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凰兮凰兮从我栖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二章 故人何处(下)

第二十二章 故人何处(下)

    毫无预兆地,永安十六年冬,第一场雪降临了。

    随着这场雪的降临,关于苏家三小姐之死的传闻总算平息了下来,再没有人谈起。

    苏清诚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去看林麒,一个人没事就到药铺去坐着,默默地整理着所有的生意账目。

    知道自己这儿子烂泥扶不上墙,想着也许成亲了就好了,连氏最近格外热衷于跟来往的妇人讨论京城中适龄待嫁的女儿家。

    本就不愿在家多待的苏清诚更是逮到机会就往外跑,生怕连氏又拿出一堆画卷给他问他这个可好那个可妙。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年龄还不娶亲在京中世家子弟里着实罕见,但是麒儿不也没娶亲吗?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再说娶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过门,光是想想他就觉得此生了无生趣,世家小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绝对不会像自家小妹那样有事没事给他整出点“惊喜”出来,虽然麻烦但也觉得新鲜,若是娶个跟二妹似的女子回来,那在家里需要对付的就是两个亲娘。

    苏家人都有意无意地不去提及小妹,说是怕夫人老爷伤心。虽说林麒醒后没再说什么,对于昏迷之前所说似乎也并不记得了,苏清诚的心里到底是存了个疑影的。

    小妹啊……没能像个千金小姐一样地长大对生性不受管教的她来说是好事,眼看着就要嫁人了却突然……

    到如今只怕也只有我还记得她,想着她。

    药铺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一条缝,寒风呼呼往里面灌,还夹着些许雪花粒落在苏清诚手上。“今天不营业,请回吧。”

    来人不语,几步走到他的身边,那浑身的寒气直往苏清诚脸上扑过来。

    苏清诚不耐烦地抬头,看到林麒本就清瘦的下颌线,线条似乎更加明显了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张了张嘴,吐出来的字是——“麒儿。”

    林麒拿过他手里的账本看了看,又丢还给他,“这么久不见人,忙着跟京中适龄女子相亲?”

    “你知道我无意此事,小妹遭遇不测身亡,我哪有心思……”苏清诚声音越说越低,说到后面突然话锋一转把问题丢还给林麒,“我倒是好奇你为何还不娶亲?若说我是因为小妹的事情没这个心思,你呢?”

    林麒走到炭火旁边烤着被融雪弄湿的鞋袜,“我啊,为了以防你在我的婚宴上整我,我还是等你先娶妻了再说。”

    幼时苏清诚说过等林麒成亲那天他一定要狠狠整他,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苏清诚继续拿着账本看他的,“你也太较真了,幼时说的胡话哪里能信。”

    “你说的我一贯都相信。”

    苏清诚默然,拿在手里的账本上有什么,他每个字都看的懂,却没办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了。良久才说,“麒儿,你不愿说的,我再也不问了。”

    林麒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捧着账本神色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这人……什么时候有那么高的觉悟了?

    两个人又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谁也不主动去提含笑的事情,苏清诚是知道林麒不会说,不想他身体刚好又要跟他闹的不愉快。而林麒,也是知道了,苏清诚和他之间,是不能真正地坦诚以待的。

    他毕竟是苏家的人。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往日热闹的正大街上,空无一人。

    似乎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白色中,人世间一切纷纷扰扰都不再重要,因为天地,都在为离人哀悼。

    西北群山都已被大雪封死,眼看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紫川城近在眼前,含笑每天都在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见到子木。她是为了子木来的,如果明知道他在哪里而不去看看,怕是死都不会瞑目。

    狐裘遮住她的大半张脸,一双精亮的眸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她看着前面大郎牵着马的高大身影,默默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见到子木。

    若是直接跟大郎说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为今之计,只能是放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点小诡计了。

    “大侠,我看今日天色也晚了,我们不妨在此留宿吧,再往前,恐怕也没办法找到客栈落脚。”

    “也好。”

    想是被漫天的的风雪吹糊了眼睛,当大郎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含笑正在揉眼睛,红了一圈的眼眶被厚重的披风毛领一挡,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这个样子,竟有几分楚楚动人。

    “不要揉你的眼睛,当心得眼病,”大郎等她走上前来,拨开她的手,掀开她额前细碎的发看了一眼额头撞击在河底尖锐岩石上的那道疤痕,伤口已经好了,这道疤却会一直留在她本来光洁的额头上,“可惜了,看这样子你的疤是不会好了。”

    含笑摸摸那道额头上蜈蚣似的疤痕,虽说按紧了还是会痛,好歹没要了她的命。而且她现在是林麒,有道疤痕还更显得有男子气概一些。想到这里她便笑了,“怕什么,疤痕是男人的勋章,我现在可是林麒。等找到子木,他一定有办法把疤痕除去的。”

    “嗯,毕竟是你的小情郎。”

    含笑凑到他胸前嗅了嗅,皱着眉头把头摇了又摇,“好大的味道啊。”

    没错,她的狗鼻子又似乎嗅到了醋坛子打翻的味道。

    知道自己几天没洗澡可能是有些味道,但是在军中,尤其是冬天,一个冬天都不一定会洗上一次澡,她要是这个程度都受不了,怎么能在军营里待?

    “你要习惯。”

    大郎忽然按着她的头让她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精壮男子结实的胸膛这样撞上去跟撞在墙上是没多少差别的,被撞得头晕眼花之时,沉稳的心跳声从耳畔传来,听在含笑耳中如声声惊雷。

    他这个动作......和刚才说的那句话,不会是是要告白吧?我要习惯什么?

    大郎接着说他刚才没说完的话,带着他一贯说话时那种不容人质疑的硬气,大义凛然到含笑觉得自己刚才那点小心思简直是不正派的表现。“你要习惯这个样子,西北气候干涸缺水,将士们一个冬不洗澡也是有的,你若是挑剔太多,会露出马脚。”

    “哦......哦,我知道了。”

    就算要跟我说这个,你也不用......靠那么紧吧......

    “大侠,我知道了,你......放开吧。”

    远处一辆马车辘辘而来,坐在外面赶车的人跟含笑一样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看路,人踪灭绝的隆冬还能在路上看到一对不成体统的男女搂搂抱抱,真是稀罕事。

    “喂,”那人冲着大郎说话,“你的马挡道了。”

    没必要跟一介赶车的下人计较什么,大郎牵过站在路中央的马,给他们让了路。

    坐在马车里面的人闻言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那个模糊的侧脸,那个陪伴他长大的女孩的侧脸,他只一眼就能认出来,含笑竟然来到西北了。

    站在含笑旁边的男人一直是抬着头看向马车,此刻与他眼神交接,唇边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他明白他的眼神里是何种含义,此刻目光相对,彼此都有着相当的默契。

    秦子木没有想到他会把含笑带到西北来,更没有想到,他正要离开,含笑却来了。就这样错过,连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给他。

    含笑,他喃喃自语,我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大郎目送马车离去,再看看捂着脸往前一鼓作气走的含笑,心道,我好像,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

    在紫川城里的最后一晚,含笑听了一整夜的风声,起身时带着一宿未解的倦怠,大郎看了她这个样子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今日就要到达西北营地,你这个恹恹的样子给别人看了去定然有损我的威名,不然你别去了?”

    含笑闻言立刻精神了,“大侠,那只是你的错觉,我生龙活虎的,不信我还可以给你打一段太极拳!”

    太极拳?这又是什么?大郎没有理会她是不是就蹦出来找存在感的新词汇,“别管你想打什么拳,林麒公子,从今天起你就要像个爷们一样活着了,真不会后悔?要是害怕我可以......”

    "不!我哪里都不去!我要留在西北!"含笑的态度异常坚决。

    我可是给过你选择的机会的,大郎的眸子里生出欣赏之意。就算知道你只是为了秦子木而来,你经过长途跋涉早已是疲惫不堪,现在还能如此坚决地说要留下来,这份决心我都是开心看到的。

    含笑这一顿饭吃得格外艰辛,她想快点吃完好上路,又不想那么早离开紫川城,说不定,子木就在这座城里,找到了他的父母,如果能看到子木那个死小孩有人陪伴了,她也就安心了。

    大郎难得地没有催促她快点,看着青碧的菜根汤恍了神。

    “大侠?”含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们该走了。”

    这人越是到了西北越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在京城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真是一个天一个地。现在还没到春天呢怎么就伤春上了?

    “再晃我把你爪子绑起来。”

    含笑不敢再造次了,大侠不止伤春悲秋的次数多了,这脾气也是蹭蹭地往上涨啊。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指望着大侠收留她到找到子木为止。

    此刻的她没有想到,她永远,都没办法把子木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