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是回忆断人肠(三）
已是正午时分，熊旅侧身站在殿中，面含着笑，却在不经意间长叹了一口气，这里便是他的家，是他今生的归宿，可笑的是，他却没有一个家人。 这个表面看似无比平静安逸的王宫，暗藏杀机；在这繁华光鲜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 他微微闭上眼，不愿再去回想，无奈回忆断人肠，紧闭的双眼，仍逃不出恐慌：耳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宫门吱嘎一声响，一群人骤然闯了进来，一步步的逼近…… “父王，你年纪大了，以后的事情就由儿臣代劳了！”他身穿孝衣，平静的说着，听不出一丝情绪。 榻上的老者瞪大了双眼，艰难的出了一口气，“你……你要做什么？” “做儿臣一直想做的事情。”他微低下头，狰狞的笑道。 老人看见他这一身装扮，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儿…儿啊，太子…太子之位还是…还是你的…父王，父王…不会…废太子的。” 他微侧过头，似乎有些许不忍，身边的大臣立即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说到：“公子，这是缓兵之计，如今你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呀！” “我不要再做太子，我要做大王！”只一瞬，他回过头，大声喝道。 “别怕，父王，只需要一下，就再也不会疼了！”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条白绫，递到老人面前，目光复杂，似是恐惧，似是不忍，而更多的却是期盼。 “王…王儿，我想吃过熊掌…再上路。”老人几近恳求的说到，一只手颤抖着缓缓向前伸，似乎想要抓到什么，却在半空被人握住。 “哼，老东西，别妄想会有人来救你，阎王那什么都有，你去了那边再吃吧！”他猛然甩开老人的手，快速的向前走了几步，一挥手，便见侍卫们走到老人面前，老人两眼含泪，望着他的背影，似乎还有所期望，最终却只能无望的伸着脖子，嘴里喃喃道：“报应，真是报应！”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不见一点声响，他回头，只见老者瞪大了眼睛，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片刻后，听到他张狂的大笑声，只是含着泪，不知是悲是喜。 殿外那抹身影站在那里，清眸含着热泪，牙紧咬着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最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身子却不由一颤。 “公…大王，门外有人。”殿外的侍卫神色慌张的喊道。 “杀了他！”他望了一眼已经咽气的老父亲，神情冷淡的吩咐道。 “这……”侍卫为难的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公子。”他身边的近臣将殿外的孩子带了进来。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无言以对，只挥挥手，命众人都退下。 一阵凉风向他袭来，他只觉这宫殿里阴森森的，依稀还听得见老人的叹息声，他打了一个哆嗦，缓缓地走到榻边，伸出一只手合上他瞪得老大的眼睛，这才舒了一口长气。 “旅儿，怎么跑这儿来了？”回头，他含着笑，若无其事的问身旁的孩子。 孩子只是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他。 “你都看见了？”他上前一步，冷冷地逼问。 男孩向后退了一步，只是依然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见到这种情形，他楞了半响，轻声道：“你爷爷累了，该休息了，可你……还小啊！” “在我的几个孩儿中，父王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商臣伸手轻抚男孩的脑袋，却见男孩又一次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瘦小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 商臣一步步的向前逼近，男孩只能步步向后退，不料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颤抖着转过身，跪行于榻前，对着榻上的老人磕了几个头。 “倒也不枉他生前那般疼你……”他叹了口气，“你若是有个好歹，可是让他老人家走的不安啊！”他愣了半响，走到榻前，如同一个慈父一般，将孩子揽到自己怀里。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白的。” 他放开孩子，蹲下身，缓缓说道：“父王向你保证，太子之位，除你之外，绝不做他选。旅儿，你千万要自重啊！”他不知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否听得懂这话中的深意，但他终究还是怕了，老父亲死前所说的‘报应’让他心中难安，所以他早早的对儿子做出了承诺，但愿这一切到此为止，他到底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子，虎毒尚不食子，弑父已成定局，莫非他还要杀子不成？ “好了旅儿，你回去吧！可你一定要记着，今天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见，清楚吗？”商臣握住熊旅的肩，正色道。 熊旅一怔，继而点点头，似懂非懂的看着商臣，而后又看了一眼榻上的老人，缓而茫然地移开脚步，走出了那扇门。 天气渐冷，刺骨的寒风向他席卷而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步伐无力的移步前行，冰冷的泪，悬在面上不忍落下，只瞬间，便凝固在心中，筑城一道永不融化的冰墙。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宫门外，望着自己的母亲。 “旅儿…”妇人赶忙跑出来，拿了件外衣披在熊旅身上，她抚过他的脸颊，为那抹寒心疼。 “冻坏了吧？”她握住他的手，想让他觉得温暖些，“快进屋吧，娘做点心给你吃！”妇人轻捏了下熊旅的脸，便催他进屋去。 “母亲！”熊旅一把抱住母亲，失声痛哭。 “母亲，我怕，我好怕……”他紧紧地抱着她，像要哭诉出所有的委屈恐慌，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旅儿乖，旅儿不怕，有娘在……”她蹲下身来，轻拍着他的肩，任由他在自己怀中痛哭。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对他笑，最后一次将他抱在怀里。 当他再一次走进那座宫殿之时，宫中却住着另外一个女人。 他几乎发疯似的跑到商臣面前，毫不顾忌的大声质问道：“我母亲呢？你把她藏在哪了？” “放肆！这就是你对父王说话的态度吗？”商臣愤愤地拍了下面前的案，顺手拿起案上的竹简就向着熊旅扔了过去，熊旅被狠狠的一砸，跌坐在地上。 “你快说，我母亲在哪？”熊旅从地上爬起来，又向着商臣走去。 “你这个逆子，都是你不孝，说了不该说的话。”闻声，熊旅停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商臣。 “你对母亲已是不孝，难道还要再对父亲不孝吗？”商臣挎着大步走到熊旅面前，瞪大双眼怒声道。 “我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熊旅拉住商臣的衣服，不住地摇着头。 “可你去见过她，你让我如何信你？” 熊旅一怔，顿时无言以对，他只是那样疑惑的看着商臣，似乎再问：“难道儿子见母亲，错了吗？” “儿子以后可以不见母亲，只求父王告诉儿子母亲在哪？”熊旅跪在地上，近乎乞求的说。 “你母后身体抱恙，需要静养，放心吧，我都替她安排好了，绝不会让她受苦的。”商臣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伸手摸摸熊旅的脑袋，淡笑着说：“旅儿，许久没见到香香了吧？就是经常陪你练剑的那个小姑娘，明日就召她进宫，你们也好叙叙旧。” “儿臣不想再见到她！”熊旅异常坚定的说，只因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今后的日子便不会再如从前，母亲正是被他所累，即使商臣真的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也还是会这么做，他要让熊旅有所顾忌。 “闹脾气了？小孩子嘛，过去就没事了，父王替你做主了，明日就召她进宫。” 熊旅没有再推辞，因为他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莫说他心中有愧于子，他不过是想借香香来试试这个儿子还听不听话，还会不会胡言乱语…… 似乎只是在一瞬间，熊旅想到了他之前从不曾想过的事情，而从此之后，便再难回头。 楚王，这个似乎受过某种诅咒的身份，让所有人为它沉醉，任它摆布，权利与阴谋，杀戮与血腥：楚成王杀兄即位，可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几十年后，楚穆王弑父夺位，之后呢？之后…… 熊旅深吸了一口气，紧握双拳，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坚毅，他定要楚国的命运在他身上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