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之墓地（3）

    熟悉的目光又回来了，林宁早有准备，他的异色妖瞳亦非等闲，兼且林小仙设下的封印越来越松动，此刻再遭凝视，已全无上次的窘态。但是敌人在哪里？他只能感受到那目光，却不知道其从何而来，瞥一眼怪物，见它一动不动地朝向瀑布，瀑布前的岸上立着一张祭坛，林宁看不出供奉的是什么，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所有人正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致命的攻击随时都会袭来，为今之计，先取守势，待确定敌人方位后再行反击方是上策。

    隐约间环绕瀑布的伞状植物发出的光芒似乎越来越亮，瀑布的拍击声宛若海浪，一股庞大的黑水铺天盖地，自幽蓝色的光辉中涌现，兜头兜脑罩了下来，所过之处连岩石都结成黑岩，消融成流。林宁挥剑连斩，以火敌水，硬是从黑压压的水帘中开出了一条道路，余势不衰，火焰卷起黑水，形成一道长达十数米的火龙卷，扑向瀑布上空。

    多达一半的伞状物当场燃烧起来，喷出大量黑烟，原本没多少立足之处的空间变得更为狭小。

    地面又是一震。

    比先前的震动更为猛烈，林宁被震得直飞出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右肩却已被血浪击穿，提剑的手软软垂了下去，他飞起一脚，将长剑踢到左手，变抱为背。方珏手脚虽已残废，胳膊却毫发无伤，尽管看不见，她仍能感受到林宁柔软的躯体，心底一暖，抱紧他的前胸。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林宁的负担。

    腥风刮过耳边，方珏大脑运转不停，却理不出半点头绪。可以想见林宁正在战斗，敌人是陈熵么？大有可能。这个贱人阴险狡诈，连自己都着了他的道儿，林宁和他正面交锋，可得小心才是。理论上，以方珏的智商本不该被这种把戏骗过，但她也不过是个未出象牙塔的大学生，社会阅历极浅，面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陈熵，确是难以辨别。

    第三次震荡。方珏心里一动，隐隐察觉到一件事。她暗中计数，果然在数到五十七的时候，震动再起。。

    “一分钟！震动的间隔是一分钟！”她在林宁耳边大喊，生怕自己的话语被瀑布掩盖。林宁豁然开朗，他原本也感觉大地的震动似乎遵循某种节奏，只是忙于躲避，无暇多想，经方珏提醒，压力顿时大为缓解。既然每次震动前都有一分钟的时间来调整身位，便可趁此制定一个作战计划，将隐藏在暗处的目光揪出来。

    他环顾四周，怪物盟友消失无踪，四次巨震过后房间已被震得七零八落，墙壁上的岩石纷纷剥落，露出一层粉嫩的rou膜，正微微颤动。林宁暗吃一惊，一剑刺入，鲜血喷出。

    终于还是给他找到了，敌人的位置。

    那便是整个空间。

    当岩壁褪去，腐朽的rou体重焕生机，神的心脏以每分钟一次的频率跳动着，泵出流淌千年的血液。

    林宁忙里偷闲，替方珏止住血。筋骨之伤他固然无法治愈，但止血止痛，却是拿手好戏。他简略地描述了一下当前境况，方珏真想拿开蒙在眼上的白布，看看这每跳一次都会激起大地震颤的心脏是什么样子。

    这里应该是心室。

    血液从心室流进心房，而不能倒流。也就是说，瀑布之下的深渊乃是心房。

    多大的生物才会有这样大一个心脏？虽然她看不到，但可以估算，单是这间心室大概就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心房却又比心室更大；推算开去，这东西的体积可谓庞大至极，覆盖整个王墓都不在话下。

    等等。

    王墓。

    原来如此！

    方珏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座地下古城的格局会呈现诡异的辐射状，原来他们的地基从一开始就已经打好！

    在神之遗骸上拔地而起的神之墓地，守墓人世世代代守护的，是地城本身。

    怪物，真的是怪物。

    方珏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继而尖叫转为呜咽，双臂紧紧勒住林宁咽喉，嘴唇咬出血来，面目狰狞如狂。林宁暗道不好，回肘将方珏击晕，难道蒙住她眼睛的布条脱落了？不。那她为什么会……嗯，对了，方jiejie冰雪聪明，必然猜出了这位神的真容，以致理智大降，猝然发狂。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神……

    林宁越想越怒，抬头看时，怪物盟友竟已挂在瀑顶的伞状物旁，吐出大量酸液，顷刻间将黑水的源头腐蚀得一干二净，心脏最具威胁的武器就此消亡，又是一震。怪物盟友借助长舌，迅速变换身形，刹那间的速度当真比闪电还快，林宁的妖瞳竟没法看清。

    说不定能赢。

    尽管威势浩大，心脏的攻击手段实则相当单调，毕竟只是一个动力器官。血箭、震动、黑水，如今黑水已除，剩下的两样均只会在每隔一分钟的跳动时才会出现，只要提前预测，不难躲避。

    林宁把永生剑叼在嘴里，熊熊烈火照得他的面容红光灿灿，空出的左手一拳打穿了身边的瓣膜，火焰灌入、引爆，一气呵成。这次他没有丝毫留手，也没有折磨的意思，极寒极热的冰焰正好与这位深海中的神相互克制，将心室半边炸个粉碎。血rou横飞，连接的几条墓道轰然倒塌，流出乌黑的浓血。

    怪物盟友趁机溜走，它体态肥胖，没有眼睛，仅凭一条舌头在崩裂的墓道中闪躲挪腾，倒也称得上矫健敏捷。林宁不去管它，运剑如飞，用嘴把剑舞得极美，甚至比捏在手里更为流畅；点点焰花激射而出，效果却并不明显。永生剑的火焰终究不如他本人的冰焰，但胜在持续性长，连绵不断的灼烧即使是神的心脏也承受不住。

    他终于找到了对方的弱点。

    瓣膜破裂，血液从心房逆流回心室，这位神千万年来积攒的血液全贮藏在心房，并未输送全身，否则也不会直至此刻仍未苏醒；大量的血液猝然回流，每分钟跳动一次的心脏无法阻止，竟造成了瀑布逆行向上的奇观。

    林宁将方珏揽在怀里，周身焰光大炽，纵身跃进瀑布。

    冲击比想象中还要大。

    实际上，瀑布源头本是主动脉，里面流淌的血正是冲击力最强的。但心房里积攒的血液实在太多，顺着血管逆流上行，宛如火山喷发一般，若不是林宁冰焰裹身，早被污血消融。尽管如此他裸露在外的右臂也被削成一根白骨，离身飞出。林宁哼了一声，吐出永生剑在前开路，低头护住方珏。

    永生剑乃无形之剑，经林宁神力、血液冲力推动，变得势无可挡锐利无比，轻易贯通了那位巨神体内的血管肌rou，破体而出。鲜血得以冲破躯体束缚，形成一道冲天血柱，直逼地表，岩石再无法阻止巨神沉睡千万年的野望。万年之后，它重见天日，rou体却彻底坏灭，神的愤怒将降临冷原，无人能够幸免。

    林宁抱着方珏逃出生天，夜色正浓，不知在地底捱了多久。从半空中俯瞰冷原，黑色洪流几乎将整个城市吞噬，海洋与岸边相接之处已如墨染。血柱的位置却在城北，离中央的教堂有十数公里之遥，辨明方位后林宁飘然落下，双目一斜，方珏脸上的白布化作飞灰。她仍昏沉未醒，就算醒来，或许也再不会是那个疼他爱他的方jiejie、好徒弟了。

    怪物盟友一摇一摆，扭进一间掩藏得极好的暗室，将陈熵排出体外。它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事先在乱石之中留下后路，从外观上看去，与冷原随处可见的巨石别无二致，里面却是一应俱全，食物储备足可撑上三年之久。陈熵中了神子的火焰，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他昔年多行不义，自目睹了墓地里的神后心性大变，为得神力无所不用其极，也算报应不爽。只盼他所侍奉的神就此消亡，自己能和他安享天年……怪物想得入神，连室内早有别人，也浑然不觉。

    忽听吱呀声响，空气仿佛为之冻结，凛冽的杀气深入骨髓，怪物猛然抬头，它没有视觉，什么也看不到，但这样的杀气，以及刺耳的轮椅声，唯有那人。

    “焓姐，是你么？”

    是那只乌鸦的声音，背叛。

    林小仙。

    怪物缓缓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连你都不放过，对么？”

    怪物面如死灰，它的肌肤本就灰白，此刻更似坟墓里爬出的僵尸一般，连体内血管都一根根地清晰可见。面对乌鸦的指控，它无从辩驳。

    陈熵有个meimei叫陈焓，心地善良，唯兄长是从。当年在地下坐牢那会，多亏了她暗中关照，林小仙才没被她哥哥折虐至死。孰料陈熵为了成神，竟然把自己的亲meimei弄成这幅模样，眼睛自是已被他取去。

    林小仙便是将陈熵千刀万剐也难以解恨，只是碍于陈焓面子，今日之事已不可为。眼见陈焓身子微微发抖，显是心中害怕已极，暗叹一声，调转轮椅，吱呀吱呀地离开了。

    同病相怜，陈焓失去了一切，自己至少还保持着人类的躯体样貌，便让那畜生多活几天又有何妨。

    反正，时间不多了，序曲最后一个音符如期落下，死亡的华章盛大开演，听众入场，座无虚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