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麝香与血腥

    一位新来的顾客正饶有兴致地翻阅着书店藏书，在站立的位置留下了一滩湿淋淋的雨水。

    带着血腥味的两人去而复返，也浑然不觉。

    麝香葡萄的香味早已被鲜血掩埋，不露分毫。

    书店老板则被杀死在柜台之上，手指兀自搭在茶杯边缘，自胸口至小腹鲜血淋漓，肠子不翼而飞。

    吴凌烟大惊失色，伸手探他嘴唇，已然冰冷。

    方珏一箭射向书店一角的顾客，利箭穿过他的衣领将他钉在墙上，丝毫没有伤及皮rou。

    可奇怪的是，面对距脖颈仅毫厘之差的利器，那人竟全无反应。

    连最基本的条件反射都没有，就好像利箭穿透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具直立的尸体。

    吴凌烟赶上前，惊见那人手中所持之书竟然拿倒了，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那人缓缓扭过头来，目光呆滞，嘴角流涎，正嗬嗬傻笑。

    是个疯子！

    疯子为什么会来看书？是他下的毒手吗？

    “不是的。”方珏将疯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搜遍他的全身。“没有血迹，没有凶器，刚才的反应又不是假的，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你好吗？”她在那人面前招了招手，回应她的，只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傻笑。

    问题是他是什么时候疯的。

    是原本就是个疯子，还是在目击了某些刺激性事件——例如开膛破肚、扯离大肠后，惊吓至此？

    “你以前来的时候见过这人吗？”说话间，方珏已绕着书店转了一圈，每一个角落、每一粒灰尘都难逃她锐利的目光。书架上的藏书都有些年头了，对之前的方珏来说，麝香葡萄书店不啻一座宝库，然而自毁容后她就再没看过任何一本书，包括她曾经视若珍宝的秘典。

    精神上的打击往往极难平复，甚至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禀性，最终走向疯狂。

    眼前这人似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吴凌烟摇了摇头，断然否认：“没见过，一次也没有。如果这附近有疯子出没的话，理应会碰上。”

    “那也不好说，毕竟你已经有四年没来过这里了，四年，足够改变一座城市的全部，何况一个人。”

    “可是凭老板的性格，恐怕很难与人结仇，专程赶来害他又有什么必要？”

    “专程赶来害他，你真这样想？”

    吴凌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与店主本无过命交情，只是同为冷原为数不多的尚存理性者，惺惺相惜，谁想时隔多年的再次相见，竟会招致最残酷的死亡。

    乌洛波洛斯。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而且，已占先机。

    无论如何，不能让老友尸体任由蝇蛆啃噬。

    吴凌烟伸出触手，刺入店主尚未僵硬的尸体，“咕嘟咕嘟”地吮吸着，宛如植物根须吸收养分。店主很快就被吸成一具干尸，皮rou皆无，仅余森森白骨。

    “怪物。”方珏眼睁睁看着他大快朵颐，低低骂了一句，并不阻拦。

    关于尸体的一切已被她记在脑中，放任它在此腐烂的确没有任何意义，看着也心烦。

    死因是典型的内脏破裂，凶器不明，推测为利爪。

    “这个疯子怎么办？”吴凌烟收回触手，瞥了他一眼。他故意将吞食尸体的惊人场景当着他的面展现得细致无比，对方却仍是只痴痴地笑着，口水连成细线，瞳孔没有一丝颤动。

    “你随意问他些什么吧，只是不要打扰到我。”方珏闭上眼睛，试图为突如其来的凶杀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她毕竟不是侦探，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遇上。

    由于没有监控，凶手就算大摇大摆闯进来杀掉店主扬长而去，也几乎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或许凶手正是这样做的，而目击者，至多只有一个疯子。

    “你来的时候，他还活着吗？”吴凌烟指着骷髅，徒劳地问那疯子。

    疯子喜滋滋地看着他，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笑声：“呵呵呵呵……嚯嚯哈哈。”看来吴凌烟的问题，完全被当成了耳边之风。

    吴凌烟并不放弃，继续问：“你见过是谁杀了他吗？”一边说，一边配合手势，做了个撕咬的动作。

    疯子嗬嗬大笑，摇摇晃晃地走向柜台，经过方珏身边时忽然停下，扯下了她遮丑用的斗篷。

    这一下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方珏尖叫着跳了起来，弯弓射箭一气呵成，裹挟着金光的利箭划出一道骄夭的轨迹，直指疯子前额，破空之声，甚为刺耳。

    吴凌烟从未在方珏身上感受到如此惊人的杀气，连地上积水都为之冻结。不及细想，触手疾卷，欲将利箭揽在手中，然而这一箭乃方珏全力发出，无论力道还是速度，都臻至极限，宛如照亮天际的流星，生生刺穿了吴凌烟伸出的触手，污血横流。

    “你干什么！”方珏怒极，凶狠地瞪视吴凌烟，第二支箭已在弦上，“竟然庇护一个疯子吗？”

    “小方，你冷静点！”

    “他，他……”

    “我知道！但你又何必跟一个疯子过不去？”

    方珏并不想听，但吴凌烟挡在疯子身前，这一箭如若射出，必定会将他连同疯子一并贯穿。

    “闪开。”她极力压抑心底怒火，冷冷地警告。

    吴凌烟拔出钉在义肢上的箭，收起触手，迎面踏上一步。

    方珏握弓的手在颤抖。

    “滚！”

    “我不滚。”吴凌烟继续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却绝不胆怯，因为他相信方珏。

    弓手在瞄准的时候，是最不能分心的，一旦有任何干扰，射出的箭矢便会失却准头。颤抖，更是其中大忌。

    方珏锐气已失，支撑她握弓的，唯剩满腔怨毒。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箭终究还是出手了，吴凌烟只觉眼前金光闪过，并不抵抗，闭上眼睛束手领死。

    疯子兴奋地看着两人精彩的“表演”，嘴角笑容慢慢变形，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似嘲弄又似戏谑。

    麝香葡萄书店里上演的惨酷搏杀被如幕凄雨彻底掩盖，蛇之尾将冷原最后一片净土染上血腥，拉开末日的序幕。