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尘满面在线阅读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高翔凯拎上大包小包东西,踌躇着扣响了三年没迈进过的家门。今儿他是有备而来,纵使黄娟让他下跪、磕头,他也认了。

    门开了,一个大胖小子用陌生的目光打量他,转头冲屋里喊:“妈,不知哪儿来的男人找您!”

    “哎……先让他坐,我这就出来。”黄娟在卧室里回答。高翔凯心中不是滋味,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连老子都不认了。不知哪儿来的男人?亏他说得出口。转而又想想,自己这些年的确也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这能怨了孩子?他也只能厚了脸皮跨脚进门,小心翼翼地掩上门,把东西搁到茶几上,冲小胖说:“儿子,来瞅瞅,爸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爸?您……是我哪个爸呀?”小胖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那一堆儿东西,再歪着头盯着高翔凯,故意拖长了腔调。

    “这孩子……咋说话呢你?没家教!”高翔凯瞪圆了眼睛,抬起右手停在空中。

    “呦……高董事长,真是稀客!我家小胖是够没家教的!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他那老子教导有方!是吧,儿子?”黄娟抱着双手靠在卧室门框上,话里充满挑衅的味儿。高翔凯自知今儿凶多吉少,既然主动送羊落虎口,就得忍气吞声。他陪着笑脸,讨好地说:“黄娟,我回来看看你和孩子!”

    “哦?谢谢啦……高董事长,难得您有这份心。不过,怕是我这娘儿俩没福份儿消受!”黄娟不依不饶,她心中那怨气儿哪能轻易消下去。

    “黄娟……我知道错了!这些年委屈你和孩子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高翔凯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样,惹得黄娟心头的怒火哧哧往上窜。

    “妈,别跟他费嘴皮子!别扰着我看电视!”小胖不耐烦地说道。高翔凯脸色铁青,心里憋着气儿,又不敢发作。他瞅瞅小胖那吊儿郎当的样儿,再瞅瞅黄娟那放荡不羁的表情,真想找个缝儿钻下去,一辈子躲在里边不出来。

    “听到了吧?高董事长,我儿子可是下逐客令了,您,自便吧?”黄娟傲慢地瞅着高翔凯,她哪儿能轻易放过他。

    “黄娟……你看……我,我是诚心诚意来向你赔不是的!”高翔凯不甘心,竭力争取。

    “赔不是?这倒不必了!你我之间没谁对不起谁,只当我黄娟当初瞎了眼,错养了‘白眼狼’。您还是请回吧?留着些精神去应付那些个狐狸精!”黄娟嘴不饶人,心中却苦不堪言。

    “黄娟,要怎样你才相信我?非得让我给你跪下?”高翔凯激动地望着黄娟,目光里流动着卑微的乞求。

    “呦……别拿这套把戏来蒙我!我黄娟可是怕折寿呢!”黄娟把脸扭到一边,她真没想到高翔凯今儿来真格的了。这人呀,指不定吃错了什么药。这些年的恩恩怨怨一幕幕在眼前晃过,幸福的、痛苦的、酸的、甜的,这会儿还真难说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黄娟,你大人大量,就原谅我吧?我该死,我不是人……我狼心狗肺…我……”高翔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疯了似的煽自己耳光。他是豁出去了,为了达到目的,区区一点儿自尊算得了什么?女人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拉了电灯也没啥区别。凑合着能过就过呗,更何况我高翔凯有的是拈花惹草的机会,她还能把我拴在裤腰上?

    这下,黄娟被震住了,她瞅着高翔凯那窝囊废的样儿,真想一脚把他踹得八丈远,她还真没瞅出来,高翔凯还有这副嘴脸。气得差点没缓过气儿来,黄娟大吼:“够了……戏演完了就赶紧滚!”

    小胖着实是看了一场免费的好戏,他一直在一旁捂着嘴嗤笑。高翔凯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没想到的是黄娟的心肠这样硬,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情份。没趣地停止了表演,像个砸了台面的“花旦”被观众的吆喝、口哨声驱下了场,落寞、绝望、无地自容。高翔凯从地上爬起来,落荒地朝大门逃窜。

    “把你这些破玩意儿都带走……老娘不稀罕!”随着黄娟的声音传来,那些东西已经被小胖恶狠狠地丢出门外,砸在高翔凯的脚后跟上。高翔凯哪儿还有心思理会那些破东西,踉踉跄跄奔下楼。我男人的自尊今儿已经在老婆、孩子面前分文不值了,我还算个什么东西?

    一路上,高翔凯心不在焉地开着汽车,心中悲愤:爱情?亲情?我算是看白了。一旦过期,他妈的什么都不是!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海枯石烂?什么相濡以沫?都他妈见鬼去吧!我高翔凯打今儿起就做个无牵无挂的人,不相信不快活!

    高翔凯前脚被撵出门,黄娟就跌进沙发里痛哭流涕。这女人啊,干嘛总要逞强呢?都换来了什么?太平日子是争得来的吗?孤独、痛苦、无法磨灭的伤痕……伤口新鲜,滴着血。

    岳正扬被提名参选人大代表,这可是天大的喜讯。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一直难以平复心头的激动。今儿得去跟我那老弟儿喝几盅!他计划着。

    不巧下午刚好有个重要的谈判,人逢喜事精神爽,办起事儿来也格外顺心。没费多大功夫谈判就已成功而告终。岳正扬接下了一笔大生意,这可是财源滚滚的好势头。兴高采烈地与客户共进晚餐,喝得热血沸腾,直到酒席散场还未尽兴。冯宝贵因有事儿不在店里,岳正扬有些失望。他对龚燕说:“给我备几个小菜,我带到老弟儿那儿去,陪他喝几盅!”

    “还喝?我看你是兴奋得过了头!不要命啦?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龚燕嘴里唠唠叨叨。

    “快去吧,难得这么开心,别扫了兴致!”岳正扬笑嘻嘻地推龚燕,催促她抓紧时间。“就是嘛,别扫了兴致!”小明在一旁附和。

    “老的不像个老的,小的不像个小的;真服了你这爷儿俩!”龚燕笑着数落,径直去了厨房。

    晓菲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欧倩在厨房里刷碗。冯宝贵从凉台上进来,坐在晓菲身边,钝钝嗓音,说道:“晓菲,爸跟你商量个事儿?”

    “爸,啥事儿?神神秘秘的!”晓菲咯咯笑着,问。

    “你这不是马上要升学考试了吗?我想……”冯宝贵望着晓菲,察看着她的表情。

    “是要考试了。爸,您究竟想说啥?干嘛吞吞吐吐的?”晓菲疑惑地望着他。

    “我想让你mama搬回来跟我们一块儿住……也好照顾你的学习。爸爸这阵子事儿特别多……”冯宝贵说话缓慢,一句一钝,生怕伤了孩子。

    晓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惊愕地瞪着冯宝贵。欧倩收拾完厨房朝客厅走,两只手来回扯着袖子。

    “咋样啊?爸跟你商量呢!”冯宝贵眼巴巴地盯着晓菲。

    “我没妈!我mama早就死了……别指望我叫她mama……一辈子!”晓菲泪如泉涌,大声吼叫。听到晓菲的声音,欧倩立在厨房门口,背靠在门框上,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都瞎说八道些什么?”冯宝贵有些恼怒,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对孩子太娇纵了,再不能如此下去。

    “我没瞎说!瞎说八道的是您……我mama明明就死了,您还骗我说等我长大了……带我去找她……您说谎!”晓菲放声大哭。

    冯宝贵震惊,晓菲知道了实情?这怎么可能?他虚弱地靠在沙发上,他没想到晓菲这孩子这样倔强,看来,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他说:“晓菲,听话……爸爸、mama是为你好!

    “我没有mama,也没有爸爸……您根本就不是我的爸爸……我为什么都不跟您一个姓儿?”晓菲撒起了孩子脾气,刹不住车,恨不能把那些不明白的事情都搞个水落石出。

    “晓菲……你……越来越放肆了……”冯宝贵抬起手,颤抖地举在空中,不忍心落下去。

    “说呀……回答我呀?不敢说了吧?还想打我……我爸爸从来不会像您这么凶!”晓菲开始胡言乱语,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哭闹些什么。欧倩在里边捂紧了胸口,生怕冯宝贵的手落下去,那就真伤到孩子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晓菲的脸上。冯宝贵心痛、懊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欧倩心里咯噔一下,直往下沉。晓菲捂住脸,惊恐地瞪着冯宝贵,半晌,才哭喊道:“我不要您这样的爸爸……”拔腿冲向大门,用力拉开,狠狠摔门而去,外面下着暴雨,电闪雷鸣。晓菲顾不得害怕,冲进瓢泼大雨中,冲出小区,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奔跑,雨水、泪水纠结在一起,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在心里哭喊:“mama,带我到您的身边去吧……我不要这样活着……”

    摔门的巨响震醒了欧倩,她惊慌失措地冲进客厅,冯宝贵还坐在那里盯着手掌发呆,她急得直跺脚,冲他嚷嚷:“宝贵,孩子……还不赶紧去找回来?”

    冯宝贵这才惊醒,慌乱地趿上鞋,急匆匆跑出去,欧倩跟在身后。院子里,晓菲已不知去向。两个人慌乱地冲到大门口,焦急地询问保安:“请问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跑出去了吗?”

    “好像是有一个孩子跑出去了。”

    “朝哪个方向?”

    “雨太大,没看清!”

    两个人匆忙跑出大门,左看右望,除了大雨,再也看不到什么。“宝贵,你去那边,我去这边……”欧倩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去。冯宝贵掉头向反方向跑去。

    “晓菲……晓菲……”欧倩边跑边喊。

    “晓菲……晓菲……”冯宝贵在雨里狂奔,他的心里七上八下,这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还怎么活唷!

    岳正扬驾驶着汽车在大雨中飞奔。小明坐在后排兴奋地望着倾盆大雨,大喊大叫:“爸,好大的雨啊!真过瘾!”

    “坐稳了啊,小子!”酒后的岳正扬正处在高度兴奋状态,他把车开成了飞车,轻飘飘像是在飞,拐弯时猛然打方向盘,小明整个身子被甩到另一边,头碰在车门上。他大嚷:“爸,您开慢一点儿!您让我练‘铁头功’啊?”

    “哈哈……哈哈……臭小子!你爸今儿高兴!你乖乖坐好了!”岳正扬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油门。

    “晓菲……晓菲……”冯宝贵越跑越担心,这条路全程直线,车多,车速又快。天啊,晓菲,你究竟在哪儿?都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好!

    晓菲隐隐约约听到了爸爸的呼唤声,她停下了脚步,周围一片漆黑,树木被大雨敲打得沙沙作响,她恐惧地抱紧了身子,放声大哭:“爸爸……我在这里!爸爸……我怕……”

    冯宝贵隐约听到了晓菲的哭喊声,喜出望外,他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在心里说:晓菲,你千万别动,等着爸爸带你回家。

    “爸爸……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晓菲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冯宝贵听得更清楚了,他放开喉咙大喊:“晓菲……你站在原处别动,等着爸爸过来接你回家……”

    近了,冯宝贵只能凭声音推测晓菲应该在马路对面。雨越下越大,让人睁不开眼睛,这样电闪雷鸣的夜晚,大人在街上独行都免不了打颤,更何况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冯宝贵抬起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径直朝马路对面冲去。就在这时,一辆汽车飞奔而来,把冯宝贵撞得整个身子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汽车急刹车的声音尖锐、刺耳,却仍然跟着惯性朝前冲,前轮从冯宝贵的腰部碾过去,才稳稳停下来。

    晓菲在听到汽车刺耳的尖叫声后,本能地大喊:“爸爸……爸爸……”

    没有爸爸的回音,她哆嗦地蜷缩成一团,惊恐地哭喊:“爸爸……爸爸……您答应我呀……我怕,我怕……”

    “晓菲……晓菲……”冯宝贵伸出一只手,吃力地喊了一声,随之昏厥过去。

    岳正扬的胸口猛烈地撞在方向盘上,一阵剧痛。疼痛远不如恐惧令人窒息。他立刻清醒了,酒精也挥发到了九霄云外。他忍着疼痛,扭头喊道:“小明……儿子……”

    小明揉着脑门,半晌,才哭丧着声音,说:“爸……我的脑门上流血了!痛……”

    “赶紧活动一下四肢,看能动不?”岳正扬一边说话,一边尝试着打开车门下去,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又跌坐在座位里。

    “爸,没事儿,我能动!您呢?”小明问道,他只顾捂脑门,并没有看到被撞得飞出去的人,所以并不害怕。岳正扬终于捂紧胸口下车,转头对小明说:“你就在车上,千万别下来。”说完话,他锁了车门,吃力地走到车头,看到车身底下躺着一个人,他吓得魂飞魄散。蹲下,用手摸摸鼻空,还有微弱的气儿,他在心里犯难:这事儿该咋办呢?送医院?还是……不,我岳正扬决不当孬种!

    “爸爸……爸爸……晓菲怕……”

    晓菲?岳正扬被这哭声扰乱了心思?莫非?岳正扬的心猛然收紧,赶紧俯身仔细看,天……怎么会是宝贵老弟儿?犹如当头一棒,砸得他异常清醒,他慌忙开了车门,急喊小明:“儿子……快……快到马路对面把晓菲领过来……”

    “晓菲?爸……您是喝醉酒了吧?”小明嘻笑道。

    “快去呀……晚了就来不及了!”岳正扬怒吼。小明见爸爸发火,知道不是开玩笑。钻出汽车,一溜烟朝马路对面跑去。晓菲见到小明的时候,痛哭着扑进他的怀里,身体抖得像筛糠。

    岳正扬小心翼翼地把冯宝贵从车身下面拖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后背箱里,塞了两个孩子上车,心急如焚地朝医院赶去。

    一路上,狂风呼吼,天空像是泄漏的堤坝,雨水铺天盖地地泼下来。岳正扬在心中祈祷:老天爷,千万别带走我的老弟儿,他是好人啊!您睁开眼睛看清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