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执念

    君城隍一向标榜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还厚脸皮的同司命说过，与司命作朋友一是因为瞧着他的样貌顺眼，二是觉着他算是有才华的能与自己聊得来。可事实是，君城隍对琴棋书画只知皮毛，无一精通。而司命却是天界除了文昌帝君外最才华横溢的一位，在音律方面还略胜帝君一筹。司命起初对这个夸大其词胡言乱语不知礼数的鬼族小鬼厌恶得很，可君城隍却不以为然，总缠着司命与他对弈。司命又一向是个老好人不大会拒绝别人，遇上君城隍这样纠缠的主也是他倒霉。幸好君城隍每回从地府到司命府路过人间时都会带些佳酿，司命嗜酒，看在酒的份上也就忍了。这一忍就是数百年，相熟之后，司命倒是心疼起君城隍来，心疼的次数久了又觉得他不讨厌了，慢慢的觉得这个鬼族上卿也算是个有趣，慢慢的讨厌成了喜欢。君城隍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在鬼族与魔族那场大战中魂飞魄散了，他自小就背负着鬼族君氏一族辅助鬼族君王的责任，他为了鬼族忍受了太多，也放弃了太多，装得冷漠，装得威严。这数百年来，他的棋艺是真的增长了不少，那是因为他真心喜欢下棋，上心的很，每与司命下完一盘，都得好好研究。不过在音律书画方面君城隍还是一知半解，亏得司命还曾费心费力地亲自教过他几回，可惜他不感兴趣，没半点长进。司命无奈得很，只好放弃。

    司命府地处南荒夷兮仙山，一向较其他仙山福地要暖和些，这梨花开的比也别处早些。君城隍随琴声到了梨花林，一眼望去，尽是素白。树上开得正灿烂的，随风飘舞着的，铺满地的，小小的一朵，洁白轻柔。那位楚楚动人的柳婉仙子穿着的也是素白的衣衫，若不是那随风飘扬的乌黑秀发和那把黑棕的神农琴，真真是要与这梨花融为一体了。君城隍看着埋首抚琴的柳婉，直愣愣地走到她身旁，一声叫好，惊得柳婉蹙着眉，秋波似的眼里几分不安几分不悦，其实稍解音律的人都知道，这曲调早就乱了。

    柳婉抬眼望了望郡城隍，想着这位仙友不是故意让自己难看，就是一点不懂音律。无论是哪个原由，这样兀自打扰都叫她生厌。柳婉起身要离开，突感阴寒之气侵袭，君城隍越靠越近，这股阴寒之气便越来越重。柳婉这才反应过来，这位不是仙友。捻了个决，四周的梨花瓣聚到她面前，成了个巨大的花团子，“何方妖魔，这般胆大。连仙山都敢闯。看招。”柳婉轻弹。只见那花团子飞向君城隍。君城隍一个闪身，花团子重重砸在地上。

    君城隍望着地上的坑深深吸了口气，看上去那般柔弱的仙子竟这般厉害，司命说帝君担心她被狼妖sao扰，到司命府避几日，这简直是笑话嘛，狼妖能有多厉害。柳婉看着一脸惊慌地君城隍，再次捻决，正准备出手，君城隍见状赶紧抬手作揖道：“柳晚仙子手下留情。君城隍我不是妖也不是魔，而是幽冥府的小鬼。胆子一点也不大，不敢闯仙山。是司命那厮请我来夷兮山的。”

    柳婉一愣，想来是曾听闻司命神君与幽冥府的君城隍交好，两人经常在夷兮山对弈饮酒，原来是真的。柳婉轻轻摆了摆手，只见那花团子飘散开来，待花瓣全都落下，对君城隍鞠了个躬，道了声“失礼。”旋即起身拿起琴往梨花林外走去。

    君城隍随在柳婉身后，嬉笑道：“柳晚仙子，我叫你晚晚可好。你叫柳晚，我们又是夜晚相遇的，晚晚好记又不太疏。晚晚可否再弹一曲，或者与我喝上几杯，司命府上可存了不少我带来的好酒。”

    柳婉不但没有理会，反而走得更快。他说的不是婉婉，是夜晚的晚？这幽冥府的鬼都跟他这般死皮赖脸么，转而想到找帝君帮忙的那位姑娘也是幽冥府的。不过帝君最讨厌那种死缠烂打的。一向能躲就躲，。可偏偏帝君遇上的那些个女仙好像全都脸皮极厚，要死要活，原先看似冷傲的一下子也变得厚脸皮黏糊起来。司命神君曾半开玩笑的说过，帝君那双眼睛会勾魂，专勾那些女仙矜持的魂。

    怎知君城隍跑到柳婉前面，一把拽住了柳婉的袖子，不让她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怨地望着柳婉，用极委屈的语气说道：“晚晚很讨厌君城隍么，走这么快，不弹曲，不喝酒，好歹也同我说句话。”

    柳婉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君城隍，拽开君城隍的手，拿琴挡住君城隍的脸，甩袖继续往前行。这只鬼比那头狼还讨厌，第一次见面就这般无礼。那头狼好歹也是因为自己救了他，要报答自己才缠着自己，虽说过头了，可至少他有那份感激之心。况且当初救那狼妖的时候他还是狼的原身，毛乎乎傻憨憨的极为可爱，再看看这只鬼，长得嘛勉强称得上英俊，脸色惨白，可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实在忍受不得。这仙界除了帝君之外最温文儒雅才华横溢的司命神君怎么会和这只不知礼数不解音律的无赖小鬼成了知己好友。事实上君城隍长得很是英俊，虽不如帝君那般相貌非凡，在四海八荒天上人间地下也是拍的上名号的，柳婉是跟帝君那呆久了，审美扭曲得眼光太高。

    君城隍紧跟着柳婉，一路不停的追问，“我真这么讨厌么，听说帝君是仙界长得最好看的，棋艺也是最高，是真的么？很想同帝君对弈过招。你法力这么高，那狼妖打不过你吧，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被狼妖欺负，其实晚晚你是爱慕帝君才故意输给狼妖好让帝君心生怜意英雄救美？”

    柳婉突然停下脚步，乌溜溜的双眼瞪得老大，怒喊:“你个地府的小鬼不知道原由就不要胡说，还有不要再跟着我了，否则定叫让你尝尝我百花阵的厉害。真不知道司命神君怎么与你这么个没皮没脸的成了朋友。”

    “百花阵？你是百花仙子什么人？我就想是问问你，你说清楚了我肯定不会胡说了。要不是我没皮没脸司命那厮也不会理我。结交朋友这事嘛有时就得死皮赖脸，尤其是同司命那样自命不凡，高冷骄傲的人交朋友更要死皮赖脸。”

    柳婉看着君城隍那副十分认真的样子，彻底打翻了心里对司命神君的敬重，神君的英名早晚要被这只厚脸皮的鬼毁了，这只鬼能这么正经的胡说八道也算是难得的本事，不得不佩服.

    “怕你胡说才同你说的。百花仙子是我jiejie，帝君和jiejie的事你应该听过，因为jiejie的关系，帝君对我本就疼爱有加。说什么英雄救美，你是听故事听多了么。故意输给狼妖这话也亏得你说出口，鬼君高看我，还是小瞧狼妖？那头狼好歹也是妖族君王，法力高强。我同他打的结果只能败，何必耗费元气。”

    百花仙子和帝君的那一段往事无论在这天上还是地下都听了好多回，可每回都略有不同。不过大致说的都是百花仙子痴恋帝君，可帝君风流不改，百花仙子恐真心错付，就与帝君断了来往。后来帝君同魔族赤炎大战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又被赤炎打入魔魇境，痴心一片的百花仙子为救出帝君自甘入了魔魇境，用毕生元气借助百花灵气助帝君出了魔魇境。灵力消失的百花仙子化成了一株七彩花。魔魇境的梦魔不甘心，为解气，每日都会摘一片花瓣来吃，数十日后，七彩花已无花瓣，枝叶枯萎，又过了几日竟连枯枝也见不到。众人要疑问了，帝君怎么那么没良心，怎么不再回去救百花仙子么。落入了魔魇境，若想出来须得有人替待留在魔魇境。百花仙子入境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做了一张面具让从未出现在外人面前的meimei柳婉扮作她留在文昌宫照顾帝君，柳婉知道jiejie为了帝君什么都做的出，不得不不答应。等帝君发觉柳婉不是百花仙子一切都来不及了，帝君颓废了一阵，等缓过来之后帝君风流劲儿收敛了不少，身边也总带着柳婉。

    “打不赢就不打这点君城隍我是极为认同的。晚晚看上去柔弱娇媚，生气的样子倒是很不一样，是个有趣的仙子，你这朋友我交定了。”君城隍嬉笑地说道，边说着从衣襟里取出一颗紫竺果，塞到柳婉的手里，“我身上阴寒气重了些，同我待久了会觉得冷，这是幽冥府的紫竺果，吃了这个同我待在一起或是以后去幽冥府就不会觉得冷了。”

    柳婉哭笑不得，这真的是要被这只鬼赖上了，算了，司命神君能同他这般交好，至少他不会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坏鬼。与其之后被他纠缠还不如现在就答应同他交朋友。柳婉把紫竺果放到口中嚼了嚼，只觉浑身热烫，一时竟昏了过去。君城隍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手足无措，想传音呼叫司命过来帮忙，却没想到司命那会儿正闭关写命格，根本听不到传音。君城隍席地而坐，把柳婉抱到怀里，这一抱触到柳婉热烫的身体才知道自己犯了蠢。柳婉是花草成仙的，靠吸收阴柔灵气生得人形。而紫竺果是生在幽冥府唯一阳光照耀的地方，靠着吸收至阳之气开花结果。君城隍在自己右手的手掌上划了个口子，只见透蓝的血液滴出，左手轻轻地捏开柳婉的嘴巴，让血液滴入她的口中。君城隍庆幸自己这寒冷的血也有有用的时候。君城隍凝视着昏迷的柳婉，这蹙眉，薄唇，并不算惊艳，司命若是打扮成女子的模样的都要比她好看，也许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和骨子里的那股子柔弱劲儿让自己心生怜意，总之就是喜欢她，想保护她。君城隍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她了，自己一向不爱同女子说话，尤其是天上高高在上的仙子，

    其实君城隍同柳婉从前就见过，不仅是见过，还有段渊源。君城隍还是孩童的时候跑出幽冥府玩耍，被一群小妖捉弄欺负，幸得一棵刚刚修成灵的小柳树落下长长的垂柳护着他，才没受什么重伤。柳婉不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君城隍。她只记得那个小男孩抱着树干郑重其事地说“你救了我一命，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长大后就会回来娶你。”那时候她明明还只是树灵，未修得人形，那小男孩说那的那番话倒是让她记忆深刻，她暗暗下定决心，若是修成人形后是个女子一定要找到那个长大的小男孩，让他娶了自己。若是男子就便宜那个小男孩，修成了男身自己要去勾搭美人儿。君城隍更不知道柳婉就是那柳树灵，他找那树灵找了几千年，可一直没消息，。君城隍一开始同司命交朋友就是希望能让司命帮忙卜算出她的下落，可惜司命算了好几次都卦象奇特司命说从未见过那样的卦象他堪不破。慢慢的君城隍也就放弃了找她的念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觉得那树灵长大修成人形之后肯定是个美丽的女子，之后他再跟司命提起树灵的时候，司命总是沉默不语。

    城隍的左手一直放在柳婉的额头上，感觉没那么烫了，才止了血.君城隍很享受静静看着柳婉，享受她能在自己怀里，他从前从没觉得这么幸福过。他暗暗发誓，要让她开心，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她现在这样嫌弃自己可要不得，死皮赖脸也好，不要脸皮也好，总之要想尽办法同她成为朋友。

    约莫数个时辰后柳婉醒来，睁开眼就看到睡着了的君城隍，略显疲倦的脸上散发着温暖可靠，这样子安静的他倒没那么讨厌，反而有点可爱。他的手指怎么破了，还放在自己的唇边，柳婉回想起迷迷糊糊中尝到的那冰凉微甜的液体，反应过来那是他的血。他就一直这样抱着自己么？他不该对我这么好，我不配。柳婉一出生就注定是百花仙子的影子，不可以做自己，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

    柳婉轻轻拿开君城隍的手，想偷偷离开，却不料睡梦中的君城隍拽住她的手，语气严肃地说道，“君城隍钟意柳婉仙子，想永生护着柳婉哪怕天荒地老。”君城隍是真的没力气睁不开眼，鬼族之人血液本就不多，今日这一下突然耗费了这么多，元气大伤，抱着柳婉的手脚又麻木动弹不得。他很清醒的感觉到柳婉要离开。他想赌一把，想知道柳婉有没有对自己稍有改观，所以他努力的喊出了心底那句话，又拼尽全身力气拉住了她的手。

    柳婉轻轻拽开郡城隍的手，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抬起头望向天空，泪眼朦胧，声地说道“柳婉不配”这声音小到她自己都听不太清，可君城隍却听得清清楚楚。她为何会如此说，要配不上也是我这鬼配不上她，快点睁开眼睛，不就流了点血，怎么这眼皮如此重。就在此刻，一轮圆月从乌云后溜了出来，这满月的精华是对鬼族之人来说就好比凡人的补药。君城隍庆幸。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睁开眼就看到眼柳婉眼眶含泪神情忧伤。君城隍心疼，一把握住柳婉的双手，“你说的话我听到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样子说。君城隍只不过是幽冥地府的一只小鬼，我能认识你已觉得是极大的幸运了，君城隍想要同你在一起，保护你，每天都能看着你。”

    君城隍双手握的极紧，柳婉怎么用力都抽不出来，君城隍温厚的手掌让她觉得可靠。她侧过身子，抬起头望着皎月，心突然像被撕裂了般疼痛起来，身体微微发颤，她忍着疼强装镇定道：“若是从前的柳婉听到这话肯定很开心，可是现在的柳婉不配。现在的柳婉卑微的连一颗尘埃都不如，那尘埃好歹能随风落定，可我现在连随风落定的资格都没有。柳婉谢谢鬼君的亲睐，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

    君城隍感到柳婉的颤抖，松开手，搂过柳婉的肩膀，把她抱得紧紧的，俯首在柳婉的耳边说道：“君城隍不求晚晚你喜欢我，我只希望能护着你的微笑，赶走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事物。什么不配，什么连尘埃都不如，君城隍不知道晚晚你为什么会那样自卑。君城隍只知道晚晚在我心里是最重要最美好的存在。有我在晚晚什么都不用怕。”

    柳婉靠在君城隍的怀里，并没有要挣开的意思。帝君不在百花仙子应该不会知道的，就放肆这一次。这天上地下第一次有人真心对我好。只怪自己生来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