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 求而不得
拾意为九渊斟上一杯茶之后便退了出去,洛忆试图下床但是空谷幽兰的后劲还未褪去,只好垫了个枕头倚在床边。 对于洛忆而言,九渊不仅是助池承之复仇的谋士,也是她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她的脑海里并没有存下七岁之前的多少记忆,但是她仍记得在她跟随池承之之前一直是眼前这个人在照顾着自己,所以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人更像是父兄一般的亲人,故此多年来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男女之隔。 九渊看着她,眼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怅然,他忽然起身走到床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额头:“忆儿都这般大了,我记得今年是双十有二,早该许个好人家了。” 洛忆有些诧异,却没有躲闪,只是听到九渊这么一说,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却褪了几分,语气里多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跟着公子的这些年,手上沾了多少斑驳血迹,注定这一生不能像个寻常姑娘一样度过了,还谈什么婚嫁之事。” “都怪我。”九渊将眼神移开,不再看着她,抿了抿嘴再开口,却有些失落:“入冬了,算算日子又该服药了,晚些承之过来接你我会嘱咐他的。” “他才不用谁嘱咐,这事儿他记得清楚着呢。”洛忆一面说着一面往被子里缩了缩,委屈道,“就不能在楼里多住几日吗,我还不想回去。” 九渊没有回答,只是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走回桌边,倒了一杯温茶亲手端给了她。洛忆接过茶杯大口喝光,还吧唧吧唧嘴巴,瞧得九渊忍俊不禁。 就那么静静的待了一阵,却听外头敲门的声响,九渊应了一声,便听到拾意离开的脚步声。九渊回过头,眉头微微有些皱起:“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忆儿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听到他说要离开,洛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才不过眨眼功夫,又猛地坐了起来扯住了人的衣袖,喃喃道:“先生,究竟我的父母是何人,您总说等我长大就告诉我,可是现在我都这般年纪了,您还是不愿说吗?” 九渊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身,仿佛想到了些什么,负在身后的手忽然攥紧了一下,转言问道:“忆儿会怪他们吗?” 他的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僵持半晌,才听那羸弱的声音说道:“爹娘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离开我的,我又如何能怪他们。” 话音未落,池承之推门而入,恰好将这句话听在了耳中,倒是和方才明初胤给他的答复如出一辙。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池承之也未察觉尴尬,他似乎认为这俩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于他。 看见池承之的瞬间洛忆便松开了揪住九渊衣袖的手,侧身躺回了床上。池承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生硬:“先生这是要去哪?” “还有贵客在前厅候着,忆儿就交给你了,好生照顾着,尤其是现在正值季节交替之际。”最后一句的语气加重了些,池承之点头应下之后,九渊才走出了屋子。 回到天陵之后一连三日洛忆都没有外出,魂谷一事时她除了故中空谷幽兰以外,身子上还多了几道明显的鞭伤。当时池承之一力反对但是她却坚持要这么做,在她看来明初胤太过心细了些,如果她回来之后没有半点受伤的样子,那么肯定会被明初胤看穿。 池承之日夜守在她身边,亲自为她上药也不避讳什么,手上的力度总是很轻,生怕弄疼了她。洛忆的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一半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有一半是因为心里难以抑制的情愫。 池承之看得出洛忆的小心思,上完药后又取了温热的巾帕替她擦了擦脸。他一手搁上她的额头探了探,另一手却在不经意间抚上她纤细的腰肢,洛忆腰上最是怕痒,被他一碰整个人往里缩了回去。池承之却不依不饶,顺势倚到床榻上去,两指捏着洛忆的下巴把她的小脑袋转了回来,低头便吻上了两片柔软。 为了上药,洛忆身上本就只穿了一套亵衣,在池承之的手下瞬间就不知哪儿去了,两颊羞得通红,紧紧咬着下唇将头扭朝了一边不看身旁的人。池承之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滑过她的身子,瞧着她那模样轻笑一声便翻身下了床,留下那小美人裹在被褥里不知所措。 “池承之你...”洛忆从被子里露了个头,瞥着池承之的方向满心怨气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池承之倒是神态自若的整了整衣袍,笑嘻嘻的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返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只两掌宽的白瓷碗,其中盛着满满一碗猩红色的液体,闻起来有重重的血腥味。 “起来把它喝了。”池承之将白瓷碗端到洛忆面前,一手扶起她一手将碗中之物喂到她嘴边。 洛忆闻见了那股血腥味,眉间挤出一道深深的罅隙,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却还是将嘴巴凑了过去,屏住呼吸大口大口喝了个精光,然后随意的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残留:“公子的血味道可真不怎么样。” “那你也没得选择。”池承之从她手里接过碗放到了桌上,语气里那笑意还没减去几分。 空荡荡的一座陵城里,此时只剩下洛忆一个人,池承之说有事要处理便离开了,苏苏在苍朔离开天陵的时候就按照池承之的意思跟着苍朔去了桓都。每每在这种时候人的心里总是容易滋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绪,就像洛忆的脑海里忽然开始冒出一些斑驳凌乱的画面,一些关于秦逸文,更多是关于池承之,也有一部分分给了另一人。 洛忆大部分的记忆是从跟随池承之之后才慢慢累积下来的,而在那之前她似乎记不起任何重要的事,比如她的父母,或者九渊,她甚至在七岁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连洛忆这个名字也是池承之在她幼时带的刻有她生辰八字的银镯子上发现的两个字,便以此作为她的名字。 这些年来洛忆很少和别人接触,跟随池承之在倾云山轩景阁生活的那段时间她被老阁主规定只能在他俩居住的小院里走动,所以尽管她待在轩景阁那么久,也没有任何阁中弟子知道她的存在。即便如此,在洛忆的童年里,老阁主仍是对她最好的人,不像池承之那样总是板着一张脸,偶尔她还能收到老阁主在山下给她带来的点心和玩具,这足以让这个从未体会过市井繁华的女孩儿开心很久。
对于池承之,洛忆一开始是依赖,后来是感恩,而今似乎是莫名地抵触,她以为她只是觉得不自由,可是比自由更重要的是感情。 永远都忘不了在她十七岁时那个夜晚,彼时他们已经换居于天陵中,池承之带她跃上天陵最高的宫殿屋顶,那是她第一次欣赏到天陵城夜晚万家灯火的美丽景象。不得不承认长久以来她一心钻研武学修炼内力,从未真正静下心来去感受过这个世界的旖旎风光,因为池承之曾经告诉过她,世间万物只有强弱之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以在她的认知里,是美或丑,是好或坏,是善或恶,并无太多差别。这样的一个女孩,确实很难留意到任何的美好事物。 那个夜里洛忆倚在池承之的肩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定,直到她毫无防备地睡着,直到在梦里她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温柔的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她梦里的男人吻过她的纤颈柔胰探及她的湿润...朦胧间睁开眼,洛忆才发现已经躺在了自己屋里的床榻上,但并不是她一个人,池承之正在她的眼前眯着一双深邃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 洛忆并未感到诧异,没有推开他,也许在她的潜意识早已经深种下了对眼前这个人的依赖,她不知道这种依赖能不能算是一种爱,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和除了池承之之外的其他人共度余生。所以于她而言,这一夜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滋润一样,她在清醒的时候回应了他,比梦境更佳。 从那以后洛忆便越发喜欢待在屋顶上了,便此时,不再受空谷幽兰余毒侵扰的她趁着池承之不在空档跑出了屋子,轻轻一跃便踏上了红墙绿瓦。同样的位置她一坐就过了五年,可惜这五年间她坐在这里的心境却日日不同。 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之后洛忆心里也开始有一颗名叫爱情的种子生根发芽,一开始她以为他们是相爱的,可后来她学会看他的眼,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了江山社稷,仇恨报复,阴谋算尽,却唯独看不到她自己。于是她问自己,如果一个男人真的深爱一个女人,会舍得让她用她那双纤瘦的手去杀人么? 世间一切的怨与恨,大都起源于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