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情迷东京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二章 长别离(一)

第二十二章 长别离(一)

    未宇曾问过恒一,他说,你是怎么遇见的徐赫啊?

    “杀了人,故意杀人。”徐赫通过关系知道恒一的事后,用肮脏的手段帮恒一脱了罪,注销了户籍,改了姓氏。条件是答应帮徐赫杀三个人。但具体恒一也猜不透徐赫为什么会救他。未宇对于恒一的答案并没有惊讶,大概是心里早就有了计较。

    恒一闭起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母亲穿着和服躺在客厅的榻榻米上,胸口处插着一把手柄精致的短刀,流出的血液把和服的颜色染得很深,恒一看着自己脚下的母亲,母亲气息奄奄的叫着恒一,眼里满是绝望。恒一几乎动弹不得,他感觉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榻榻米上。

    “吧嗒”。

    “吧嗒”。

    恒一无法控制的哭着,他将母亲抱在怀里。

    “mama......我去打急救电话,我去......”恒一想起身却被母亲死死拽住和服的袖子,母亲似乎用尽力气,苍白指节由于用力而发颤。母亲说:“来不及了,恒一你听我说......我死以后你就离开,我枕头里有个小本子,上面存着钱,你要拿走......”母亲咳嗽着,咳出来血。

    “mama.....”恒一手上、衣服上都沾上了母亲的血,他闻到了腥气,原来绝望跟悲哀的味道就是血的味道,“是那个男人对不对?那个畜生他竟敢......”恒一的泪落在母亲脸上,“我要杀了他!我早该,早该杀了他!这样mama就不会这样了,他为什么会突然、突然......”恒一轻轻摇着母亲的肩膀,“别睡,妈你别睡!”

    “......恒一是不是,都知道?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却一个人,一个人......”母亲哽咽着,她伸手抚摸着恒一的脸颊,神情绝望的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恒一。从那男人占有我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母亲扶了扶插在胸口处的那把刀的手柄,说道:“这刀是你父亲送我的,装饰用的。从那个男人强迫我那天开始,我就......就知道我得用这把刀杀了他......”母亲在此时咽了气,恒一不知道母亲最后想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事发前,母亲大概知道那个男人会来家里,就让恒一去给邻居送和服。那个人来到家里的时候,母亲早就在和服的袖子里藏好了那把刀。男人用那种贪婪的下流目光盯着母亲,这个男人食言了,在还清债务后仍是继续纠缠母亲,而母亲早就知道这个男人会这样,于是当男人靠近母亲的时候,她刺向了那个男人。男人惊愕的避过去,刀划破了男人的胳膊,男人恼羞成怒的一把夺过母亲的刀,一个反射性的自保动作,男人刺向了母亲的胸口,然后落荒而逃。

    恒一坐在地上守着母亲的尸体,恸哭着像个脆弱的孩童,他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恒一的母亲信仰天主教,小时候抱着恒一玩耍时,恒一经常用手去拽母亲戴在胸前的十字架,那是父亲送的,上面镶嵌着小小的钻石。恒一仰起脸对母亲说道:“这条链子它会发光啊,为什么呢mama?”母亲轻轻挪开恒一的手,抚摸着恒一柔软的头发,母亲柔声对恒一说:“这是十字架,这个东西是神圣的。恒一长大就会明白。”

    “我不!不要,现在就给我讲嘛,mama,给我讲嘛!”年幼的恒一蹭着母亲的肩膀,他抱着母亲,此时父亲走了过来,拿着刚刚切好的西瓜跟绵绵冰,父亲点了一下恒一的鼻尖,对母亲说:“恒一又在磨你了,这孩子精力充沛得过分啊!你啊,太惯着这个小家伙了。”,然后从母亲身上抱过来,将恒一举得高高的,恒一在父亲的头顶上空不断说:“哈哈哈......爸爸,再高一点啊,对!就这么高,哇!好棒!”

    “好了,阿昭,”母亲笑着嗔怪着说:“阿昭你才是一直宠恒一宠得没了边呢!”

    父亲笑着说:“好好好,我投降,我的错。”然后,父亲在恒一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亲了一下母亲的脸颊。

    长大后的恒一明白所谓十字架不仅仅意义神圣,在基督教里的意思是:十字架代表着神与人的契约,人出生即有原罪,要背负十字架一生去赎罪。

    人类敬畏神明,但同时又对这种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神感到困惑。神是这样无所不能,但却偏偏救不了你。也大概是因为这样,恒一是个跟母亲不同的无神论者。

    恒一领略过真正的绝望,那是一种灵魂深处被侮辱时的钝痛,就像是往灵魂上钉一根钉子。那种绝望可能永生无法平息,生生世世的在轮回边缘游走。除非有人愿意舍弃自己的灵魂去拯救。

    每个人对苦痛的认知跟承受能力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内心脆弱些,熬不过去,宁愿放弃生命。也有的人意志坚定,血rou模糊之时也仍然记得心里最初的那点美好。前者就如同未宇这样的人,后者则像是恒一。对于未宇来说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已经过去,那就是他被阉割的那天。即使是现在的未宇,夜里还是会梦到自己被阉割的情景,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就好像要在梦中再将那种屈辱承受一遍,所以才每次都是大汗淋漓的从梦里惊醒。

    未宇从床上坐起身来,他靠着床头。像很多次从梦里惊醒时一样,未宇看向恒一的床铺,只见恒一一个人曲着膝盖背靠着床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睁着毫无睡意的空洞双眼,未宇觉得恒一的眼睛长得太美,眼里有澄澈美好的东西。未宇知道终有一天,徐赫会将这个男人打磨成坚硬冷漠的样子,想到这个未宇竟发觉自己在为恒一感到难过。

    偶尔未宇也会跟恒一搭个话,但通常恒一都不太理会,就好像恒一的rou身在这里,但体内的灵魂早已离开去了远方。

    “徐恒一,”未宇下了床,走到恒一跟前,“你不困吗?”

    恒一摇了摇头。

    “徐恒一,杀人是什么感觉?”未宇的眼睛终于适应了一片漆黑,他在黑暗里借着窗外的月光仍然能看清恒一的样子,落寞的年轻男人的脸。也许还是像往常一样,恒一基本不会回应未宇的问题,也不会同他聊天,未宇真的没见过像恒一这样沉默寡言的人。未宇是个情报贩子,贩卖关于歌舞伎町大大小小的信息或者传言,他通过的渠道就是那家他叔叔开的“光怪陆离”酒吧。在未宇满二十岁之后,按照惯例才会去亲手杀第一个人。

    未宇说:“徐赫之前跟我说,到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杀第一个人。但是,我不想的,血液那么红那么腥,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啊,我、我才想知道你杀第一个人时的感觉。不过,看样子你又是不会回答了对吧?”未宇轻轻叹气。

    “在黑夜里,每天每天的,你都在想什么啊......”未宇自己跟自己说话。

    恒一看着自己帆布鞋上的泥,突然说:“杀人的感觉很像是......很像是在深渊里伸出手来,自己想要脱离深渊一点,就好像得拉别人下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未宇先是愣了一下,明白了恒一是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恒一纤长的睫毛每眨一下,眼底都会透露出一点寂寞的光。

    “哦......”未宇竟然差点忘记自己最开始要问的事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接着说:“‘从深渊里伸出手来’?杀人是这种感觉啊,不明白,不明白。”未宇此时在想那么困住徐恒一的深渊是什么呢。

    “深渊里是不是很痛苦?只有痛苦吧......徐恒一,你很痛苦对吧。”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个深渊,未宇也有。

    “为什么会被阉割?”恒一突然问了未宇这个问题,未宇自然是有些措手不及。未宇看着恒一真诚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任何嘲讽,恒一会那么问只是单纯的想了解。未宇知道,恒一是个再单纯不过的男人。

    “......那算是我的一个深渊吧,按你的话讲是这样没错。”未宇走到自己床边往后一趟,像是有些困倦,但是他还是看着恒一,说道:“那时候我刚出生,我爸爸跟我叔叔在大陆的北方合伙做生意。起先谁也奢望要挣多少钱或者成为什么富翁啊什么的,最开始不过是想脱离贫穷。但是人性的根本是贪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我爸爸突然发了一笔横财......”未宇省略掉中间的情节,直接说:“后来,我小学的时候被绑架了。然后有个绑架我的男人天生生理有缺陷,似乎不能‘人道’。我现在想想,那个阉割我的男人应该是有些精神上的疾病。”

    未宇见恒一听得十分认真,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没想到,你也有好奇之心。看来你还是个正常人类嘛。”未宇调侃起恒一来,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恒一说自己的经历,也许是因为恒一是第一个问他那段经历的人。未宇的老爸去世以后,叔叔就带他来到了东京。

    “徐恒一你又不说话,那可我睡了啊。”未宇翻个身,面向墙壁那一侧似乎觉得可以继续入睡了。良久,在未宇已经进入浅眠的时候,只听恒一说了句:“我想她,很想。”未宇没有接话,困意袭来时顾不及其他。

    我很想她,很想。在恒一内心的某处不断地、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