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东方紫幽梦(小修)
千年之前的幻想乡，一如史书所载那般，是个混乱而黑暗的地方。 妖怪捕食人类，人类猎杀妖怪，彼此之间的斗争未有一刻断绝。原本丰饶的河谷，被两族的鲜血浇灌得更加肥沃。 当时的人之里，懂得妖怪退治方法的人类寥寥无几。对于那些有着超越常识能力的存在，人类始终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西行寺幽幽子，正是被排斥的那一类人。 虽然西行寺家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她的父亲也同时是受万人敬仰的歌圣，但……怪异就是怪异。人类是最容不下异类的生物，更何况这个异类看似危险无比。 ——伴随着死灵出生的少女，出生伊始就失去了母亲，懂事时又失去了唯一疼爱她的父亲，然后被送出了人之里自生自灭。 · “紫大人！” 九尾妖狐八云蓝，慌慌张张地从长廊的另一边跑过来。正在屋檐下喝茶赏月的妖怪贤者八云紫，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如果不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向来庄严稳重的八云蓝不会如此失态。 “怎么了，蓝？” 妖怪贤者放下茶杯，以自己的淡定安抚着式神慌张的情绪。 “紫大人，上个月又有四十多只妖怪失踪，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找不到。”八云蓝急切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这已经是连续第四个月发生妖怪失踪事件了，紫大人，请出手惩戒一下幕后主使吧！” “是么？”八云紫一挑眉头，“最近发现什么异常没？” “人之里外出现了一棵会诱人死亡的樱花树，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可疑的消息。” 作为妖兽中的王者，九尾妖狐的情报收集和分析能力毋庸置疑，八云紫自然也很信任自家的式神。不过这两件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你觉得，是人类故意种下那棵樱花树，企图对付妖怪？” “呃……但是那棵樱花树确实有古怪……” “古怪吗？”八云紫笑了笑，“那就亲眼见证一番吧。” 虽然境界之力尚未完善，但在目前的幻想乡，八云紫已经属于站在众妖顶点的存在了。按照八云蓝提供的坐标，妖怪贤者一步便从自家的小院迈入了另一座庭院中。 非常识的裂隙在空间中张开的一瞬间，八云紫的全部注意力顿时被庭院中翩然起舞的身影吸引了——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 言不是故歌之，歌不是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八云紫第一次意识到，果然世上有些美丽，是无法以语言述说的。 那位沐浴在皓月之下的粉发少女，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天然的纯美。如行云流水，自然而不做作。在她的舞姿面前，什么辞藻什么形容，都是苍白无力的符号而已。 对于八云紫这个不速之客，粉发少女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舞蹈，总是会吸引各种各样奇怪的家伙到来，然后总会引发各种……让她头疼的后果。 “花朵艳丽终散落，谁人世间能长久。” 一声轻叹，旋转的身躯在瞬间静止。落樱随着气流在她身边打着转，如同纷飞的彩蝶，美艳如画。看到粉发少女一副淡然的表情，妖怪贤者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西行寺家的女孩儿？”八云紫瞄了眼少女衣服上的家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奇怪么？”粉发少女语气平淡地反问。 “你不怕我？” “你不也不怕我？” “我可是妖怪哦。” “我也不是普通人类呢。” “我是妖怪的贤者，八云紫。” “我是西行寺家的流放者，西行寺幽幽子。” 这就是，两位少女最初的相遇。 · 与世无争的安静女孩儿，这是八云紫对西行寺幽幽子的第一印象。 自从那次月下相识之后，八云紫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幽幽子的庭院中，而幽幽子也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以新的舞蹈沉默地表达对八云紫的欢迎。 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虽然是萍水相逢，两人却一见如故。 八云紫在观察幽幽子，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妖怪不亢不卑的态度，更是因为她那匪夷所思的能力——cao控死灵。 幽幽子也同样在观察着八云紫。她的能力不管对人类还是对妖怪都同样致命，任何生物过于接近她都会被死灵缠绕而死。八云紫能够安然无恙地与她对话，这让她在惊讶之余倍感欣慰。 对人类而言，这种不祥的能力简直比妖怪更像妖怪。就连她自己的父母，也被她身边的死灵不知不觉中致死。因为畏惧，她最终被家族流放到此处，与埋葬着父亲遗骸的樱花树朝夕相伴。 尽管被流放、被排斥、被厌恶，西行寺幽幽子却始终没有一句怨言。接受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能力和命运，独自一人在远离人之里的深山中隐居了下来，甚至做好了终老于此的打算…… 然而八云紫的出现，却给幽幽子灰暗的生命中增添了一抹亮色。她始终默默地珍惜着这份平淡如水、连友情也算不上的羁绊，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庭院之中，风雨无阻。 当然八云紫也从来没让她失望过。她总会第一时间从隙间中走出，静静地欣赏完幽幽子的新编舞，然后取出清酒或香茗，与她对饮至深夜才离去。 这样的日子，整整持续了一年。 · “紫大人，明明那个人就是妖怪失踪的幕后黑手，为什么不……” 又一次从幽幽子那赴约回来，忠心的九尾式神就拽住了八云紫。她毕竟是妖怪的一员，看到自己的族人不断被诱惑而自杀，她就无法原谅那个粉发少女。 “蓝，你是了解她过去的人，难道还不能理解她？”八云紫轻叹着伸出手，抚上九尾妖狐因为愤怒而略显狰狞的面颊，“幽幽子她，也在痛苦呢……” “大人……”八云蓝颤抖着低下头，“您被她迷惑了么？” “蓝，虽说对于妖怪而言感情是累赘，但正是因为连一位知心好友都没有，所以才有那么多妖怪选择自杀。蓝是我的家人，而幽幽子是我的好友。等到蓝也能找到那样一个人，可以毫无保留无所顾忌地与她相处的时候，相信蓝就能理解我的话了吧……” 八云紫收回手，顺带在面露疑惑的式神脑袋上揉了揉，这才微笑着离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比任何人都要孤独的妖怪贤者马上将自己埋进了被窝之中。 知心好友……吗？居然从我的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呢…… 作为立于众妖巅峰的大妖怪，同时掌握着“境界”这一接近世界本源的能力，能够与八云紫平等对话的存在屈指可数。在遇到幽幽子之前，唯一能和八云紫聊上两句的，只有她的式神八云蓝。 明明最初只是惊异于她的能力，想要吃掉她来增强自身的力量，却没想到在悄然之间被那个女孩改变了呢…… 先是同情，而后钦佩，最后迷恋。 自从成为妖怪之后，八云紫就很少有过这样的感情体验。 “幽幽子，晚安……” · “紫，晚安……” 目送八云紫消失在隙间之中，西行寺幽幽子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中。凝视着庭院中异常挺拔的樱树，幽幽子嘴角的微笑渐渐散去。 距离西行妖的开放，还有一周。 自从父亲在这棵樱树下沉眠，这棵古树就开始有了灵性。每当西行妖盛放，那飘零的花瓣就如同来自三途川彼岸的邀请函，迷惑着附近的人类和妖怪来此树下自尽。 人之里的阴阳师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会诱人死亡的奇怪樱树，但任何封印、任何结界都拿这棵妖怪樱无能为力。人类只能将这里列为禁地，绝对禁止任何人靠近——尽管如此，每年樱花落尽，樱树下仍然是一片尸山血海。 唯有幽幽子，始终见证着西行妖的花谢花开。 浸染着根系的鲜血，将西行妖的花瓣染得血一般艳红。每逢盛开之际，满树樱红便是这一带最绚烂的风景。 那样的绝美，却只为一人盛开，简直就像，父亲对女儿的安慰一般。 但幽幽子却没有心情思考那种事。 “紫，会不会有事呢……” 妖力越来越强的西行妖，已经开始吸引妖怪来此自杀。如果任由它这样发展下去…… 一念至此，幽幽子眼中顿时多了点什么东西。 · “明天，就是西行妖开放的时候。紫大人，为了您的安全，请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了……” 八云蓝跪在八云紫身前，恳求着主人不要前往。 “不用担心，区区树妖，奈何不了我。”八云紫毫不在意，“蓝去联系其他妖怪，让他们离西行妖远一点，你自己也要小心……我走了。” 九尾式神根本无法拦住自己的主人，八云紫一步便穿过了隙间，和往常一样出现在幽幽子面前。 但这一次，粉发少女并没有像往日那样起舞。 “紫，以后不要来了。” “诶，这么突然是怎么了？” “上一次，一个鬼族在这里自杀。在她死去之前，她说她是鬼族四天王之一。虽然不清楚鬼族四天王有多厉害，但是想必跟紫也差不多吧……”幽幽子猩红的瞳孔盯着八云紫，又重复了一遍，“紫，以后不要来了。” “幽幽子在担心我？”紫认真地回望过去，“放心吧，我绝对不会……” “这是朋友的请求，‘西行妖’背后所代表的含义，紫永远也不会懂。”幽幽子用力摇头，“请答应我，以后都不要来了。” “幽幽子……要赶我走？”紫惊讶地盯着突然变得倔强起来的少女。 “嗯，紫这么理解也可以。”幽幽子突然微笑起来，“曾经有过紫这样的朋友，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现在，紫被甩啦，不要再来了哦，不然我真的会动手赶你走哦。” “我……被甩了吗？” 这突然的展开令紫一时乱了方寸。因为在意，因为珍惜，平时智慧绝伦的大脑顿时变得混乱起来。 “没错，被甩了，从今天开始。”幽幽子转身，不让紫看到自己的表情，“跟紫交朋友，只是因为我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但现在，我腻了，我果然还是喜欢那种独自一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嗯，所以最后给我留个好印象吧，紫。” “幽幽子，不要再开玩笑了……” 紫伸出手，想要拉住少女。 “不是玩笑，八云紫，请你离开吧。” 幽幽子周身突然被大量死灵环绕，切肤的寒意令八云紫不得不收回手。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 一度被压制的大妖怪的傲气，被彻底激发出来。八云紫冷冷一笑，不带任何留恋地转过身瞬间消失在了隙间之中。 庭院顿时安静下来。那段看似平淡无趣的羁绊，终究还是被幽幽子亲手斩断了。 “紫也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来了呢。”幽幽子苦笑着转过身，轻轻抚摸着西行妖的树干，“那么，我就可以安心地……” · 幽幽子的背叛，令八云紫第一次感受到了“暴怒”的感觉。 毫无理由，毫无道理。 如果不是最后一点理智克制着，大概她会第一时间杀掉西行寺幽幽子吧？虽然对方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杀死的类型…… 在自己的卧室中整整闷了一天，就连八云蓝的汇报都没认真听，妖怪贤者第一次颓废地度过了一天。 “紫大人，差不多该起床了。” 九尾式神丝毫不掩饰自己话语中的担忧。在她的印象中，自己的主人是第一次如此消沉，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 “嗯……”紫有气无力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今天辛苦你了，蓝。” “紫大人，请振作起来……原本预定今天开放的西行妖并没有开放，如果紫大人心情烦闷的话，不妨去见见幽幽子小姐……” “不要提那个……”紫正想破口大骂，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说西行妖没有开放？” “是、是的！往年这个时候，西行妖就开放了，但今年很奇怪……” 八云蓝继续跪坐在门口汇报着，却不知道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 千万不要是真的…… 将幽幽子的反常和西行妖的异常联系起来，妖怪贤者顿时联想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性。在听到式神的汇报之后，她连睡衣都来不及换，马上跳进隙间之中，直奔她已经去过了无数次的庭院。 “幽幽子——！” 隙间一打开，紫忍不住喊了出来。 没有回答。 也不可能有人回答。 此刻的庭院，已经真正成为了一片尸山血海。 诱人死亡的西行妖下面，十多具尸体围绕西行妖摆出一个奇怪的阵法。而在阵眼的方位，西行寺幽幽子背倚树干坐着，脸上露出安详的表情。往日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被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原本应当盛放的西行妖，却呈现出枯死的状态。挺拔的树干上，强大的封印结界正传来熟悉的气息。 真相大白。 尽管这个真相，对某些人而言是无法承受的噩梦。 “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承担……为什么，最后对我说的话却是赶我走……笨蛋……” 八云紫跪坐在已经失去呼吸的粉发少女身边，颤抖着伸手抚上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面颊。 对于她的问题，幽幽子始终沉默应对。 “别以为这样就算了！哪怕等一千年，我也会找到你的转世……一定！” ————————————————————————————————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生活渐渐回归正轨的妖怪贤者已经成为了幻想乡名副其实的顶级大妖怪，甚至领悟了生与死的境界，为众妖尊敬，被人类畏惧。 尽管如此…… 她始终未曾真正地展现过笑容。 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自己的迟钝，更加痛恨……那位少女的不辞而别。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拼命寻找着与那位少女相关的线索。 “紫大人，听说冥界新来了一位管理者，映姬大人刚刚任命她掌管冥界的亡灵。” “嗯，辛苦你了，蓝。” “真的是一位很漂亮的人呢，舞跳得尤其好……” “这样吗？蓝，替我处理一下工作吧，我去拜访一下。” “诶诶诶？大人不是认真的吧？大人……” 在九尾式神哀怨的目光中，非常识的裂隙顿时吞噬了少女的身影。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忐忑的心情，八云紫踏入了一座樱华烂漫的庭院。在庭院中那棵枯死的樱树下，一个樱色的身影正在树下旋转起舞。 不似人间的绝美舞姿令妖怪贤者不由失神。尘封多年的记忆被翻出，她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初遇的那个夜晚。 就好像，时间未曾流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