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寂寞暑声（六）
蒋坤缇搭乘电车去到兵库市里，从兵库市直飞台北。 恒一同蒋坤缇坐在月台的长椅上，两只野猫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这月台附近有很多野猫，它们喜欢在附近集会，像是某种“猫咪组织”。两只情侣模样的猫，其中一只是黑白的奶牛猫侧躺着舔弄自己的前爪，神情散漫。旁边是一只三**花猫，它的眼睛十分锐利，一直盯着蒋坤缇看。是那种类似于人类的表情。日本的猫大多并不警惕人类，这跟日本人爱猫有关。 “小缇，把你背包递给我一下，我有个礼物送你。不过，你现在还不能看，等你上了车，再打开背包看吧。”恒一接过蒋坤缇递过来的背包，他拉开其中一格的拉链。 “是什么啊，好奇死了，要不恒一你让我看一眼怎么样，就一眼！”蒋坤缇伸出食指比划着说道。 恒一摇起头来并坚持说：“不行不行，要上车的时候看才行。” 蒋坤缇有些扫兴，扯着嘴角用酸酸地语气说道：“好吧，听你的好了......不过，恒一，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诶......”她双手合十做抱歉状：“礼物的话，下次给你，好不好？” 恒一应声说好，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道：“手机号码，记住了吧？” “嗯。”蒋坤缇的目光从那只猫的身上移开。 “小缇，你好像一只猫啊。”恒一的伸手放在她头上揉了揉，她属于发丝柔软的人，的确像是某种小动物。 “喵......喵......这样？”蒋坤缇歪着头，她暂时不想考虑离别在即的事情。 “小缇，别经常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蒋坤缇听到恒一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讲出这样一番话，她顿时有些气。 “生气了？”恒一的伸出双手将她圈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过分。你说说看，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不能经常打给你？”蒋坤缇此时突然很想哭，但她又觉得哭泣会让分别变得惨兮兮的，实在没什么必要。她脑海里残存的理智在掌控她难过的情绪。其实，一个人难过但却选择不流泪，不将那种情绪发泄出来反而会令自己更加难过。 “要说为什么的话，我也说不清楚，小缇，我总觉得如果不能见面的话，不能像此时这样能够触碰彼此的话，只在电话中听对方诉说，很无奈......我很少与别人通电话，因为每次通电话，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会有一种无力感，你说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是很奇怪。不过，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不过，恒一，我想我不会听话的，我可能还是会经常给你打给你。如果是这样，恒一会厌烦我吗？” “厌烦你吗？哪里会，我不会那样。” “那就好。这样的话，一切就不成问题。对吧，恒一？” 恒一不用看她也知道，她此时正在咧开嘴角微微笑着。不想引人侧目，所以只得放开她。 蒋坤缇很喜欢与恒一静静拥抱着，哪怕什么都不说也行。有时候她觉得只要看着彼此，那种恋爱的喜悦感就会溢满然后从内心深处的流淌出来。 “那野猫，哦——就是那只身上有三种颜色的花猫，别看它现在这样肥硕。小时候啊，那家伙差点死掉。我记得，那一窝猫仔有六七只的样子......”恒一脸上的神情浮现出无限眷恋的模样，蒋坤缇盯着他看了一眼，又再转头瞧着那只三色的花猫。 他继续说：“我在桥洞里发现了它，以及它的兄弟姐妹们。它们的mama正在哺乳，而它是里面的猫里唯一一只有三种颜色的花纹，其它基本是两种颜色。早就听说三色的猫咪如果是公猫，大多无法生育，不过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晓得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当时我发现它们的时候，我觉得母猫此时不可能离开那些猫仔出去捕食，就将剩下来的牛rou面包撕成小块儿放在那纸箱里。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发现母猫已经吃掉了那些面包。我很高兴，因为这样母猫才有体力哺乳......” “那......你当时多大呢？” “大概是念国中二年级的时候，两年多以前的事情。” “它为什么会差点死掉？” “在小奶猫长大后，可以单独捕食后母猫就会驱逐它们，让它们独立，那只三色的猫由于先天不足身体一向不好，离开母猫估计凶多吉少。于是，我瞒着母亲偷偷地将那只猫带回家里寄养过一阵子，其实也没多久，大概两个月的样子，然后那猫大概到了发情期，就这样离开了我家。很长一段时间，我还以为，那家伙可能饿死在外面了吧，或者是被野狗咬伤了也说不定，可是国中毕业那一年在我家附近看到了它，它长大了很多，由于长了rou所以绒毛也变得丰润了许多，身边跟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当时我就放心的想：‘过得不错的样子嘛’。远远的望了望我，然后它就和那只猫跑掉了，穿进矮树丛里，不见踪影。” 蒋坤缇将视线移到那只黑白的奶牛猫身上，心想，恒一说的就是这只吧，然后又去瞧那只三色花猫，她估计刚刚以为那只猫在盯着自己看应该是错觉，它是在盯着恒一。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那种人类一样的眼神...... “它很有灵性的样子，它肯定是记得你的。怪不多从刚刚就一直瞧着咱们看呢。它似乎很喜欢你。”蒋坤缇心想，恒一就是那种小动物会亲近的人。如此一个温柔的男人，与她彼此爱慕，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嗯。也许吧。”恒一表示赞同，他温柔的目光落在那只猫身上，“小缇，你养过猫吗？” 蒋坤缇摇摇头，她天生对那种动物绒毛过敏，她说：“不曾养过。恒一很喜欢猫？” “算不上是喜欢。只是觉得我跟这种小型的猫科动物挺投缘的，比如，小缇你啊。”恒一说道此处轻轻笑起来。 “乱讲！”蒋坤缇也笑起来，“原来恒一把我当成猫科动物啊......” “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这女孩子很像猫嘛。不过，你要是细问我为什么会做那种联想，我可能回答不出什么。我觉得，你总是轻悄悄地，机敏的模样，嗯......那般模样，是像猫咪。”恒一极力的在脑海中寻求措辞，但他失败了，找不出任何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这感觉。或许，他也根本不需要。 蒋坤缇似懂非懂地轻点着头，她说：“大概懂了，看来恒一对我还真不是‘一见钟情’。” “诶？怎么话题突然拐到一见钟情了啊？”别说是恒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算是一个思想成熟阅历丰富的成年男子也未必能搞懂女人那种跳跃性的思维。 “我觉得我对恒一，大概就是那种所谓的一见钟情。”先不论，为什么蒋坤缇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起这种话来。但恒一似乎很吃蒋坤缇那一套，也就是说恒一喜欢她言谈的风格。 “为什么呢？”恒一定定的盯着她的脸看着，似乎是真的不理解她对自己一见钟情这件事情。 “为什么呢......这个嘛，我还不想告诉你......下次见面告诉你好了，先买个关子。我下次说的时候，你同样得告诉我，你怎么就没对我一见钟情呢。” “好吧。不过，不能保证可以兑现......” “你敢！”蒋坤缇敲了一下恒一的头。 当列车驶来的时候，蒋坤缇与恒一同时在心底意识到，离别还是来了呢。蒋坤缇盯着列车开启的门出神，却被恒一的声音打断：“行李带好了对吧？”。 天气这样的晴朗，以及暖色调的夏天。这样的季节跟天气都不适合离别，因为它凸显不出离别的感伤。如果流泪，就又会令人觉得，这样的光景岂不是矫揉造作？ “带好了，原本也没带什么。恒一，我啊马上就要上车了，恒一，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你说，怎么办呢？”蒋坤缇起身背上背包，笑着问恒一。此时，那两只跟恒一颇有渊源的猫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列车驶来之前就离开了吧。有人在这站下车，车站人渐渐多了些，但没有嘈杂的说话声。脚步声多过低语声。 恒一二话不说再次紧紧拥住蒋坤缇。他允许自己闭上眼睛，允许自己对她说：“我也是。小缇，我想......我大概会非常思念你，克制不了的那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你不得不走，所以我不得不送你离开。你说对吗？” 蒋坤缇点点头。好难过，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水草缠住，原来是恒一的拥抱太过用力。恒一真的很激动，他一贯的压抑自己，在这一刻终于释放了。 “恒一，你抱得我有些......恒一，我有些喘不上气。恒一？” 下一秒，恒一逐渐松开她，她感到那股力气从她身上离开。她盯着恒一一时间变得失落的眼睛，神情又似初见时那般阴郁。 “恒一，答应我，你要快乐。”蒋坤缇说完这话，就走上车去，因为很快就要发车了。 “小缇，你也要快乐。” 蒋坤缇与恒一意识不到那种对话在别人听来是无比寂寞的。 蒋坤缇强挤出灿烂笑容给恒一看，恒一回以一个弧度极小的微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就好像看到了有些刺眼的阳光那般。 列车门“啪”地关上，此时列车与外界就像是互相隔离的两个平行时空，两人如此对望知道列车逐渐缓缓地开走。这样的两个比邻而居的时空就这样擦肩而过，恒一的时空依然留在原地。在列车开远，恒一整个人变得渺小而模糊，直到完全不见蒋坤缇这才红了眼眶。那种寂寞的感觉，她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第二回。 恒一看着铁轨的尽头，他感到夏日的热气在远处升腾，车站此时除了他还有两三个等待下一班车的人。静极了，就像此处只有他自己一样，身边没了蒋坤缇的声音顿时有些不习惯。她有些乖张，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乖巧的女孩子——不对，从表面上看也不像的。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这点同他自己性格里的某方面很像，简直可以说十分契合。 就像失恋一般的强烈失落感，让恒一胸口闷闷的，他想要喊出来发泄，想要奔跑让自己流尽汗水。为什么呢，他不断问自己，只不过是一场离别而已，为什么要难过，并且还有失落成这幅样子。没出息。 车厢空空的，一共也没几个人，她找到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来，沿途风景一晃而过，很多绿油油的田地还有漫山遍野的花圃。但自然的好风光却没法让她的心情变好些，沉重的心情。 她拉开背包的拉链，恒一在包里放了一个黑色的和式风格的笔袋，恒一搁到包里的时候她隐约瞥见一眼。她打开笔袋，里面是一张卷起的素描纸。 恒一的礼物十分简单，他画了一张蒋坤缇的肖像素描。他国中时曾经被被拉到素描社团凑人数，原本对画画毫无兴趣的恒一也慢慢对学画有了浓厚的兴趣，虽然他自认自己没有绘画天赋。 蒋坤缇看着手里的素描微笑起来，笑着笑着鼻子酸了起来，因为泪水使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但她仍然能看到底下恒一写下的那句话，他的字很好看。他在末尾用中文写道： “小缇，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