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背叛

    “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城镇大厅，奥斯蒙德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欲待退下，忽地又想起一事，低声说道：“关于求援……”

    “啊，我已经派史密斯办理了，不用担心。”

    快腿史密斯，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

    “动身了吗？”奥斯蒙德不经意地问。

    “现在应该已经过桥了。”村长看着他，挤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史密斯之所以被称为快腿，顾名思义，是形容他行得很快，常人要用一个月的路程，他只要半个月，奥斯蒙德同他也算老相识了，当见到这位受伤的牧师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时，史密斯的心里涌现出一股暖意。

    “奥斯蒙德！”

    “史密斯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啊。”

    “为村民请命。不得不然！”

    二人相视大笑，奥斯蒙德陪他走了一段路，从怀中摸出一瓶精致的红酒，“小小心意，权当饯别之礼。”

    史密斯也不推辞，接过红酒一饮而尽，连连摇手：“不用送了，不用送了。”一扯缰绳，便欲翻身上马。

    奥斯蒙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神秘，示意他附耳过来。

    “我记得，你曾经在酒后用这样的酒瓶子，砸在爱丽丝脸上？”

    史密斯大吃一惊：“那……那是……纯属误会！你听我解释！”他深知奥斯蒙德性情温和，只要推说酒后乱性，辅之以深切自责，便可蒙混过关。

    然而奥斯蒙德只微微一笑，神色和蔼至极，丝毫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你别紧张，我仔细想过了，先前那样在意那孩子，我也有错。”

    “啊？”

    “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如这奔流的小河，河岸束缚着它强行流向大海，就算你往里投入再多的石块，也终究不能将它截断。”

    神的枷锁，就是束缚人生之河的坚岸，苦难与折磨则是无知者投入的巨石，河水不竭，巨石永远无法掐灭生命的源泉。

    “史密斯先生啊，你说，你是会随着河流流入大海呢，还是就此沉入河底、成为鱼虾的饵食？”

    锋利的匕首无情割断了信使的喉管，鲜血在半空中织成了一条赤红的绸带，确认他已完全停止呼吸，奥斯蒙德飞起一脚，将尸体踢下河流。

    快腿史密斯正在路上，带着小山村的希望和求救的讯息，奔流不息。

    昨夜以前，奥斯蒙德从未杀过人。

    但是现在，他的双手却占满了鲜血。

    四名蛙口余生的幸存者见到他时的表情如见救星，记得当时自己问出的第一句话是：“还有幸存者吗？”

    “没有了，就剩我们四个了，奥斯蒙德先生，请……”

    “是吗？那就好，我这就为你们疗伤。”

    “伤”字一落，突如其来的重压便将四名伤者压倒在地，他们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牧师，脸上挤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旋即便被恐惧吞没。

    “奥斯蒙德先生！”爱丽丝也为这一变故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不知所措，直至四位幸存者被压成rou饼，奥斯蒙德才微微一笑，柔声道：“我的小天使啊，别怕，别怕，蛙怪是你召唤来的吧。”

    爱丽丝心头一震，死死盯着牧师双眼，半晌，点了点头：“果然还是瞒不过先生。”

    奥斯蒙德叹了一口气，这原本也怨不得她，过早的仇恨扭曲了她幼小的心灵，美丽的蓝眼睛染尽了悲伤，快乐与童真从来不曾在她的人生中出现过，神的恩泽，也无法照进她闭锁的内心。

    于是恶魔出现了。

    在小山村的传说中，通过某些邪恶而禁忌的仪式将人类内心的黑暗面——邪念、欲望、恶意、扭曲、恐惧等具象化，以怪诞丑陋的姿态降临于世，称为惊惧兽。

    所谓的蛙怪实际上就是爱丽丝扭曲心灵的化身，可见她内心的憎恨已经到了何种地步，所受的伤害又是何等的痛入骨髓。

    “代价是什么？”奥斯蒙德问。

    爱丽丝笑了笑，淡淡地说：“我的血。”她说得是如此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自己的血是落雨过后地上积郁的污水，任何人都可随意践踏。

    奥斯蒙德沉吟不语，抱着她走向那间破败的小屋，果然在床下翻出了大量被列为异端的邪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盏漆黑的高脚杯，未擦干净的血迹清楚无误地表明这就是她用来施展邪法的“圣杯”，看得出，爱丽丝对这些东西相当珍视。

    然而现在，却被奥斯蒙德付之一炬。

    他告诉爱丽丝，教会的人不是蠢蛋，早晚会把她同蛙怪联系在一起，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尽可能地拖延消息传递的速度，为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足够与村庄为敌的时间。

    为此，必须舍弃所有的一切。

    “这几天你不要出门，我会从教堂给你带吃的，湖边更是万万不能再去，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爱丽丝咳了一声，用力点头。

    无论如何，她都相信着奥斯蒙德先生，尽管最开始不敢如实相告，但看到他得知真相后的举动，便彻底放心。

    奥斯蒙德先生会处理好一切，因为他是神的代言人啊。

    爱丽丝目送他佝偻着身子消失在暴雨深处，狂风掀起兜帽露出花白的鬓边，岁月无声，最开始的记忆里他还是一头黑发，神明大人可真有意思，会给自己的代言人这样的奖赏。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了修女，那头发是不是也会变成白色呢？

    她轻轻咳嗽着，进入梦乡，不知为何，今夜睡得远比之前任何一个晚上都要安稳。

    杀人灭口，除掉信使，只是第一步。

    奥斯蒙德已下定决心让村庄毁灭，他们会在绝望中苦等援军到来，却不知求救的讯息早已随着史密斯的死坠入大海，最终等来的只能是蛙怪饕餮般的巨口。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是确保无人能逃出。

    对，他是背叛者，背叛者必定为神所弃。

    可在他看来，整个小山村已被彻底腐化，祈祷迟迟得不到回应，无知的民众仍在醉生梦死夜夜笙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身居高位的村长和主教将信仰视为儿戏，如果不是怪物威胁到了自己的统治，根本不会采取任何措施。

    或许神所抛弃的，不只是奥斯蒙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