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忆(下)
邜雨竹呆呆地站了起来,还不待她再次张口说些什么,邜爸爸和邜mama就陪着笑脸,迎合着一对中年夫妇往这边走来。 男人板着的一张脸与严岳的眉角有几分相似,女人脸上挂着端庄又疏离的笑容。邜雨竹突然觉得自己的自信、傲气在他们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阿岳,怎么出来了这么久?”女人拍着严岳的肩膀,眼里是满满的母爱。 “碰到了个熟人。”严岳答地温和有礼,眼睛却犀利地盯着邜雨竹。 邜mama是个多精明的人,虽然早就知道严岳和自己女儿同班,但还是假装不知情的样子,走到邜雨竹身边拍着她的脑袋:“严公子认识雨竹吗?我这个女儿生性顽劣,将来在学校还得请严公子多多关照。” 严岳的目光总算从邜雨竹身上挪开了,大方得体地对着邜mama笑了:“邜小姐在我们学校可是鼎鼎有名,这么聪明漂亮的女生,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只怕邜小姐还嫌我能力不够,护不住她呢。” 他的一席话让两方的大人都笑了起来,邜雨竹却如芒在背。严岳的话中话,无异于是对她心理上的二次折磨,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理智站在原地,朝着大人们乖巧地微笑。 邜雨竹的声音完全是颤抖的:“瞧严少说的,我在学校可向来都只有仰望您的份儿呢。” 严岳看着邜雨竹慌张地样子笑笑,不再说话。 大人们没有注意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还融洽地寒暄了两句。 临走之前,严岳的爸爸温和地笑了,朝邜爸爸伸出了手,双手相握:“邜先生,沈小姐。实不相瞒,我们本就中意二位的方案,既然二位的千金也是小儿的朋友,那我只好说,合作愉快了。” 邜雨竹听着他们的谈话,注视着每个人的笑容,目送着严岳一家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掉了......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邜雨竹是战战兢兢的,她甚至做好了被全班同学孤立、嘲笑的准备。 但当她踏进教室门,看见李梦蝶依旧巧笑嫣然地和她打着招呼,许世轮依旧幽默风趣地和她调笑,韩叶依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茫然了。 邜雨竹下意识地看了韩叶身旁的严岳一眼,他好像感应到了似地抬头,四目相对,严岳深不可测地勾了勾嘴角,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课桌上的书。 严岳并没有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 邜雨竹反倒是更迷惑了,向来被称作韩叶的左膀右臂的严岳,竟然能忍受她这么欺骗韩叶,甚至还帮着她欺骗。 邜雨竹却任然不敢轻举妄动,又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天。见严岳确实没有把上次在茶座的事情说出来的打算,她又试探性地和韩叶接触了一下,看他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她才真真正正相信了严岳的确是不打算把事情说出来。 对于邜雨竹来说,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永远都不会吸取教训。 看着严岳替她守住了秘密,邜雨竹就开始继续她的“大业”——每天追着韩叶跑。 随着两个人的接触越来越频繁,交集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邜雨竹的愿望成真了,她成了韩叶的女朋友。 可邜雨竹也不知道为何,和韩叶在一起之后,她没有目标达成的满足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归属感、依靠感,还有那么一丝丝的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 有时候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对韩叶说的“喜欢”究竟是为了讨他的欢心,还是发自肺腑。 她发现她开始希冀韩叶能给予更多,不断向韩叶索求更多。 那时的邜雨竹,似乎早就已经忘记了,她追韩叶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所谓的“骄傲”。 当她发现每次她和许世轮闯了祸之后,韩叶总会宠溺地帮着自己收拾烂摊子时,她就开始试探韩叶能容忍自己的底线到底是什么。 作为附外的少东家,他似乎总有法子把邜雨竹犯得错误化于无形,甚至连邜爸爸和邜mama都不知道,他们的女儿竟然在学校这么混。 一切的纵容和包庇让本就处在叛逆期,恰巧又胆大包天的邜雨竹更是肆无忌惮。 她犯得错误一次比一次离谱,闯的祸一次比一次大。 李梦蝶都曾忍不住对她说过:“邜雨竹,你这可是把附外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啊!” 更是有一次,在全校最神圣的校旗上都留下了她和许世轮的即兴涂鸦。 在每周的升旗仪式上,旗手用力一扬,被涂得乱七八糟的校旗在风中飘扬,全校同学都哄堂大笑。 训导处主任气的脸都青了,站在升旗台上,指着校旗大声地质问:“到底是谁干的好事!?” 站在人群中的邜雨竹还笑的一脸天真无邪,大大方方地举着手,毫不畏惧:“老师,是我画的。” 周围的学生一片哗然,训导主任虽然生气,却因有前车之鉴,不敢当着韩叶的面骂邜雨竹,只能厉声地说一句:“升旗仪式结束之后,你到训导处来找我。” 虽说邜雨竹一直以来做的倒霉事不断,但这么出格的事倒还真是头一回。在恶作剧的兴奋中,她还是免不了小小地忐忑了一把。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她斜后方的韩叶。韩叶还是笔直地挺立在那里,接收到邜雨竹的目光之后,他的眼神立即柔和了,眉宇间似是宠爱,似是安抚,对着邜雨竹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 邜雨竹立刻就释然了,她对着韩叶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自得地转过身。 仪式结束照常进行,邜雨竹坦然地站在原地,接受着全校学生打量的目光,和阵阵窃窃私语。她没有丝毫地不好意思,甚至还得意地朝许世轮挑眉。 解散之后,许世轮说什么也要和邜雨竹“患难与共”。两个人推推搡搡地走到了训导处门口,刚好遇上了,正从训导处出来地韩叶。 邜雨竹只顾着侧头和许世轮说话,没看见迎面而来的韩叶,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最后是韩叶先扶住邜雨竹的肩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着她先开口。 邜雨竹虽说在别人面前挺横的,可往韩叶跟前一站,立即就心虚了,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开口:“韩叶,对不起。我发誓我绝对不是针对你们家。我就是觉得好玩......” 一如既往的道歉,一如既往的声音越来越小...... 韩叶沉默了良久。 回应邜雨竹的是额头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韩叶骨节分明的手正在轻轻地揉着她的额头。 邜雨竹有些紧张地抬头,看见韩叶正如沐春风地朝她微笑,嗓音柔和:“没事,你就闹吧,闹破了天大不了我再给你补回来。” 后来训导处主任真的没有为难他俩,义正言辞地对邜雨竹和许世轮说教了一番,就把他们给放了回去。 自从这件事情之后,邜雨竹反倒是收敛了很多。 许是因为韩叶的那一句话,让她觉得自己做的都是一些孩子气的举动,许是因为,她认清了韩叶对她的包容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总之,邜雨竹虽然还是小错不断,但是大错倒是再也没犯过了。 初二的暑假也即将在邜雨竹的无忧无虑中度过。 某一天,当她兴高采烈地和韩叶约会结束回家后,发现邜爸爸和邜mama在客厅正襟危坐地等着她。 邜雨竹还以为是自己做的那些倒霉事终于被知道了,或者是她和韩叶的关系被发现了。但不管是什么,她都还是镇定,因为韩叶总会有办法帮她处理好的。 只是,邜爸爸和邜mama对邜雨竹所说的,并不是她猜测的任何一个话题,而是直接问她是否介意家里再多一个弟弟或者meimei。 邜雨竹顿时懵了,这不是韩叶能帮她解决的任何麻烦,伶牙俐齿的她突然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会下意识地点头同意,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迷茫、失落。 但很快,随着初三的到来,每天和韩叶腻歪在一起的邜雨竹就把暑假里的阴郁给抛之脑后了。
后来,连邜雨竹都忘记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反正是在学校的一次不大不小的期中考前,她和韩叶闹起了别扭。 不知是最近家里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少,还是怎么的,邜雨竹忽然不愿意再主动和韩叶道歉了。 见韩叶也没有丝毫想要主动哄她的趋势,邜雨竹又开始犯浑了。 她居然撺掇着许世轮放学之后和她去办公室偷试卷。 许世轮也没多想,连声答应了。 两个人趁着值班老师去上厕所的功夫,站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门口正要往里面走,邜雨竹的肩上一沉。 她还以为是值班老师又回来了,打算回眸露出不屑的一笑,结果,竟然看见了严岳那张充满了鄙夷的神情的脸。 他不顾许世轮还站在边上,拉起邜雨竹的手径自往外走,走到学校的湖心亭里,猛然回过头,甩开邜雨竹的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邜雨竹,你该闹够了吧!你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不过就是仗着韩叶喜欢你!你和他在一起不是只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吗?那你不好好地讨好他,整这一出又一出是为了什么!” 邜雨竹也不服气地盯着严岳的眼睛,两个人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还不待她出声反驳严岳,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句轻飘飘的:“是吗?” 这声音让邜雨竹彻底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她深刻地理解了“当头一棒”的意思,僵硬地回过头去,只看见韩叶还是风轻云淡的姿态,站在两米远的桂树下。 邜雨竹不是没想过,韩叶终有一天会知道当初自己追他那不光彩的目的,可是她想过在最初的时候严岳就拆穿了她,在很久很久以后她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却独独没有想过,在她还没有对自己有百分之百的自信的时候,在自己毫无准备的时候,韩叶就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忘记了韩叶是否还有说些什么,也忘记了自己是否和他说了些什么,反正从那天开始,他们就再也没有讲过一句话。 许世轮和李梦蝶对这件事并不知情,还以为邜雨竹还在和韩叶闹别扭,还一个劲地劝邜雨竹不要太犟了。 韩叶再一次约邜雨竹单独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以后。 邜雨竹知道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和韩叶解释、道歉,可是她突然很希望能够亲口听见韩叶和她说:他喜欢她......能给连日来不断被父母忽略的自己,一点小小的安慰。听过之后,她一定会好好地和韩叶解释,并且保证自己以后绝对会好好听他的话。 最终,她没有和韩叶道歉,韩叶也没有和她说“喜欢”,他们两个就这么分手了。 和韩叶分手,大概是16岁的邜雨竹所能遭受的最大的打击,她主动提出了换座位,离开了四人小团体,疏远了李梦蝶、许世轮。 估计他们俩也已经听说了韩叶和邜雨竹的事情了,两个人均对邜雨竹表露出了不离不弃的意思,也主动地把座位换到了邜雨竹的身边。许世轮更是为了邜雨竹,和韩叶大吵一架,然后彻底决裂...... 随着她的meimei邜雨涵的出生,全家人对关注重点的转移,以及每天在学校里面对着韩叶的煎熬......虽然邜雨竹依旧每天对着其他人巧笑嫣然,可她却知道自己的精神越来越恍惚。 终于,在中考的最后一科结束之后,在所有人都充斥在兴奋、不舍的情绪中时,邜雨竹直接晕倒在了考场的座位旁...... 中考结束后的半个月,邜雨竹每天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地在房间里练着毛笔字。她本来是想回外公家住一段时间的,但她实在不忍让外公为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担心。 当她看见自己的mama拿着中考成绩单,尴尬地站在房间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时,她了然,仰起头,报以她最漂亮的微笑:“mama,我想出国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