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卑微
今年囹国春色来的格外早。不到一月的季节,雪已经停了,嫩绿的草色慢慢的从冰雪消融的大地上浮现。洛尚书府张灯结彩的显然还沉浸在春节的欢欣中,合着早春的气息,整个尚书府都充满了对新的一年的希望。 不,不能说是整个,因为,在洛尚书府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三小姐洛久清和她的小婢女牙儿正在过着连府里得脸奴才都不如的日子,如何谈的上有希望。 洛久清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由着牙儿为自己梳洗打扮。镜中的人面色憔悴,身形瘦弱,实在算不得风姿绰约。 但细看会觉得十分温婉,尤其那双眸子,平和柔亮的光芒淡淡流转,使她的神色时时刻刻看起来都是低眉顺眼的。她的面容是软软糯糯的梨花白,又浮着浅浅一层桃花色,面部线条柔美中透着一股伶俐。顾盼生情之中自有一份恬静平淡之意。身形窈窕,甚至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却又让人心生怜爱。她算不上美艳,却别是一番自然而安宁的韵味。她更算不得华丽,只一件云水袖银丝滚边的栀子青色裙,秀发半披半绾,松松的髻上依稀点缀几点蓝色珠花,一支银制茉莉流苏的发簪斜斜插在鬓发间,十分素净自然。 洛久清只有一个丫鬟,牙儿。这是个脸蛋清爽,个性坦率的小女孩。此时她正抱着炭,嘴里不高兴的嘟囔着,虽然很明显的能看得出生气的神态,却也透着那么一股可爱,很是招人喜欢。 “小姐!”牙儿不高兴的把炭扔在火盆里:“虽说今年春天来的早,可管家也不该故意给我们不给炭呀!” 洛久清正在用一根蓝色的丝带缚住散着的青丝,她淡淡的笑道:“不是还有上个月的没用完吗?凑合着用用吧。” “奴婢就是拿来上个月的炭,这炭本就是次的,现下潮了更不好生了!”牙儿恨恨的说:“许管家这是作死呢!奴婢且看这老头子能得意到几时!” 洛久清摇了摇头:“罢了罢了牙儿。左右忍过一时也就是了。” 牙儿不满的嘟起嘴:“小姐你说这话情何以堪,每月的月例银子总给我们拖发还少着一半!每月的衣服料子也是最次的!好歹三小姐也是老爷生的,这些见高踩低的狗奴才不就是因为徐姨娘不在才......”突然牙儿急急住了嘴,用害怕的神情看了看洛久清。 洛久清倒是不甚在意,唇畔依旧是含了温柔的神色:“就算徐姨娘在了,也改变不了什么的。”是的,徐姨娘徐莞琴,不过一介从良的琴妓罢了,而在这尚书府,从来只有陈怜儿一个女主人,其余的,都不过等同一个得脸的奴才。只有陈怜儿才能被称作娘,姨娘即便身份再高,都只是姨娘,庶女就算再得宠,仅仅是庶女。所以本就是姨娘的徐莞琴,再加上妓女的出身……看来,母亲早逝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小姐别伤心。”牙儿的声音将她从无边的思绪中拉回:“不论怎样,牙儿会陪着小姐。” “我几时伤心了。”洛久清好笑的看着牙儿微微发紫的小脸,声音温柔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早就习惯了。” “小姐……”牙儿心疼的低下头,看着洛久清足上那双早已不时兴的撒花团子缎的鞋,这鞋面不算厚,在这种天气里穿还是非常冷的。牙儿顿了顿,声音很小的问洛久清:“三小姐,我们今日还去给四小姐洗衣服吗?” 洛久清抬首望向流清阁的院落,看着初春的轻阳下树叶抽出的那抹翠芽,眼波流转:“自然是去了。得罪她于我们而言得不偿失。” “可是她!”牙儿跺跺脚,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形容四小姐洛久鸢。 洛久清笑了,笑声淡淡的挥洒在初春的清冷里,徒添一抹暖意:“不争一时之气,今后如何我自有计较。” “小姐也无需处处忍耐。”牙儿黯然道:“这些年,小姐确实过的够苦的。” 洛久清摇头:“你又怎知这些苦不会铸就我?时辰不早,快去给大娘请安吧。” 牙儿点点头:“待奴婢生火。”说着她手底下快速的划开火折子点燃次炭,那炭立马生出一股浓烟,牙儿熟练的拿起手边的小扇认真的扇起,但熟练如她,也是被呛了满头满脸的烟,她白嫩的小脸上赫然出现了一片烟痕,随着两道眼泪的冲刷更加显得狼狈不堪。 洛久清执了帕子给她擦拭,她温柔的擦过她的双眉和脸庞,声音顿时低沉起来:“跟着我这个不得脸主子,苦了你了。” 牙儿抬眸,眼中是晶莹的泪光:“小姐别这样说,跟着小姐侍候是牙儿的福气。” 洛久清还未开口,就被门口一道清亮又略带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主仆情深呢!真是不分体统!” 伴着金银线拧成的牡丹千层底绣鞋的厚重声音,四小姐洛久鸢得意的扶着婢女的手走了过来,她轻笑道:“你这院落真是破败不堪!” 洛久清回以微微一笑:“谢四小姐垂爱。” 洛久鸢并不接话,只是打量着洛久清的穿着,顿时她的神色更加倨傲。今日的洛久鸢着一抹纯白抹胸,或粉或红的金边牡丹大片大片开在上面,下面一件大红色的琉璃缀曳地裙,长长的金色腰带绘着千百朵妖艳的花朵垂在裙摆两侧,花朵上缀着几点水晶闪耀着阳光的色泽。外罩一件兔毛的薄衣,使她丝毫感受不到风的微凉。 她抬手扶正自己繁复的追云逐月髻上名贵的金绞丝牡丹簪,又似无意的拂过鬓边玫瑰色象牙芍药步摇的流苏,饰了金粉的双眉微微一挑,薄薄的唇泛着桃红胭脂的色泽扭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我这一天珠翠满头的,当真累的慌。” 洛久清直视着洛久鸢微透凌厉的丹凤眼得体一笑:“是。” “是什么是!还不快去把我们小姐的衣服洗了!那些衣服面料名贵,给我仔细着点!”洛久鸢使个眼色,身后的侍女便语气恶劣,态度不善的将衣服盆往洛久清手中一塞。 “还有。”洛久鸢眯了眯双眼,眸中尽是厌恶,声音刻意的放低:“你今日不必向母亲请安了,你不知道母亲有多讨厌看见你。” “好。”温柔的声线不改分毫,挽起一阵清风荡漾。 洛久鸢狠狠瞪了眼洛久清,转身迈开细碎的步子,语音是刻骨的冰冷:“我们走!”身后一众婢女慌忙赶上,风中顿时来了一阵脂粉涟漪,熏的人好不头疼! 洛久清低头看了看衣服,长长的睫毛覆盖了她眼底的神色,牙儿皱着眉头暗叹一声,小姐好歹也是三小姐啊,为什么连下人都这么作践她!还有这个四小姐,仗着自己是嫡出,便整日里狂妄自大,又因为小姐没有娘,她每每看到小姐便愈加得意起来,真是!日后的日子说不定谁过的比谁好呢!
“牙儿想什么呢?”洛久清笑笑的看着牙儿,“我这便去洗衣服了。你去做大娘给你的活吧。” 牙儿急急上前一步,声音哽咽:“小姐.....” “莫担心,我无妨的。”说着,洛久清就抬脚走向了岁静河,那背影,竟是那样的恬静,美好。 洛尚书府的岁静河是从外面引的水,河水潺潺流淌,冰凉刺骨,洛久清绵软的玉手抹着皂角在脏衣上轻轻擦拭,华美的衣服上坚硬的金线凸起,顿时划破了她的手,一丝血色渐渐浮上水面。洛久清缓缓伸出手,目光萦绕在伤口上起伏不定,良久,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jiejie?”细细的声音响在洛久清身后,柔嫩的小手拍着她的背。 “是姩儿?”洛久清笑问,并不回头。 洛久姩高兴的回了一声,洛久清这才回身。逆光里那个身着橙黄色百蝶裙的小姑娘粉雕玉琢,面色怡人,她梳着两个可人的小髻,呆头呆脑的看着洛久清的伤口:“三jiejie受伤了?” 洛久清温柔的摸着洛久姩的鬓发,唇角带着笑意:“姩儿怎么一个人?” 洛久姩背着手转了个圈,高兴的说:“我和许晶儿jiejie玩捉迷藏呢!”语罢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微微叹息:“不知为什么,许晶儿jiejie总是不喜欢你,三姐别不高兴,我觉得许晶儿jiejie不是有意的。” “傻孩子,我又怎么会和她一个小孩计较呢。”洛久清透着柔软光芒的明眸弯弯:“去玩吧,jiejie马上就洗完衣服了。” 洛久姩懵懂道:“三姐,为什么你总是干这干哪的?其他几个jiejie都不用这样的。” “因为jiejie喜欢这样做呀,你还小呢,小孩子呢就该无忧无虑的玩去,但不许玩的太脏哦,免得阮姨娘担心。”洛久清理了理久姩的衣服,面上表情淡淡。 洛久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顿了顿,她迷茫的问:“那姩儿可以帮三姐吗?” 洛久清忽然笑了,笑的那样温暖明媚:“等姩儿长大了自然是可以的,现在可不行。” 终于洗完了衣服,洛久清淡然起身,僵硬的身体挺的笔直,神色一如往常。牙儿刚从陈夫人那里做完活回来,累的面色铁青,愤愤的说:“夫人是故意的!就是不让牙儿帮小姐!” “这事也算不得辛苦,我做了也便做了。”洛久清温润道:“没累着你吧。” “当然没有!”牙儿仔细看着洛久清:“只要小姐好奴婢也就好。这一下折腾了一中午,小姐好好回去休息,奴婢给您端饭去。” 厨房为流清阁备的饭菜永远都是那么简单的几样,下午透着暖意的阳光照在上面,连牙儿都恶心的扭过头不愿再看。但是吃的再腻又能怎么样,两人还是将就着用了点饭。或许,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吧,洛久清淡淡的想到,大娘的意思是给她配个小厮做妾室,当真可笑,自己自然是不愿的。但若是天命如此,便也只得如此了吧。“天命……”薄薄的唇厮磨着这两个字,杏花微雨的眼眸望向天际,洛久清温柔的神色一如往昔,仿佛,她早已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