗下定决心，就算是上欧洲战场拿命相搏他也要挣下一份功名出来，这也是迅速提高他社会地位的唯一办法。 因为新买的宅子还么有收拾完毕，威克汉姆便直接回了旅馆。旅馆的三层有些空荡荡的，因为买下宅子后，叶诗涵便将所有的仆人带到了新房子那边，而她也兴致勃勃地留在那里亲手布置新房子。 就在威克汉姆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消失好几天的张名夏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几天不见，张名夏已经剪掉了难看的大辫子，身上穿了一件青色的汉服直裾，他身边的那个随从则是一头爽利的短发，穿着一套黑色的西式套装。 张名夏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不过目光却炯炯有神，显得很有精神。这几天以来的经历，在国内那是闻所未闻，比如激烈辩论如同菜市场的下议院、军容整齐在码头边整装待发前往驻地的英国陆军，还有街边报童手里叫卖的如同清国朝廷邸报的报纸。这完全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完全不同于华夏文明的世界，让他迫不急待地想要去了解。 “名夏兄，你这副打扮好生怪异，要不是这旅馆里没有其它的中国人，我都不敢上前相认了。”威克汉姆用中国的礼节，朝张名夏拱手道。 张名夏摆了摆手，哈哈一笑：“梓涵兄此言差矣，这一条满清的猪尾巴，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剪了才好。虽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轻易损毁，不过现在我算是恢复了祖宗衣冠，也不见得愧对了祖宗。” 威克汉姆想起伯纳子爵给自己的那封推荐信，便拿出来递给张名夏：“名夏兄，这是去伍德里奇皇家陆军军官学院的举荐信，你拿着这封信直接去伍德里奇报道就行了。对了，报道的限定期限是十五天之内，千万要记住了。” 张名夏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就办妥了，惊喜地接过那封举荐信，如今他一心只想快点将欧洲的先进军事知识学到手，这样就能快点回去推翻那个腐朽的异族朝廷，重新恢复汉家河山：“大恩不言谢，梓涵兄的恩情在下记住了。时间紧迫，我明天就出发去那个伍什么德什么里奇。” 见张名夏风风火火地样子，威克汉姆有些好笑地说道：“你这么着急干嘛，你知道伍德里奇在哪里吗？过两天我让我的管家送你过去，他以前是跑马车的，知道伍德里奇在哪。 张名夏摇了摇头：“谢谢梓涵兄的好意，不过我希望明天早上就能出发，这样就能够早点到伍德里奇，在入学前多了解一下这所军校。至于带路的人，明天我我自己找一个车夫便是，不用那么麻烦。” “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梓涵兄。”张名夏招手让那个随从过来，继续说道：“这是我在天地会的兄弟小虎，早年跟随南派拳法的镖师走南闯北，一身拳脚功夫十分了得。此次我前往伍德里奇求学，也用不着随从，还望梓涵兄能收下小虎，平时也能保你周全。” 威克汉姆这才注意到常候张名夏左右的年轻人，看起来身形还稍显羸弱，一点都不像武功高强的人。 闻言小虎有些不赞同地说道：“张先生，我曾经向关二爷起誓要跟随你左右，护你周全，你难道要让我万虎做那不信不义之人么？” 张名夏虚抬了一下手，说：“小虎，我这是去求学，哪里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况且军事重地，带着随从又成何体统，白添同窗笑话。如果你还当我是恩人，就听我的，以后跟随林公子左右，保证他的安全。” 见张名夏如此坚持，小虎也只好拱手道：“那就依张先生。” 虽然威克汉姆不觉得小虎的战斗力有多强，但有个同胞和自己呆一块，也是件好事，便答应了下来。只是威克汉姆没想到的是，日后这个羸弱的少年却多次救了他的命，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