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何为天命
“将军，凌风有一言相劝。”凌风扬手合住折扇，敛住笑意，一副镇重其事的模样。 “哦？”见他这副神态，项羽不禁有几分好奇。 “将军可是信命之人？”说话间，凌风不自觉打量着项羽的神色，他那双眼，带着傲人的寒意，虽是冷清，却干净透彻，不沾半点污秽。 那样一双眼，好似浅淡，却能穿透一切，让世间所有的黑暗与阴谋无所遁形，可是，这样一双眼，不该长在一个将军的脸上，更不该配着这样冷清的神色。 “将军目有双瞳，本是帝王之相，只是眼下时局动荡，凭将军一己之力实难以撼动天地，若能得遇良将贤士，还望将军重之用之。” 项羽一怔，他清冷的目光直直的投向凌风，只见凌风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要跟他说这样的话？ 若这天下之间，还有人值得他重之用之，那此人是否也该有几分值得称道的骨气胆识？ “多谢！”项羽双手抱拳，沉沉的说了一句。 “将军乃不世之材，他日必能有所作为，可将军若是一意孤行，只怕天意难违，后患无穷！” 其实凌风无比清楚，这番话对项羽绝无影响，可他却不得不出言相劝，若是叶萱终究要留在项羽身边，他怎能不为她打算？ “事在人为，不过区区天命，何惧之有？”项羽心中明白，凌风绝不是信口雌黄，他必定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是这般镇定的模样，只是这一切与他何干，若世间真有人可以预知将来之事，而他只能顺着这既定的命运一路前行，那这人生于他又有何意义？ 命是他自己的，他不需要别人告诉他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没有人可以主宰他的人生，哪怕是这天命，若他不愿，它也休想阻挠他半分！ “人生孤独，若是能遇见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岂不快哉？将军若能慧眼识才，心怀仁义，或可一谋天下，凌风言尽于此，将军自重！” 凌风暗自苦笑，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也不知他听得进几分，只怕终究不过一声空叹。 “你要的东西，拿去！”凌风伸手接过项羽掷出的物件，冰凉的触感传入手心，凌风握紧手中的玉佩，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他知项羽定是以为他想要这玉佩，才会对他说那番话的，开口正想解释什么，又觉得有些多余。 摇头苦叹之际，却听那冷清的声音传入耳中，“项某不知阁下有何目的，但愿真如阁下所言，莫要误了你的好妹子！” 凌风一怔，来不及思索他所指何人，便见项庄与叶萱姐妹行至眼前。 他握着玉佩的手一颤，继而小心避开叶萱的视线，把玉佩藏进了怀里。 而这一切都落入了项羽的眼中，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凌风，继而把目光落在了叶萱身上。 “凌风，你怎么来了？” 看到凌风，叶萱和灵儿有几分意外，原本他们约定今早碰面，不曾想凌风会约见项羽。 “我来接你们回家！”凌风起身走到叶萱面前，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眉宇间更见一抹柔情。 他口中虽说着‘我来接你们回家！’可他眼中却只有叶萱一人。 见凌风这么说，叶萱不自觉笑了起来。 项羽看着面前这副景象，心中不觉有几分不痛快，那种感觉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他从未见她这般笑过，即使在他的印象中她好像一直都是面含微笑的模样，可那笑容很淡，淡得让他以为那只是一种错觉。 可是此时，她温柔含笑的模样落在他眼中，那样深，那样真，却不是对他。 项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注视着另一个男人，那样的神情，就像是一个男子望着心爱之人的模样，温润儒雅、含情脉脉，眼中更无旁人。 莫非？ 项庄疑虑的目光不自觉移到叶萱身上，面前的少年，仍是温和微笑的模样，那样的笑颜，他也曾在另一个女子脸上见到过，他喜欢她笑的样子，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面上印着两个浅浅的梨涡，一笑倾心，那该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模样。 那样相像，竟是那样相像！ 项庄的目光自叶萱身上移开，落在她身旁的女子脸上，不知这样看了多久，直至灵儿偏头与他对视，他才慌张的移开目光。 一时之间，他只觉面红耳赤，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慌乱之际，他只得低着头不去看她。 凌风此时这般模样，若对方是个女子，倒也算合乎情理，可面前这人一身男装打扮，不免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项羽看向凌风的神色有些古怪，虽不显凌厉，却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在这目光的注视下，对方唯有俯首方能避祸。 似乎只是不经意间一瞥，凌风对上项羽不善的目光温和一笑，眸中是那若隐若现的笑意。 他这般表现，莫非是担心自己没能识破叶萱的身份？ 还是他以为自己看上这丫头了，才急于给他一个警醒？ 他竟是这样不动声色的向他宣战，竟是以这样平和的神态挑战着他的耐心，只可惜他心中没有那样一个姑娘，他不会牵肠挂肚，自不必勃然大怒。 见项羽一副漠然的神态，凌风了然一笑。 “打扰将军多时，凌风这就告辞了。”手中折扇轻合，凌风微微欠身行礼，礼数周全，却又不卑不亢。 项羽抱拳还之以礼，也不多言，只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叶兄弟，保重。” 看着叶萱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经过，项羽沉声说道。 叶萱身子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正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轻声回道：“保重！” 她走的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眷恋，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而他也始终没有挽留。 在这世间，哪里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你我都不过只是红尘过客，何必情深？何必相思？ 今日一别，从此各自天涯，了无牵挂。 唯一不同的，也不过项庄一人，他时常会望着高高的楼阁，看着楼阁上那抹紫色的身影不自觉出神，虽然在别人眼中，那不过只是一座空空的楼阁，可他心中的楼阁，却永远住着一个姑娘。 即便是在很多年后，项庄也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灵儿时的场景，她半个身子趴在护栏上，看样子是想从上面跳下来，他出于一片好心想要拦下她，却弄巧成拙的把她推了下去。 他常常问自己，若是回到当初，他是否还会放开她的手？他是否还会傻傻的看着她离开，从此杳无音信？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他从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英雄，也不计较所谓的名声，他虽出身武将世家，兵法布阵也略知一二，可他却称不上是一位将军，他祖父项燕在他幼年时兵败自杀，楚国国破，这些年来他东躲西藏、受尽白眼，他想过复仇，想过重振项氏一族，可这一切不过只是奢望。 即便是项梁筹划多年，在他看来，这也不过只是亡国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那是他的国他的家，他又何尝不希望它恢复昔日的盛景，只是，他无力与这天命抗衡。 他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扭转天命，可是那日，项羽以一人之力斩杀殷通，起兵吴中，他第一次开始质疑这所谓的天命。 若是秦国灭亡，取而代之的，是否会是他楚国后裔？ 或者，这一切也不过只是命中注定，若是发生，既是注定，既已注定，又何必强求？ 他不想成为一个将军，确切的说他惧怕成为一个将军，因为当一个男人成为将军的那一刻，便与死人无异。 谁不想生在太平盛世，或舞文弄墨，或谈笑风生，只盼这世间安乐，知己三两，得遇一心人，安度此生。 他一直都在想，若这世上没有项羽，那他身上的担子是否只能他来扛？他是否愿意扛？又能否扛得住？ 这些年来，即便诸多坎坷，可因着叔父大哥的照料，他至少还活得像个人，若似项羽那般，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活下去。 那样一个人，即便是在国破家亡之际，他也不曾绝望心碎，只因他心中有恨，他从不相信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无能为力，他要这世间所有的软弱与无奈消失殆尽，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即使他没有鬼神之力，却仍能逆转乾坤。 这些年来，若不是因着这恨，他或许早就已经死了，他不知疼痛，无大喜无大悲，他活得不像是一个人，他的心，或许早已遗失在了十四年前残破的战场上，他想要成为一个将军，剑之所指，即是心之所向。 战场，是一个将军的宿命，宿命不允许他柔情似水，不允许他有半分仁慈，只是，他这一生，可曾看重过一个人？ 叶萱原以为凌风会带她们回天庭，可实际上，他只是带她们四处游历，丝毫没有想要回去的打算。 天庭，那是另一个牢笼，他想要的，是她一生幸福安乐。 若是可以，他愿不惜一切去找她的娘亲，若她此刻还安然无恙的站在她的面前，他愿许她一世长安。 可这一切绝无可能。 他不能戳穿这个局，因为他无法识破，更不敢深究。 他要的，不过只是心爱之人幸福安乐。 可这世间原本就充满变故,哪怕他通晓天机，也不过只能顺着既定的方向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